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看著眼前的幼崽,覺得這事有點太過巧合了。
她也發現這小孩大概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死亡,而且應該就是近幾天才死的。
一般來說,人死後七天會在死去的地方徘徊,或則會跟著自己的尸體走,一直到鬼差來將人拘回地府。
徐毛毛只是個孩子,身上沒有任何怨氣,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幼崽罷了,她估模著也問不到太多消息。
……
毛毛拉扯了一下唐果的袖子,問道︰「姐姐,你能讓我爹娘看見我嗎?我再也不躲起來讓他們找了……」
「好,我帶你去找你爹娘。」
唐果剛好也想找人問問這村子是怎麼回事兒,既然有小鬼囑托,她順便去看看也行。
常清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腦袋剛到唐果的肩膀,眼神斜向唐果左手牽著的小鬼,問道︰「唐姐姐,你真要帶他回家啊?萬一嚇著他父母怎麼辦?」
唐果偏頭笑道︰「毛毛是他們的孩子,怎麼會嚇到他們?」
更何況任誰接連喪子,也不可能無動于衷。
有毛毛在,從徐家下手來了解這個村子,他們接下來行動也能方便些。
興許,還能了解一些更有趣的事兒。
……
玄塵不緊不慢地跟了過來,唐果左手牽的小鬼好奇地看著漂亮和尚,鼓著小臉道︰「這個哥哥真好看。」
唐果抬頭認認真真看了玄塵一會兒,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是挺好看,我也挺喜歡他這張臉。」
玄塵眸色略深,擰眉望著她恣意又隨意的模樣,喉頭突然有些癢,他下意識地拉平唇角,不著痕跡地移開了目光。
兩人兩鬼停在徐家緊閉的大門前,唐果推了推常清的肩膀︰「你去敲門。」
「唐姐姐為何不自己去?」
常清模著後腦勺走到門口,有些奇怪地問了句。
但他十分听話,還是乖乖在被風雨侵蝕的木門上篤篤篤地敲了三下。
「我是鬼王,敲人門不吉利。」
唐果幽幽嘆了口氣,成為一只厲害的鬼王也是有諸多不便的,老話不是說了麼,「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她若是敲門,那勢必得那家人做了錯事,不然平白給人招來晦氣,她一個鬼的良心也是不安的。
听著唐果瞎扯,常清還信以為真。
玄塵聞言嘴角壓不住,斂眸捏著佛珠,眼尾卻有淡淡的笑紋。
唐果謔了他一眼,輕哼了一聲︰「佛子大人笑什麼?」
「唐施主還是少說妄語為好。」
玄塵抬起眼睫時,琥珀色的雙眸中似有異彩劃過,稍縱即逝。
唐果撇了撇嘴角,模著小鬼的小綹綹,听見了院子里有些遲緩的腳步聲。
她嘴角的笑意緩緩消失,若有所思地看著門板,偏頭看向不高的院牆,低低地「咦」了一聲,琢磨著這院子內為何隱隱有股極為純正的陰氣。
玄塵似乎也發現了異常,他眉頭也慢慢隆起,低聲說道︰「剛剛還不曾察覺,院子內的門一開,陰氣變得極為濃郁。」
唐果點了點頭,低聲道︰「進去看看再說。」
她也想弄明白,這戶人家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搞得陰氣森森,若不是確定這是個有人居住的村子,她都要開始懷疑這里不知何時另闢了一座小麟磬城。
……
門後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門栓被抽掉後,一個穿著棉麻短褂長裙的女人從門後探出頭,看著門口的小和尚愣了兩秒,慢慢拉開了門,才看見了站在常清身後的唐果和玄塵。
「你們是……」
常清長著一張乖巧又可愛的臉,雙手合十認認真真地鞠了一躬︰「阿彌陀佛,小僧是普陀寺的僧侶,與小師叔趕了許久的路,路過貴寶地想要化碗齋飯。」
女人听著小和尚的話戒備的神色放松了不少,又偷偷打量了唐果兩眼,疑惑道︰「那這位姑娘是……」
常清側身露出了唐果正容,笑眯眯地解釋道︰「這是唐施主,乃是與我們普陀寺交好的信徒,在船上剛好遇見了,便暫時同行。我們在村口待了一會兒,也沒有遇上人,所以就像敲門問一下。唐施主是個大善人,她吃飯會付錢的。」
