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妖神離去了。
留給了這空蕩蕩的道殿,長久死一樣的沉寂。
少年佛子仍舊佇立在原地,六神無主,不知在失神想著甚麼,又或者,只是在純粹的失神。
良久,良久……
「教主,教主?」
終于,在歡喜古佛以佛音妙法的輕聲呼喚之下,少年佛子緩緩地回過了神來。
他的臉色仍舊蒼白著,像是受到了驚嚇。
佛子環視大殿,目光從每一位佛陀的身上流轉而過,最後,迎著諸佛探尋的目光,少年佛子的表情,說不出的絕望。
再開口時,少年佛子的聲音說不出的喑啞干澀。
「諸位……靈山佛教的氣運……到頭了!」
話音落時,少年佛子滿是頹唐。
只是此刻,即便是歷世最為古老的歡喜古佛,也不曾再分出心神來寬慰少年佛子,反而沉入了凝重的沉思當中。
佛子所言不假。
世上從來沒有只兩三人的宗門,也斷無失去了傳承可能的香火法統。
青龍妖神的拜訪,徹底的斬斷了靈山佛教的根基,也徹底的斬斷了佛門于東土興盛的可能。
玄宗氣運透雲霄,
斷送逃禪根與苗。
九尾玄狐歌夜月,
佛門一似水中漂。
昔年東渡,使佛法東傳入妖族,少年佛子便始終希冀著,佛門的法統能夠在自己的手里,死中求活!
可是到底,千般籌謀萬種智計,卻終歸抵不過絕對的偉力!
靈山佛門沒有輸給青龍妖神,而是輸在了自己本就孱弱的根基上。
正此時,歡喜古佛的聲音回響在大殿之中。
「青龍妖神這是在遷怒!」
諸佛循聲望去,歡喜古佛的表情很是凝重,少有的不曾面帶笑容。
「妖族連輸兩場了!賁馬群山失了!如今連狼神谷以西,也歸了玄門!這樣的損失,東土的妖族能承受,一位天上的妖神卻無法面對和接受!
無量量劫不止是人間事,也是天上事!東土這里輸上一場,氣運翻覆之間,妖神界或許就要亡上兩三位妖神,然後此消彼長,妖神界離著被滅就不遠了!
他不像是那些還未飛升證道的老妖們,咱們能說得動老妖,但恐怕卻難勸動青龍妖神分毫……這是死結,問題難解,除非……能解決掉提出問題的人!」
話說到最後,歡喜古佛幾乎是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聲音!
與此同時,一股陰冷而又凜冽的殺機縈繞在歡喜古佛的身周。
直至此刻,諸佛似是方才恍然間憶起,眼前這位不止是佛門歡喜禪一脈的法主,更是昔年親歷了古玄門大變,從尸山血海之中一路廝殺,最後歸于寂滅的煞星!
旁人還在因為可以預料的困頓而愁眉苦臉的時候,歡喜古佛卻在考慮著怎樣將青龍妖神殺掉!
瞧見諸佛幾乎不敢置信的目光,歡喜古佛卻冷冷地一笑。
「怎麼?這便嚇破了膽子?嘿!若是青龍妖神本尊當面,我斷然不會言說這般的話,可他到底不是本尊降世啊!以龍族老妖之軀,借血祭之力,吞妖神遺寶,不過是以分魂神降而已!誠然,他掌握著超月兌了塵世絕巔的力量,可吾等登臨須彌山,為佛陀,本質上,亦是超月兌塵世絕巔的果位!
狠下心來,借須彌山之力,或破去老龍之軀,或動蕩血祭之力,甚至是激蕩那妖神遺寶,都能將青龍妖神這縷分魂毀去!而彼時,吾等需要承受的,不過是些許天地間的氣運反噬而已,甚至波及不到根基,諸佛共抗,在挨過一兩場劫運,那些許的氣運,便也能輕而易舉的彌補回來了……」
聞言,一時間諸修面面相覷。
似乎歡喜古佛此言大有道理,倘若真個無殞身之厄,這般事情,倒也能做得。
只是聞言,少年佛子卻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妥,此舉及便能成,卻無意于飲鴆止渴,紙包不住火,彼時,整個妖族將視佛門如仇寇,偌大東土,也不會再有靈山的立身之地。彼輩昔日能引青龍妖神降世,來日也可引別的妖神降世,到時候,靈山諸佛又要拿甚麼來應對呢?氣運反噬能承受一次,那麼兩次,三次呢?」
說話間,少年佛子似是已經徹底地冷靜了下來。
這話一說,便是連歡喜古佛也收起了通身冷肅的殺機,神情沉郁,抿著嘴不再說些甚麼。
短暫的沉默。
隨即,歡喜古佛抬起頭來,凝望著少年佛子。
「那麼,教主計將安出?」
聞言,少年佛子笑了起來。
那笑容很是詭譎,又似是帶著些癲狂。
「很多時候,水缸里倒進了一瓶墨,和墨瓶里倒進了一缸水,並沒有甚麼區別,咱們自己知曉靈山佛教將亡,旁人卻不知道這里面的底細……
所以,我準備徹底開靈山山門!自即日起,凡東土之妖修,皆可來靈山,入藏經殿,觀無量佛經!自即日起,東土之妖修,皆可修我佛之法!
不強求彼輩要入吾佛宗門牆,不強求彼輩要吃齋念佛,本座直傳修法!更要廣傳佛門修法!東土億萬諸妖,能成老妖乃至證道者幾何?願修佛法者,多?還是不多?」
听得此言,便是歡喜古佛也目露精光。
「教主是想……」
他很隱晦的沒有把後半句話說出口,但少年佛子仍舊點了點頭,臉上的癲狂神色更甚。
「修了佛法的妖,最後還是不是妖族?又或者算不算佛門弟子?這是個誰都說不明白,但又誰都能講出道理來的問題,可若果佛法廣傳,彼時玄門又該如何去看這個問題呢?
比起青龍妖神,真正想要佛門死的,是玄門!是仙鄉的諸聖和群仙!彼時,他們只會更為瘋狂地,更為不顧一切的攻殺向東土!殺盡靈山的最後一人,殺盡修了佛法的最後一妖!
是的,靈山將亡,可在這之後,玄門也勢必要和妖族拼一個你死我活!妖族會亡嗎?也許會的,但這注定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是一個注定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結果……
東土從來都不是佛門的故鄉,臨到終了,我準備給一智這孩子爭取最後的時間,讓玄門的精力始終放在東土!而等他真正積攢好底蘊之後,要面對的,也只會是一個自損八百的玄門!」
說到此處,少年佛子遠望西土的方向,面露感懷。
他似是望見了昔年的大雷音寺,望見了一智和尚,望見了禪院中的那棵菩提樹。
「而倘若妖族未亡,彼時佛法廣傳,誰又能說,修了佛法的妖修,不是佛門弟子呢?」
收回遠眺的目光,少年佛子的臉上盡是癲狂神色。
誰說,只以智計,不能平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