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王妧起床時只覺得渾身爽快。今日又是個不錯的晴天,她打算出門去。
彩雲听到動靜,從外間進來,見王妧已經穿戴好,她忙走上前去。
「給我梳頭。」王妧看著她說道。
彩雲依言拿起梳子,她非常喜愛王妧那一頭青絲。
妝台明鏡映著二人的身影,顯得諧和又美好。王妧有意要和她說話︰「過幾日我就要離開這里了,你願不願意跟我走呢?」彩雲吃驚地抬頭望向鏡子,很快她又回過神。梳頭的動作停頓的那一瞬間,王妧就知道她是不願的。
「為什麼?」王妧皺起眉頭,同時也看到了鏡子里的彩雲。
王妧想起了初次見到碧螺的時候。那時,碧螺的名字還不叫碧螺,還不相信王妧能救得了她。後來,她為了王妧而改名,又因王妧而卷入劉妃的陰謀。王妧捫心自問,如果那時她沒有置碧螺于不顧,碧螺是不是不會落入劉妃手中,也不會至此下落不明?
彩雲是個盡心盡職的丫環,當家的鄭氏也許是看中了她這一點才讓她來服侍王妧。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在老夫人責難王妧的時候挺身而出,維護王妧。
「能伺候姑娘是奴婢的福氣……」彩雲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要听實話。」王妧想到,彩雲可能還沒意識到她將來在王家的境況,又說,「老夫人身邊的人,沒有一個不是伶俐又能干的,那天夜里,她們要來奪走你手里的油傘,你為什麼不放手呢?」
彩雲的臉唰地漲紅了,她放下梳子,低身請罪︰「奴婢不是不願意跟著姑娘,只是……奴婢舍不得離開,奴婢的家人都在這兒,奴婢的家在這兒。」
她的話似乎有些觸動了王妧,屋子里變得靜默無聲。
直到素雲捧了食盒進來,王妧才做出決定,她對彩雲說道︰「我留一封信給你,如果你將來改變了主意,就拿著信去找燕國公府每次來送節禮的管事。」
「放心吧,姑娘,夫人處事一向公正,就算她們要對我使壞,夫人也不會坐視不管。」彩雲松了一口氣,笑著說。
王妧抿唇不語,她早膳也不用了,吩咐六安備了馬車,迫不及待地敲開了柳葉街尾張宅的大門。當朱頂說出張伯命他留在張宅等候國公爺發落的時候,王妧還不明白,朱頂失神落魄不是因為他將遭受懲處。
院子里種了一株小桃樹,張伯正在給它澆水。他抬頭便看見王妧繃著一張嚴肅而又認真的臉向他走來,他嘴角一動,說︰「有什麼事姑娘讓人來吩咐一聲就是了,何必親自過來?」
「我要見朱頂。」王妧直截地說出她的目的。
張伯听了,搖頭道︰「恐怕姑娘暫時無法見到他了。國公爺命我教導朱頂,在他學成出師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見,這是規矩。」
王妧心里憤憤不平,正想著要用什麼話來反駁,卻看到張伯似笑非笑地放下澆水的木瓢。他雙手放在身側,以一種十分恭敬的姿態,說出了一番不容置疑的話。
「姑娘應該知道,當年先皇廢除鎮察司後仍對燕國公府心懷忌憚,老國公深知舍與得的道理,他自廢雙足,余生沒有踏出京城一步,才保全了燕國公府。姑娘雖然是老國公的子孫,卻沒有老國公的決斷。」
他早就做好了被王妧排斥、甚至憎恨的準備。燕國公不忍心做的事,就讓他來代勞吧。
「試想,如果我真的被人收買,你會怎麼處置我?」張伯看著沉默的王妧,說出了明顯的答案,「你下不了手。如果當年老國公做錯一個決定,燕國公府早就不存在了。今天就算你見到了朱頂,他也不會跟你走。因為他知道,他錯在耳軟輕信。」
王妧心中情緒翻涌,卻無言以對。
她一直以為,先皇放過燕國公府是祖母崔氏的功勞。老夫人的父兄皆戰死疆場,丈夫落下殘疾,女兒身為皇後卻因操勞宮務先後兩次小月。老夫人用合適的身份、在合適的時間,以哭訴勾起了先皇的惻隱之心,就這樣憑一己之力保全了燕國公府,府中無人不知。
張伯說她沒有老國公的決斷,事實也正是如此。不然,她不會等到這時才來見張伯。
「既然做出了錯誤的決定,便要承擔其後果,姑娘記下了嗎?」
王妧听了,拉下臉來。張伯這是把她當成小孩子來教訓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張伯的目光已經越過她。
他看著六安說道︰「姑娘留一個身世、經歷皆含糊不明的人做護衛,這個決定到底是對是錯……」他說話時語氣並不咄咄逼人,甚至可以算得上平靜,卻恰到好處地平息了王妧的怒氣,轉而令王妧警惕起來。
「國公爺說過,不會傾盡燕國公府的力量替二姑娘報仇,然而,我手里的這些人很早以前就不再是燕國公府的附庸了。姑娘什麼時候不再這麼急躁冒進,我再告訴姑娘一件事。」
王妧知道張伯又在拐著彎說教她,她若是追問下去,恰好印證了張伯說她「急躁冒進」的話。她從沒像這樣被人逼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既然你什麼都知道……」王妧沉思了許久,終于撇了撇嘴,說,「就該清楚,教導嗣子比教導我容易多了。指望我去光耀燕國公府的門楣,還不如指望嗣子有出息。」
她已經把自己余下的生命規劃好了,任誰都無法將之打亂。
誰知張伯突然反問了她一句︰「姑娘知道桃樹該怎麼種嗎?」
他看向身旁的小樹,也不準備等王妧回答他,又接著說道︰「我當年第一次種桃樹的時候,每天都給它澆水,生生把它給淹死了。後來,我向有經驗的老農請教,才知道桃樹耐旱,只要在缺雨水的早春和秋末注意澆水就行了。」
王妧听出了他話里隱含的意思,毫不在乎地與對方唱起了反調︰「人是人,樹是樹。」
「當然,木頭又不會說話。」張伯自然而然地接口道。
即便如此,老農也能洞悉它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