唐果︰「……」
她微微眯起眼楮,將目光移向小和尚的後腦勺。
這小沙彌還真是……吭起她來絲毫不嘴軟。
女人看了唐果一眼,唐果含笑道︰「小和尚說的沒錯,這幾日趕路,今天實在饑餓,也沒見到其他攤販,所以冒昧打擾你了。」
女人連忙擺手,側身道︰「你們先進來吧。」
三人跟著女人進了院子里,院門被關上後,女人悄悄松了口氣,看著三人道︰「三位屋里坐吧,也這快到晌午了,我這就去做飯。」
……
唐果回頭看了玄塵一眼,兩人視線剛好相接,玄塵率先移開了眼楮,看向打開的正屋。
他們這一路上耽誤了些時間,此刻估計已是巳時,但是元齊村依舊被濃濃的大霧包圍,整個村子上空都灰蒙蒙的,看起來就跟周圍建了一百座煙囪般,日夜開爐焚燒,弄得這塊地域都烏煙瘴氣的。
實則不然,她出門前還算過今日是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如果是在德裕鎮此刻怕是烈日當頭,四下清明。
這可是江南地界,初夏五月,不該是這般反常的天氣。
只有元齊村,這彌散的大霧,實則是濃得快化不開的陰氣,走在村子里都是陰風陣陣的。
……
玄塵站在正屋門口,看著西屋窗下的銅盆內燒過的灰燼,他蹲在銅盆邊,伸手捻了捻了灰燼
「是冥幣燒過的灰燼,還有香灰。」
唐果站在他身後點了點頭︰「應該是今早才燒過的,早上有很大的霧,如果是昨天燒得,盆子和香灰不會這麼干燥。」
「南府這一塊的風俗都差不多,人死後是要停靈七日,之後才會出殯喪葬。」唐果看了眼已經跑到廚房去玩的小鬼,低吟道,「不過那孩子年紀太小,喪葬怕是不會遵循及冠之人的禮制來,可能停了三日就出殯了。」
玄塵站了起來,頷首道︰「確實如此。」
「你打算怎麼跟那小鬼說,又如何跟他娘親說?」
玄塵淡淡地看著她,替她憂心。
唐果靠在牆邊,低頭看著銅盆中的灰燼,雙手搭在兩臂,右手食指規律地敲擊著。
「這不難,該說就說,實在接受不了,讓他們哭一哭,哭完了,冷靜下來,總會接受現實。」
玄塵︰「……」當他沒說。
這鬼王一看就不是個體貼的鬼!
唐果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眼神斜向正屋門口,並沒有出聲。
玄塵看了她一眼,被她捧著兩腮,強行掰到了她目光投注的方向。
一道微不可查的黑煙從屋內慢慢地飄出來,直奔廚房。
「屋內還有人。」玄塵放開感知,睜開眼楮說道。
唐果沒反駁,她一早就知道屋內還有兩個人,但是生氣微弱,氣若游絲,大概隨時都會伸腿瞪眼翹辮子。
若她不是鬼王,對人的生氣異常敏感,怕也不會注意到。
唐果看向廚房,生火的女人坐在灶膛前偏首低咳,似乎要把肺給咳出來。
「有東西再吸收這家人的生氣。」唐果偏首看著玄塵繃緊的下顎,還有微微收緊的咬肌,失笑道,「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玄塵低頭看她︰「你一直在看貧僧。」
「你好看呀,我很久沒見過像你這般養眼的人了,當然要趁著有機會多看幾眼。」
她說話的時候,依舊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但玄塵就是被她這混不吝的態度給弄得有些惱火,但心底又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覺,說不太清楚。
唐果見他耳尖紅了,然後慢慢地耳廓、脖子,還有臉都染上薄紅,跟花樓里涂了胭脂的姑娘似的,有種既嬌羞又招眼的風采。
「不逗你了。」唐果用胳膊肘捅他,笑道,「你進去看看那東西是什麼。」
玄塵遲疑地審視她︰「為何不是你進去?」
「你一個和尚,比我要更得人家信任。」
玄塵垂眸,輕聲道︰「詭辯。」
「我的確是只鬼來著……」唐果笑嘻嘻地說道。
說完,她直起腰被慢悠悠地晃到廚房門口,鑽進廚房和女主人家聊起來。
玄塵搖了搖頭,讓常清去廚房幫忙,轉身進了屋內。
……
唐果蹲在水盆旁邊幫忙擇菜,與毛毛娘閑話家常。
「不知該如何稱呼您?」唐果眉眼含笑地問道。
