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落的夜晚是安寧的。
一聲犬吠從村尾一戶人家的小院里傳出來。聲音不大,沒有驚動什麼人。
小院的門開了又合。
大長老的身影出現在月光下。他身形矮小,嘴上蓄著花白的短須。潔淨的布袍剛剛漿洗過,有稜有角。他看上去精神矍鑠。
生性喜歡親近人的大黃狗跑到他腳邊,歡快地用力地搖著它的尾巴。
大長老並不理會。他環顧四周。
院子里擺著一些晾藥草的木頭架子和竹篾編成的淺口圓笸籮。
笸籮中分類盛放著形狀、大小不一的藥草,十分整齊。
在他的印象中,黃三針就是一個做事有條不紊的人。
大長老至今還記得一件事。
黃三針從暗樓出走的那一天,仍然按照往常的習慣整理好手稿、書籍和煉制失敗的藥丸。當他從從容容地收拾好一切、踏出他的住所,誰能想到他的心已經和暗樓做了訣別?
「吱……」
大長老听見屋里傳出了響動。屋門隨之被打開。
黃三針早已等候多時。
「把人帶走吧,我盡力了。」他側身讓了一條通道,右手由屋里向屋外揮動,做出趕人的動作,毫不掩飾他急切想要和對方撇清關系的心情。
紅葉假死的癥狀已經解除,但他卻沒有真正地活過來。黃三針猜測,濁澤瘴毒同樣損害了紅葉的身體。如果能夠取得鱟蠍部的聖丹,紅葉或許還有被治好的可能。
大長老將黃三針的不耐煩看在眼里。
兩名黑衣人從籬笆矮牆外翻身進來,大黃狗興沖沖地朝他們撲去。其中一人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抓它脖子上長著黃黑兩色短毛的皮膚。
「呵!」
一聲輕喝落地,那黑衣人的手掌已是血淋淋一片。
密密麻麻的銀色細針在大黃狗脖子間的毛發叢中閃著血光。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它脖子上戴的銀針項圈。
黑衣人受了這無妄之災,自然十分憤怒。別在腰間的短刀倏地被他從鞘子里抽出來,高高揚起,就要落在大黃狗脆弱的脖子上。
千鈞一發之際,大長老開口喝止道︰「不得魯莽!」
他早知道,黃三針是一條會咬人的毒蛇,然而,他卻沒有將這一點很好地告誡他下屬的那兩名黑衣人。
這是誰的錯呢?
大黃狗似乎通了人性,幾步跑到屋門前,對著黃三針發出嗚嗚的哀叫聲。
黃三針彎腰模了模它的頭,還用手指理順它背部因為沾了泥污水而集結成團的毛發。
「皮外傷而已,死不了。」他看著黑衣人忍痛不言的樣子,嗤笑道。
雖說如此,這只手短時間內也用不了了。
受傷的黑衣人低著頭退到一旁,另一人則獨自進入小屋。
有了同伴作前車之鑒,對什麼東西能踫、什麼東西不能踫,他心里再清楚不過了。
黑衣人順利背著紅葉來到大長老面前,請大長老示下。
大長老命二人帶著紅葉先行離開。
留在原地的他略一思索,問了黃三針一個問題︰「濁澤的瘴毒,你也無法解開?」
紅葉被帶走後,黃三針的心情似乎輕快了一些。
「解除瘴毒的關鍵在他們鱟蠍部的聖女身上,你倒是給我變一個聖女出來?」黃三針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大長老對于這個答案並不感到意外。他不動聲色,從袖子里掏出一個長條形的木匣子。
當匣子被打開時,黃三針臉上的笑意消失了。
他口中木然念出匣子里那件事物的名稱︰「髓珠草……」
他尋遍了南沼所有可能生長髓珠草的地方,也沒有發現它的形影蹤跡。
而他眼前的這株藥草的根須還帶著半干的泥土。可以想見,數個時辰之前,它還生長在某片深林的某個角落里。
他不相信,暗樓之中有人比他還要熟悉髓珠草的習性!
大長老像是要替他解惑,說道︰「濁澤之外已經沒有這種藥草了……」
黃三針臉色蒼白,愣怔在當場。
大長老的反擊隨之而來。
「細細數來,離開暗樓這些年,你都做成了哪些事?王姍的病,你治好了?夸口要寫的《青帝秘經集注》,你寫了幾行?呵呵。你離開暗樓後,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可喜的是,烏翎身邊已經有了新人。你們當年的齟齬到底沒有影響到她。」
這番話觸動了黃三針的內心。他突然間無力地將身體靠著屋門,閉上雙眼,沉默不語。
烏翎……
這個名字的主人正是他離開暗樓的原因。
大長老搖了搖頭,似乎數落得還不夠。
「紅葉出事,長老之位空懸,暗樓內部難免要起些風波。如今,我也只好借一借別人的刀,清理一下門戶……」
黃三針仿佛從大長老的話里獲得了力氣,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長老冷冷一笑。
「我把王妧的名字寫入了無頭榜。誰能殺了她,誰就能成為暗樓的新長老。」
黃三針一听,怒道︰「王妧的命是我的。」
大長老語氣平靜,回答道︰「你既不願意回到暗樓,便沒有資格和我討價還價。我可以告訴你,烏翎也對這個長老之位虎視眈眈,她指派她手下的一個執事來刺殺我,被我抓了個正著。你說,以她的性格,她會對你讓步嗎?」
黃三針一咬牙,握拳的手砸在木門上。
面對大長老的步步緊逼,他毫無還手之力。
抉擇的時候總是痛苦的。他早就經歷過不止一遍。
………………
四下無人的荒野,夜鴉發出了難听的鳴叫。
有只夜行覓食的野獸潛伏在草叢中,注視著過路的一行人。
它從這些人身上嗅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當即調轉方向,一溜煙跑遠了。
有只野兔受了驚,猛地一躥,撞在一輛傾倒的馬車上,引得車輪骨碌碌轉個不停。
馬車旁有兩個傾斜放置的木箱。木箱已被撬開,里頭空空如也。
夜風輕輕吹過,一片枯葉正好壓在其中一個箱子邊緣上。那里裹著一圈用來箍緊木箱的鐵皮。
鐵皮被人為地磨掉了一個角,似乎有人想要掩蓋掉箱子的出處。
這破損的一角落在王妧眼里,卻顯得有些欲蓋彌彰了。
被劫的馬車和她來自同一個方向,它的歸屬並不難猜。
然而,劫馬車的人究竟是守株待兔才得手,還是誤打誤撞發了橫財,王妧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