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听聞, 三千年過去,現今又有人要飛升了!」
「哦?我想想……現今渡劫境的大能也就那幾個,莫非是清流劍宗那位葉掌門?」
「你只猜對了一半,確實是清流劍宗的劍修, 但這次要飛升的卻並不是葉掌門, 而是他那關門弟子,溫雲溫仙子!」
「嘶——她今年才多大?就飛升了?!」
……
溫雲要飛升的消息不脛而走, 也不知究竟是先開的頭, 起初還只是在清流劍宗內傳, 到後面整個四洲各大門派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最開始時,大伙兒都還是將信將疑,畢竟早有傳聞仙路斷絕飛升無望,加上溫雲的年齡的確過于年輕了, 不像是能飛升的樣子。但是天音寺的渡遠大師跟萬家老祖來拜會後, 都被那陣陣天雷懾得不敢妄動,而溫雲身上的氣息更是恐怖得讓人不敢正視, 終于坐實了她要飛升的消息。
自葉疏白繼任掌門之位後, 清流劍宗又熱鬧了一回。
而且這次的熱鬧程度遠超上次, 興許是沒有了魔修的威脅, 大家閑來無事, 乍听溫雲要飛升,都趕忙來親眼驗證。
然而待真正抵達清流劍宗千里內後,所有人都心生退卻之意,不敢再進,只敢在青山城里遠遠一觀。
城中的茶樓酒館頓時熱鬧無比,其中夢仙人新作的《燒火棍師妹》更是成了說書先生們的新寵,有人發現其女主原型極似飛升的溫先子, 頓時引起又一陣熱潮。
于是,各地一邊听著說書先生的故事一邊看著天雷降世,好不刺激。
那片雲已蔓延至整片蒼穹,低低地壓在天頂,其上隱約可見金紫色的電光閃爍,哪怕遠隔千里,亦可聞得那驚天駭地的動靜。
遠遠圍觀的人都被嚇慘了,更莫提近距離體驗天雷聲勢的清流劍宗眾人了。
先前在各峰頭揮劍相斗的劍修們早悄然躲回院中,生怕自己手上的劍把天雷給引來了。
最後還敢待在第十峰的,也只有朱爾崇等人了。
「你們別怕,天雷會連著劈上百道,最開始這些都不嚇人,跟先前雲里漏下來的沒多大區別。」
溫雲安坐在第十峰的山頂,一邊承受著時不時降下來的天雷,一邊同站在遠處的好友招呼著讓其安心,為保他們平安,她連那把上界的御雷傘都贈出去了。
「倒不是怕,畢竟你這天雷已經劈了三天了,劈著劈著,我們現在都習慣了。」
撐傘護著身邊同門的朱爾崇不由嘆息,話中也帶著無奈。
最初得知溫雲的劫雷正式降下的瞬間,不管是他們這些小輩的,還是越行舟那幾個老祖宗,都是喜憂參半,跌跌撞撞地趕回來想替溫雲護法,又想到這一飛升後怕是此生再難相見,便是像沈星海這樣的硬漢也沒忍住淚灑當場。
大家各自拿出最珍視的寶貝贈予溫雲,依依惜別,熱血當頭又許下千年內必定飛升,屆時上界再會的宏願,怎動人二字可形容!