女人坐在小板凳上,含蓄地笑了笑︰「我娘家姓周,村里的人都叫我周大娘子。」
唐果歪了歪腦袋,默了兩秒道︰「周大姐。」
周大娘子點了點頭,手腳還是很麻利的,擇菜又快又準。
「唐姑娘是探親嗎?」
唐果搖了搖頭︰「不是,應友人之邀,去看看風水。」
周大娘子的動作頓住,詫異地看著她︰「唐姑娘年紀輕輕還懂風水?」
唐果繼續瞎編︰「我是修道之人,你也看見我佩劍了,我是仙劍門弟子,風水還是懂一些的,幫人看看風水可以賺點盤纏。」
周大娘子雖覺得她年紀輕輕,但給人卻非常親和,所以也沒防備,贊嘆道︰「姑娘真是好本事。」
唐果搖了搖頭︰「也就掙口飯吃,我也偶爾干點兒除祟的活兒,畢竟在外歷練,師門不管,任由我們這些弟子接受社會毒打,自生自滅。」
周大娘子被逗樂了,眉眼間也柔和了許多,輕聲規勸道︰「唐姑娘,你們吃完午飯,還是趕緊離開村子吧。」
唐果沒應聲,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多謝周大姐關心。」
「你們是為了村子的鬼祟來的吧?」
周大娘子听她說是修道之人,大概就弄明白她們不是過路人,而是專程為元齊村的事兒來的。
唐果點了點頭︰「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這事嗎?」
周大娘子點頭︰「說起來也都是活該,如果不是李家作孽,元齊村哪有今天。」
看來村子里不少人都是了解的,唐果也就放心的打探了。
「元齊村的鬼祟大概是什麼時候有的?」唐果問。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從去年年後,村子的天就突然變了,最開始是跟李家有來往的人出事,誰也不知道到底怎麼了,反正人晚上在家好好躺著,第二天早上就滿身是血地躺在李家門口,李家宅子的大門和牆上被血涂得亂七八糟,看得嚇人……」
「接連出了幾回事,李家就請去鎮上縣里找了位道行高深的道士過來,然後施法畫符又重新將宅子布置了一番,這才算安寧了下來。但是這也沒安寧多久,過了小半年,之前那事又開始了……」
「不過村里的人雖受傷,但沒鬧出人命,官府來過幾回,但是也夜里蹲著也蹲不到什麼,只能將發 癥的人拉回去,一來二去,官府的人就不願意管了,他們也不會捉鬼,所以就上報了府衙將人撤走,又重新請了道士過來。」
「不過,第二次請道士,激怒了那鬼祟,那道士當場去了半條命……」
周大娘子臉色發白,身體也縮成一團,瑟瑟發抖道︰「那鬼祟從那之後便再肆無忌憚,村子里的牲口接連死了,慢慢地村子就沒太陽了,每天都陰沉沉的,感覺到處都是陰風陣陣,也就待在家里能安心些。後來陸陸續有道士過來,但都除不掉那鬼祟,據說那鬼祟太厲害了,如今普通的道士根本制不住它。」
「後來,一個多月前,最初替李家鎮宅的那道士又來了,家家戶戶請他做法,這才晚上都睡得安寧……」
唐果右眉眉弓輕挑,听著周大娘子說到鎮宅的道士,有些在意。
「那道士叫什麼?你知道嗎?」唐果問。
周大娘子點頭︰「當然記得,那道士姓魯,南府玄清觀的道長。」
唐果輕咦了一聲,掰斷了手中的芹菜︰「南府的玄清觀我倒是知道,但這道觀有些道行的道士也就那麼幾個,可沒有一個姓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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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娘子呆怔住,看著唐果道︰「唐姑娘你……什麼意思?」
「這道士有些奇怪。」唐果眨了眨眼楮,問道,「為何他第一次來元齊村,不將那鬼祟直接除了呢?修道之人都明白,鬼祟聚陰時間越長實力越強,也就是最早發現最好對付,拖到後面勢必就跟今日這局面一樣……」
周大娘子搖頭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說好像是李家人不允許,說是那鬼祟是他們李家的鬼神,安撫好可鎮宅護佑他們李家子嗣綿延富貴雙全。」
唐果︰「……」
呵,鬼神?!
