前往橡城的路上,容溪總有不安的念頭。
她把這些不安歸因于她即將見到嚴厲的父親,因而忽略了一些小事。
比如,護送她的護衛有一大半是她不認識的面孔。
又比如,一行人貪心趕路投不到宿頭、只得在郊野露營。
往日她出行時,這些瑣事總有隨從安排打點,無須她費心。
但在今日,她嘗到了苦頭。
冰冷粗礪的干餅難以下咽,水壺散發著渾濁的氣味,床鋪只是半截油膩發黑的毛氈。
隨行之人都是一樣的吃用,馬匹甚至只能用干草來飽月復。
即便她是聖女也無法討來格外的優待,唯有默默忍受。
到了半夜,容溪被噩夢驚醒了。
她夢見自己陷入一片迷障之中,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出路。猛然間,她發現自己的手變成了枯骨……
微弱的篝火將容溪的意識帶回到現實。
毛氈上的她蜷縮成一團。
她看著篝火越燒越弱、將近熄滅。
寒冷變得猖狂起來,肆無忌憚襲向她。
郊野靜謐,一丁點動作發出來的聲音都會傳出很遠。
「聖女不宜隨意走動。」
容溪剛一起身,便遭到阻攔。她原本只是想讓篝火燒得更旺些。
辨認出聲音的方位,她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比起帶著死士進入濁澤的時候,她已經有了些許長進。
開口阻攔她的護衛猶豫著沒有作答。
容溪正感到奇怪,東、西兩面忽然同時傳來窸窣的響動。
她听到護衛拔刀的聲音。
「保護聖女!」
靜夜中,這一聲號令仿佛死亡的召喚。其他所有的護衛和隨從全部噤聲,無一響應。
兩面細微的響動變成了急促的腳步聲。
一場偷襲虎頭蛇尾,變成了正面的交鋒。
容溪心下暗惱。她的位置已經暴露,必須即刻轉移。
篝火已滅。
容溪從刀兵踫撞的鳴響中判斷出偷襲者的人數。
四人?五人?最多六人……遠少于她這次出行所帶的人手。
她無須過分擔憂。
果不其然,偷襲者很快就被制伏。
護衛重新生起篝火,發現容溪遠遠避開交鋒的中心、已挪動到束馬的樹林邊。
其中,有一名護衛走向容溪。
他一開口,容溪就認出了他的聲音。
容溪很想當場質問這個眼皮耷拉的護衛是何居心、竟在敵人偷襲時暴露她的位置,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只能先處置更緊要的事。
她從容挺身出來,首先問道︰「偷襲者是什麼身份?」
五名江湖游俠,一人受傷,四人束手。
眾護衛輕易就從幾人口中問出了背後的陰謀。
厲氏當家人的小兒子厲鳴死在西二營嘩變之夜的隔日清晨。容溪也在當場,卻未盡到聖女護佑部眾之責。容首領包庇聖女,搪塞厲氏,導致厲氏懷恨在心。
容溪听後,眉頭久久不能舒展。
即便她事先知道厲鳴混入追擊石璧的隊伍,她也阻止不了石璧射出的那枝致命的箭矢。更何況,她事先根本不知道。
厲鳴之死只是一個悲慘的意外。
「厲氏收買游俠謀害聖女,真是罪無可恕!」又是那耷拉眼皮的護衛在大放厥詞。
容溪再也忍受不了他的愚蠢,喝道︰「住口!看好這五人,天亮以後,帶上他們一起出發。」
「何必如此麻煩?」那護衛糾纏不休,「直接殺了他們? 不就干淨了?」
話音剛落? 異變突起。
五名游俠被同一把單刀逐一刺死? 在場之人除了容溪? 竟無一人顯露出驚詫。
「你這是在做什麼!」容溪的質問毫無底氣。
「我替聖女解決掉麻煩? 免得聖女無法安心上路。」
那護衛說著,抬起左手輕輕一擺,其余護衛和隨從紛紛轉過身、背對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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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忍心看著聖女死去,所以就由我一個人動手。」
容溪這才醒悟了什麼。
「你是故意的……故意提醒別人聖女的位置在哪兒。你早就知道厲氏會在今夜動手? 正好可以借厲氏的手除掉我,沒想到我命大、活了下來。是誰指使你這麼做?」
「我只知道聖女今夜必須死? 厲氏有沒有來湊這個熱鬧? 結果都一樣。」殺手護衛說。
容溪又氣又惱。
她對著一個個不敢面對她的背影喊道︰「你們都是我容氏的子弟,就算我不是聖女? 我也是鱟蠍部首領的女兒。我死了,你們都逃月兌不掉干系? 我五叔也保不住你們的身家性命。」
「哈哈……」殺手護衛笑出聲來,「你以為是容老五要殺你麼?真是個傻瓜。」
容溪驚疑不定。
她的五叔會不會出爾反爾,斷了他兒子容濱的生路?
那會是……
「誰讓你死死抓著聖女之位不放呢?你要是死在濁澤里? 那算得上是死得其所。而你死在這無人的郊野,被野狗啃食? 那就什麼也不是。早一時、晚一時,你都得死,你就認命吧。」
殺手護衛說完,揮起了他手里的單刀。
樹林邊安靜的馬匹在這時突然發出了嘶鳴。其中一匹掙月兌了束縛,竟直直沖向容溪。
殺手護衛身手敏捷,連退兩步,避免被馬蹄所傷。其余護衛也紛紛向兩邊躲避。
而容溪面對接連的變故,已失去了應對的心力。
「聖女,快上來!」馬背上馱著一人,正是如約潛行而來的容莎。
情勢所迫,不容二人多說。
容莎側過身體,試圖將容溪拉上馬背。期間,她頓了一形。
容溪感覺到一些不對勁。等她上了馬,血腥的氣味已經彌漫開來。
「聖女,我來遲了……」
容溪啞口無言。不是她不想說些什麼,而是她氣噎失聲。
「走……」容莎說出最後一個字,再也沒了聲響。
容溪急痛攻心,坐在馬背上,一動也不動。
殺手護衛在幾步外緊緊盯著她不放,只有容莎才會認為聖女有巫聖之力護體、能夠憑著一匹馬逃出生天。
「不,都是我……」
都是她的錯。
她的眼已經看到了事實,她的心卻不願意相信。
四周圍住她的,是曾經奉她若神明得族人和部眾。他們心底殘存的一絲敬畏讓他們不敢犯下弒神的過錯。
而那名殺手護衛並非出自鱟蠍部。
「我死了,你們能活著回去領賞嗎?厲氏喪心病狂、買凶殺人,聖女及隨行護衛無一幸存,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