結果萬萬沒想到……
溫雲引來的雷都連劈三天了,她還沒飛升離去。
底下眾人從含淚肅立再到坐著目送,現在已經在第十峰的小院里懶懶散散地圍坐著,分食酒肉談笑風生了。
夢然師姐曾忍不住嘆氣︰「溫師妹,你十六歲便飛升,我怕日後寫成話本都沒人敢信啊。」
溫雲也是無奈苦笑。
她也想再壓制幾年,待劍法更圓滿後再飛升,然而水滿則盈,她的修為再也壓制不住,終于還是引來了飛升之雷。
上界本來就沒有「半步飛升」這樣的說法,渡劫境修至圓滿後便會迎來劫雷,踏碎虛空飛升而去。
只是她跟葉疏白先前都未修得天地源力才不得飛升,眼下既已領悟,飛升自然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世人皆道溫雲是不世奇才,又說她氣運絕佳,這才能十六歲飛升,唯獨她自己知曉,其實在這之前她早就積累了五百年的修為。
確切說來,這是她第二次「飛升」了,上輩子的她之所以粉身碎骨,想來就是因為沒有以天地源力淬煉自身肉.體,所以連第一道天雷都沒扛過去就死了。
听到他們都在夸自己是天才,溫雲不得已苦笑,在心中長嘆著自語︰「哪有那麼多的天才和奇遇?不過是在不為人知處的拼命修煉罷了。」
或許他們都只當這話是謙遜,這數百年的艱澀也只有她自己才知曉了。
言語間又一道金色巨雷朝著溫雲劈下,而且這次天雷的動靜卻遠勝以往,饒是溫雲早有準備,但是被擊中時仍然微不可查地往後退了兩步。
她沒有再用法寶抵擋,因為宿垣真人告知她,這天雷淬體是難得的機會,能熬過越多道雷越好。
只是天雷一道更比一道強,先前她被雷劈中時尚且能面不改色,現在卻隱約有些臉色蒼白了。
師兄師姐們早就被她攆出第十峰了,以他們現在修為,若雷劈歪一些,怕全都要化成灰燼,眼下陪在她身側的,也只剩下小火龍跟宿垣前輩罷了。
「第四十二道天雷。」
宿垣真人低聲地嘆出這個數字,目光有些復雜︰「在上界,能承受的天雷越多就代表著飛升後的實力越強,少則寥寥數道天雷,多則……我听聞東玄派的小師叔祖商無央飛升時,足足受了一百零一道天雷,以至于飛升後就能同偽仙境高手一戰,恐怖如斯!」
其實宿垣真人亦算得上是天資卓絕之輩。
他在被收入東玄界後修習了上界功法,不多時便引得飛升天雷降下,雖不如那位小師叔祖商無央那麼恐怖,但是也足有八十八道天雷,遠勝東玄界的諸多天驕。
也正因如此,毫無背景的宿垣真人才引得東玄派其他人的嫉妒,招惹了許多麻煩。
他將那些不愉快的過往拋卻,轉而背著手看向溫雲,認真道︰「雲丫頭,以你的天資絕不該比我差,每十道天雷便是一道坎,你若能經受住九十道天雷的淬煉,哪怕在上界中也是頂級天驕的存在了,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溫雲正想放句狠話,天頂又落下道狠雷,劈得她胸口一痛,嘴角竟溢出絲鮮血!
「蠢魔法師!」
小火龍心中一急想要替她抵擋,然而卻被溫雲呵斥住︰「小紅,退下!」
它眼眶中迅速盈滿淚水,也不知道是被凶的還是擔憂的,聲音不自覺地哽咽起來︰「你干脆現在就飛升上去吧,等會兒來道厲害的雷,你被劈死了怎麼辦?」
分明是頭長相凶狠的巨龍,偏偏像孩子似的愛掉眼淚。
其實它也不想這樣的,只是忍不住。
因為它曾親眼見過主人身死的畫面。
當時的溫雲也是現在這樣,前一刻還好好地笑著同自己說話,下一刻,就悄無聲息地死去了,甚至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
溫雲曾為它描述的種種美好畫面,再也沒有教會的人追殺,有一起吃喝玩鬧的家人朋友,還有許多新奇有趣的事物,她答應了要帶它去看的,最後讓它看到的卻是那淒慘的一幕。
它不想再看一遍了。
小火龍早已經恢復了原身,此刻它一直飛在溫雲的頭頂不肯離去,像是一座山般將她籠在下方,想要借此來護著主人不被天雷所傷,只是這天雷本就不是沖著它來的,加之它其實只是從龍骨中化出的靈,此舉根本就是無濟于事。
溫雲緩了緩,待身體恢復些力氣後,仰起頭,目光柔柔地看著在自己頭頂盤旋飛翔的巨龍。
她抬起手沖著小火龍招了招,這頭驕傲的龍便難得乖順地低飛落下,把頭垂在她的掌心里蹭了蹭,細細看來,它此刻一雙眼楮閉得緊緊的,眼角落下的亮點淚花卻沒藏住,瞧著很是可憐。
溫雲用袖子替它抹掉眼淚,又抱著龍首模了模,哄道︰「小紅你別哭,我能有什麼事啊,你幫我去把鳳凰木帶來吧。」