這世上也就她一個鬼神,什麼東西都敢妄稱鬼神了?
她感覺自己被冒犯了。
……
唐果臉色不太好,周大娘子也看出來了,小心翼翼地問道︰「唐姑娘,你可真的會看風水?」
「自然會。」
「那能招魂嗎?」周大娘子雙眼通紅,雙手握住她,才發現她兩手冰涼不似常人。
唐果垂眸看著她的雙手,低聲安撫道︰「周大姐,你最好別握著我的手,我這人天生通靈,體溫比常人要低,體內陰氣略重,怕是會沖撞到你。」
周大娘子立刻松開手,有些怕,但眼神卻更火熱,灼灼地望著她︰「我听說通靈的人能看到鬼,唐姑娘,你能讓我見見我家毛毛嗎?還有我家茂生?」
「我兩個兒子命苦啊……」
「一個年紀輕輕好不容易考上秀才,從書院回來的路上船沉了,等到我們找人打撈上來時候,我家茂生他……嗚嗚嗚……」
周大娘子哽咽不止,唐果伸了伸手,到底沒去拍她的背,給一旁默默減少存在感的常清一個眼神,示意對方趕緊安慰安慰。
……
在一旁听完唐果忽悠全程的常清,深覺鬼王大人真的是滿嘴謊話,偏偏她還能面不改色,從頭到尾幾乎找不到破綻,要不是早知她是麟磬城鬼王,他怕是也要信以為真。
什麼仙劍門?
什麼看風水?
那只鬼會看風水?會通靈?
還通靈的人體溫比較低,這鬼王根本就不是人,當然沒有人的體溫。
他幼小純潔的心靈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受到了十萬點暴擊,三觀更是當場碎裂,被迫重組。
……
常清勉強將裂開的表情收起來,走到周大娘子身邊,輕輕拍了拍周大娘子的後背。
他是佛門弟子,天生帶著一種能讓人心靜的力量,溫軟的聲音安撫道︰「大娘你也別太傷心,唐施主此次來的目的也的確是讓你見見你兒子的。」
周大娘子倏然抬頭,再次抓住了唐果的手,殷殷切切地問道︰「真的嗎?真的嗎唐姑娘?」
唐果看了眼急的在原地打轉的小鬼,淡淡嘆了口氣,點頭確認了常清的話。
「謝謝唐姑娘,謝謝唐姑娘……」
周大娘子直接跪在地上朝她拜謝,唐果趕緊一跳,避開了她的跪拜。
她不是周大娘子祖宗,經不起這一拜,會損她陰德。
唐果趕忙說道︰「你先起來,你別拜我,你拜我我受不住的。」
常清大約是知道一些的,也立刻伸手將周大娘子拉起來,輕聲說道︰「大娘,你這樣拜謝唐施主,她的陰德有損,對她不好……」
周大娘子這才停下動作,撐著膝蓋站起來,看著唐果道︰「唐姑娘,那我什麼時候能見見我家毛毛?」
唐果認真地說道︰「見你家孩子前,我有幾點還需給你說清楚,你可認真听。」
「好,只要你能讓我見見毛毛,你說什麼我都听。」
唐果︰「那倒也不必。」
她又不是什麼歪門邪道,干嘛要一個人類對自己唯命是從,太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