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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三抬頭看一眼天上的陰雲,兩手將身後的背簍向上托了托,好減輕肩頭的壓力。

崎嶇難走的山林小路幾乎不能被稱之為路。

何三甚至懷疑,從這條「路」走過的只有自己和前方領路的……

咦?人呢?

「神醫……」

在這片沒有人煙的山林中,獨行的人散發出恐懼的氣味,被風吹向四面八方。

一陣輕快而細微的腳步聲傳入何三耳中。

他的鼻腔不由自主發出了嗚嗚聲,心鼓也在擂動。

「你鬼叫什麼?」

一只大黃狗從他前方的草叢里躥出來,後頭跟著一個頭戴竹笠的男子。

山勢頗陡,何三一時腿軟,向下滑去。好在他反應極快,即刻張腿屈膝,堪堪穩住身形。

「神醫,你怎麼神出鬼沒的……」

他先喘了兩口氣,才回頭往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了幾眼。

叢生的雜草足有半人高,藤蔓胡亂攀爬,林木或高或矮、隨地勢錯落生長。

眼前只有一片蔽目的綠意,他什麼也沒發現。

日光並不強烈。

大黃狗吐著舌頭,喘著粗氣,快活地探索著草叢中跳動的蟲豸和同樣被蟲豸吸引來的鳥雀。

男子並不約束它。

他抬頭瞪視何三,翻出了一對白眼珠子。

那張被竹笠遮住的蒼白的臉泛著烏青之氣。

他正是隱居于鄉野村落的黃三針。

何三見他揚起手里兩株剛從林間挖出來的藥草,趕忙朝他走過去,扭身將背簍的開口挪到他手邊。

「神醫,你忙了大半天,收獲不小呀。看天色,差不多也該回去了?」何三試探問道。

他方才受了驚嚇,總有些心神不寧。

黃三針冷冷回答道︰「就這點活,累不死你。嗦嗦。」

何三忙搖頭否認。

「不累不累,你忙著、你忙著……」

他背向著黃三針,也看不清對方的臉色。但經過這兩天朝夕相處,他已模清了神醫的脾氣。

若不及時認錯,他還得吃苦頭。

二人正說著,大黃狗突然朝東面吠了一聲。

吠聲傳開,它警覺地豎起兩只耳朵。即刻,它尾巴耷拉下來,又往後撤了一步。

何三心頭浮起不好的預感。

他扭頭去看黃三針。

大黃狗卻在這時噤聲,撒開四條腿,越過二人往西奔逃。

與此同時,一聲虎嘯動地而來。

鳥雀亂投,翼羽紛飛。

「完了完了完了……」何三嘴里再也說不出別的話。

他不管不顧,拉起黃三針的胳膊就要往山下跑。

畢竟是軍中出身,他就算怕極了,腦子也還很清醒。

憑他二人四手、外加一把鐵鍬,萬萬不敵猛虎一口利齒,還是逃命要緊。

誰知,黃三針像是被嚇得失去神志一樣,腳下一動也不動。

何三一咬牙,發狠念了一句「對不住了」,將黃三針攔腰抗上肩頭,邁步如飛。

黃三針腦袋撞上何三後背的竹簍,幾乎倒栽。

竹笠不甘地緊咬著黃三針頭頂一縷黑發,卻改變不了被甩入草叢的命運。

黃三針從未受到如此羞辱的對待,一時難堪,急紅了臉。

天知道他的臉色已經多少年沒有改變過了。

「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何三喘得比大黃狗還厲害,沒有功夫回應他。

生死關頭,還管什麼別扭不別扭呢。

「你這蠢貨!睜大你的眼楮看一看!你跑什麼!」

何三心一慌、腦子一亂,腳下拌到一截枯枝,狠狠摔了一跤。

他抱著膝蓋哀聲叫喚。

黃三針的唾罵已毫不留情地砸向他。

他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原來是受了擦傷。

扭頭看向來時的路,他不禁疑惑︰為何不見猛虎蹤影?

「神醫……」

「別叫我。」黃三針神色恢復如常,語氣變得更加冷漠。

何三的好奇心逼迫他堅持發問︰「告訴我吧,你是如何料定那猛虎不會追來?」

黃三針沒有理會。

何三又說︰「我是看大黃狗都跑了,我還不跑嗎?它可機靈了!」

「你跟它比?跟一只畜生比?哼!畜生听不懂人話,你也听不懂?」

何三見黃三針有了反應,再接再厲道︰「我還不是為了救你,才受了這一身傷?你不感激我就算了,好歹別罵我呀!」

黃三針動搖了。

「起來,回去看看。」他說。

「還去?」

「那是只雌虎。前陣子,它被人弄瞎一只眼,月復中虎崽差點死了。我踫巧遇見,一時手癢就救了它們。」

何三听了黃三針的解釋,目瞪口呆。

「這禽獸……你也能醫?」

黃三針眉頭一皺。想到剛才他罵了何三,現在反被罵一句,也算扯平了,才不再計較。

「僥幸而已。」

就算他號稱三針能斷人生死,這世上也有他救不活的人。

何三聳聳肩,把背後變形的竹簍取下來,先檢查一番,而後一瘸一拐隨黃三針回到方才听見虎嘯的地方。

草叢中躺著一只死鹿。

「這難道是那雌虎的報恩?」何三驚道,「不對呀,就算你救了它,也難保它能記住你。你就料定它通了人性,懂得知恩圖報?」

黃三針輕輕搖頭。

「禽獸,始終是禽獸。你以為我奈何不了它嗎?」

他在暗樓立下的規矩,早就把他自己變成了禽獸。即便後來他投身雀部,王姍也未能改變這一點。

王姍若還活著,和他做交易的就是王姍,而不是王妧了。

沉默過後,黃三針說︰「把死鹿扛回去,今日吃頓好的,明日就上路吧。」

他說到「扛」字,臉上又不自然了。

「上路?去哪兒?」何三疑惑道。

今日在山中遇虎,他原以為生死難料,沒想到最終只是虛驚一場。

心情乍起乍落之間,他已經徹底服了黃三針。

「濁澤。」

何三一听,更是喜不自勝。西二營嘩變那一夜,石總管命他潛匿行蹤、悄悄去請神醫出山,至此他總算完成了第一步。

「屏嶺有我們總管的親兵駐守,只是,我也不知道他們眼下是否安好。若宿所也被鱟蠍部奪去,我們就得繞路進濁澤了。」

「可。」

黃三針平靜回答了一個字。

何三手腳利索,把竹簍護在胸前,又將死鹿扛上肩頭。

他倒不擔心大黃狗,只想到要去找一找黃三針丟失的竹笠。

「罷了。」黃三針阻止了他。

何三听從了。

路上,他又有疑問。

「神醫,方才你僅僅听見一聲虎嘯,怎麼辨認出它是你救過的那只雌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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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三針解釋道︰「這山頭是它的地盤。一山不容二虎,你沒听說過嗎?」

「那小虎崽也算一虎,加起來不就是二虎了?」

黃三針被他的話噎住,停下腳步,怒道︰「你有道理,和它講去!別再跟我說話!」

何三這才閉了嘴。

一路無話。

二人回到小村落時,天已經全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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