小火龍別過臉藏住眼淚不讓溫雲看到,嘴里嘟囔著不情願,卻還是乖巧地飛下去把鳳凰木給端上來了。
那株鳳凰木現今已生得頗為高大了,溫雲昔日精選的那個腳盆都快裝不下了。
翠綠的葉片上已隱約現出金色的紋路,最頂端的葉片上,端坐了一個半透明的清秀的男子神魂,他似乎也知曉溫雲現在在禁受天雷的磋磨,不似平日那般悠然地坐在葉片上賞著山景雲嵐,而是仰頭看著她,滿月復憂心的模樣。
正是先前被溫雲救下,送到鳳凰木中休養神魂的玉清泓。
溫雲客氣地同玉清泓拱了拱手,溫聲道︰「玉道友,你肉身乃是我所毀,所以送你入鳳凰木中休養算是償還此事,但是我沒料到陰差陽錯之下竟使得你我二人結下了主僕之契,此事是我之過。」
玉清泓不能說話,只是目光柔和地看著溫雲,微微笑著搖搖頭,似乎在寬慰她不要介懷此事。
「我若是飛升而去,你作為我的木靈自然要跟著去的,但是上界其實並不似大家所想的那麼好,此番飛升極為凶險,很有可能剛上去就會被上界之人抹殺。」
「我修為已至圓滿,此界無法讓我再進一步,而且若是我留在這里只會為修真界引來許多麻煩,不得已只能前往上界。但是你不同,這里有你的親朋好友,若是你留在這里,百年後修得肉身便能同他們團聚。」
小小的玉清泓身板挺直地站在葉片上,表情嚴肅地看著溫雲,認真听著她的每一句話。
解釋完原委後,溫雲終于說到最關鍵的一件事︰「我現在修為有所精進,已經可以在不損傷你神魂的前提下接觸主僕契約了,現在我便為你解契,托人將鳳凰木送到你父親手中可好?」
此話落下,鳳凰葉上的小人兒面上似乎有些迷茫,睜著一雙澄淨的眼許久沒反應。
溫雲抬頭看了看天,擔心劫雷又要降下,又以為玉清泓沒反應便是默認了,于是抬起手欲解契。
結果在她抬手的瞬間,玉清泓卻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而後極其鄭重地搖了搖頭。
溫雲一怔,明白過來︰「你不想解契?」
玉清泓點頭,而後動作優雅地抬手揖身,因不能言談,故端正地跪坐在地,一筆一劃地在葉片上寫著字。
溫雲凝目望去,虧得她修為高深,才看得清上面的內容。
「天地何其遼闊,吾願隨雲一觀。」
寫完這句話後,這小人兒似乎也覺得有些羞澀,悄悄地拂去字跡,以袖掩面。
溫雲嘆口氣,又嚴肅地告誡了他上界的危險,然而這木靈雖然看似溫文柔弱,態度卻極為堅決,死活要跟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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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好作罷,轉而將目光落到小火龍的身上。
被盯住的小火龍臉色一變,語氣凶巴巴地吼過來︰「呵!你想考驗我了是不是?連這個才跟你不久的小青都敢跟你上去,我好歹跟了你兩界了,再跟著你去其他地方嘛……你要是跪下來求求偉大的火神龍大人,也不是不可以。」
它姿態傲慢地將兩只前爪環抱在胸前,等著溫雲來哄自己,豈料溫雲還真陷入了思忖,露出一副想與它解契的猶豫模樣。
小火龍當下心中一慌,肥爪立馬抓住溫雲的衣袖︰「你什麼意思?你怎麼還不求我?你是不是打算拋棄未成年龍了!」
溫雲被它纏得沒辦法,連模了好幾下龍頭才算哄好︰「我沒打算跟你解契,我是在想小白……他上月就在閉關,現在還沒出來嗎?」
小火龍立馬安心,在溫雲的手上蹭了半天後才慢吞吞開口︰「他出關了啊,已經在你後面站了半天了。」
「嗯?什麼時候來的?」
溫雲一回頭,果然發現身後不知何時多了道清雋的身影,葉疏白便似往昔無數次回首所見那般靜立在她背後,微微抬眸望過來,眉目秀雅得好似一副細細勾描的山水畫。
他沒回答溫雲的話,倒是小火龍熱心地解答了︰「什麼時候啊?好像就是小青不畏生死說‘吾願隨雲一觀’的時候吧?」
葉疏白淡然自若站在那兒,甚至還微不可查地頷首一點,像是認可了小火龍的答案。
「……」
溫雲略尷尬地輕咳一聲,分明自己沒做什麼事,卻莫名地開始覺得心虛起來。
這感覺從未有過,眼前的三個靈本該是地位相等的,可是她面對葉疏白時不知為何總會小心一起,生怕讓他誤以為自己偏心另外兩個。
可是她的心分明一直都是往他那邊偏的!
「小白,你……」
「我隨你一道。」不等溫雲開口,他便開口給出答案,話音清冷卻篤定無比。
聲音落下瞬間,他的視線微不可查地落在鳳凰木上,若無其事地移回來後,又極輕聲地補上一句。
「我亦是你的劍靈。」
葉疏白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考慮的,所以在閉關途中察覺到溫雲即將飛升後不加猶豫就出來了。
她在哪兒,他就要跟到哪兒,對于葉疏白而言,這並不是一項抉擇,而是一件同呼吸般尋常的事。
溫雲只能嘆氣。
葉疏白注定要跟著她一起飛升的,因為她的飛升勢必會引來上界的關注,而領悟了天地法則的他再留在這兒無異于坐以待斃,只不過作為劍靈跟隨飛升……
這听著怎麼很像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然而容不得溫雲再多想,又一道金紫色天雷朝她劈下,還不等她作出反應,緊接一連七道天雷接連落下!
一股強烈的疼痛自她身軀每一處傳來,疼得溫雲顫抖不止,她死死咬著牙關,口中一股接一股的腥甜開始往上涌,身子也無法控制地癱軟著想要倒下。
小火龍尖叫一聲就撲上去,葉疏白亦是下意識地迎著這道雷飛身上去替她抵擋。
素日最鎮定的他聲音竟也會顫抖,失聲喊道︰「阿雲!」
他執劍迎著天雷要上,然而宿垣前輩一把將其攔住,高聲提醒︰「天雷淬體是機緣不是磨難,在上界只有廢物才會靠外力渡過天雷,真正的天驕都是將其視作天道的饋贈,拼死多熬一道!」
葉疏白身子晃了晃,幽黑的眸緊緊地盯著溫雲,眼底失了這幾百年才修得的平和與疏冷,唯剩少年時才會露出的失措。
他知道這是她的機緣,他不該,也不可去阻攔。
只是奇怪,受天雷的明明是她,但是他的臉色偏比她還要慘白。
小火龍不敢再看,閉著眼拼命哭,它被宿垣前輩抓著翅膀不得動彈,只能抱著葉疏白的腿嗚咽。
葉疏白輕輕地模著它的腦袋,沉聲安慰︰「她不會有事的。」
也不知道究竟在安慰小火龍還是在安慰自己。
痛到極點時,身軀只會覺得麻木。
溫雲便是如此,她已察覺不到疼痛了。
她知道自己其實已經可以踏空而去了,更隱約明白,只要離開此界就可以不再經受天雷淬煉之苦,但是理智卻告訴她再忍忍。
再忍忍!
那個東玄界的天驕可以撐過一百零一道天雷,憑什麼她不可以?
上下界或許在資源上有天差地囊之別,然而下界之人的向道之心並不比上界之人差,今日她想讓天道也知曉,仙人無有種!
溫雲傲然挺立在雲端,十指緊攥成拳,熬過又一道驚天駭地的飛升天雷。
宿垣前輩的聲音也越來越激動︰「第四十九道……已經五十道了!雲丫頭你撐住!萬萬不可就此退縮!」
退縮?
修行之路可進不可退,她生就一副不願屈就的傲骨,此生寧折不彎。
昔日光明教會百年的追殺沒讓她退,禁咒的死亡威脅沒讓她退,自來修真界後,謝家沒能讓她退,萬千魔修乃至于道劫這一飛升仙人,亦不曾讓她退卻一步!
試問,誰能讓她退!
那少女臻首高揚,待身軀從雷擊中回緩了一絲力氣後,咬牙抬起手臂,沖著頭頂烏壓壓的雲層勾了勾手指。
她沖天道挑釁——
「你過來啊!」
「轟隆!」
淦,它還真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