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亂軍之中時, 對環境的感知是極其遲鈍的。
寧青青隱隱感覺到腳下的黑島在震動,卻分——出心神去觀察四周。
她與浮屠子相互支援,一次又一次殺出魔物的合圍圈, 帶著這支浩浩蕩蕩的魔軍在島上遛彎。
喘聲越來越重。
忽有一霎, 浮屠子發了個愣怔,當胸挨了魔物一擊, 踉蹌後退時, 肉墩墩的背部整個撞到了寧青青身上, 砸得她險些吐出一口老血。
她回轉身,順著胖子的視線望去, 只見兩大片破碎復眼之中,——知何時已爬出了一只扭曲猙獰的大魔球。
它通體烏黑, ——逾百丈, 整只魔球上面密密虯結著老樹根一般的魔須, 此刻,它正蕩出一條根須,帶著音爆呼嘯聲,向浮屠子和寧青青橫掃而來。
「用靈力!」寧青青雙眸微凝。
「噯!」
浮屠子氣沉丹田, 浮在身前的算盤上光芒大熾, 嗚嗡地旋轉著,直直斬向襲來的巨大魔須。
寧青青眼楮一眨也——眨,緊張地盯住那只飛掠而過的大算盤。
「轟——」
算盤與魔須相撞, 鋒銳的四角飛旋,將這條長須從中截斷。
只見那個魔球猛烈地收縮了幾下, 像一顆抽搐扭動的邪惡心髒。旋即,一聲恐怖的長嘶自顫動的魔球中傳出,魔音灌耳, 寧青青胸口像是挨了一擊,雙耳泛起尖銳的嘶鳴。
浮屠子也被逼退了好幾步,驚呼出聲︰「好家伙!起碼合道巔峰!」
寧青青穩住心神,偏頭問道︰「靈力消耗如何?」
浮屠子收回算盤攥在手中,回道︰「我體內靈力,只夠再來這麼七八回。」
寧青青揮——圍上前的魔物,心髒直直往下沉。
這只魔球上的根須——說也有幾十條,等到浮屠子靈力耗盡,又如何對抗剩下的魔須以及周遭殺之——絕的魔物?
根本沒有絲毫勝算!
「夫人——必憂心!」胖子的眼楮熠熠發光,「轟掉幾條須須之後,我就可以沖上去,貼著它的本體自爆元神!夫人,回頭千萬記得告訴道君我今日的英勇壯舉,那樣的話……在道君心中,胖子我就——輸給張平陽了!道君悶聲敬了老張十八杯,到時候怎麼滴也得敬我十九杯吧!」
寧青青微怔了一瞬。
張平陽?
前任左前使張平陽,跟了謝無妄——久的驍勇悍將,也是謝無妄最得力的手下,死在了玉虛門一戰中。
當時謝無妄沒有流露絲毫異色,只搬出了美酒犒賞三軍,大醉三日後,指了酒品最好的白雲子接任左前使一職。
似是毫——在意,冷漠無。
寧青青看著面前的浮屠子。
這位大內總管是最了解謝無妄的人。此刻,從浮屠子的眼楮里,寧青青清晰地讀懂了謝無妄當初的寂寥。
說話之時,頂天立地的魔團上再次蕩出兩條根須,一左一右,轟砸而來。
它毫——顧及遍布整個黑島上的異魔,根須掃過之時,這些異魔像是被拍碎的蚊蠅一樣,糊在魔須上,被它吸入體內。
浮屠子嘿然一笑,再次祭出算盤——器,呼嘯而上,削向這兩道魔須。
寧青青動作——停,揮動帶刺的蘑菇替浮屠子護。
她抿緊了唇,一個字都說——出來。
眼下面臨的已是絕境,橫豎都是死。
即便浮屠子能夠拉著這只魔球同歸——盡,她也無力獨自對抗島上數——盡的魔物。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一胖一瘦向著魔球殺將過去。
恍惚間,寧青青似是醉酒一般,耳畔交錯響起了絲竹聲、魔嘯聲。視野搖搖晃晃,忽而閃回到燈火璀璨的乾元殿上。
她知道一定是方才魔球發出的尖嘯傷到神魂了。
她定下心神,搖了搖頭,揮出蘑菇——
長袖驀地一空。
她伏在了御案上。
寧青青迷茫地眨了下眼楮,又眨了下眼楮。
眼前畫面穩固無比,華燈照耀著美服,整個殿堂熠熠生輝。殿階之下,好看的男人分列左右,跪坐在矮案後,個個言笑晏晏,舉杯敬來敬去。
「君上又頭疼了?」一雙手自身後伸來,輕輕覆上她的——陽穴,指尖精準有力地按了兩圈,立刻讓她漲痛的腦袋舒適了幾分。
蘑菇茫然回頭,看見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銀衫男子立在身後,一對桃花眼中滿滿含著——意,紅唇勾著,笑得溫柔甜蜜。
「旁人只知君上您得神物,定風波,登凌絕頂,」他心疼地對她說道,「卻——知您為了擊殺西陰邪魔受了重傷,這麼多年都未能痊愈,動——動便頭疼。」
寧青青沉下了眉眼。
「幻境。」她冷聲自語,「那個東西,想要阻止我和浮屠子近身。」
她的心髒在胸腔中‘怦怦’亂跳,呼吸變得急促了許多。
她被拖在幻境之中,浮屠子要獨自面對魔須和魔物!
「君上又犯糊涂了……」銀衫桃花眼男子嘆了口氣,「當初浮屠子自爆之後,上古神物重見天日,是君上您——顧烈焰焚身之痛,取神物,晉階道君,滅殺邪魔。只是落下了病根,總是夢回從前,每次醒來都要恍惚好一陣子。」
寧青青並——理——他。
她——知該如何月兌離眼前的幻境,便凝了神,掃視四座。
底下那些美男正在給她歌功頌德,說的都是她拿到神物之後平定天下的事跡。
寧青青抿了下唇,問︰「謝無妄呢?」
桃花眼男子掩唇笑了笑︰「還跪在殿外懇求您原諒。從前他得勢時對——住您,如今跪爛膝蓋卑躬屈膝地求您,又有何用,平白惹人笑話!君上,別理他,這里那麼多人,都盼著君上垂目一顧呢。」
寧青青︰「……」
她實在——明白,這樣的幻境有哪里值得沉迷?
她此刻清醒得——得了,知道自己和浮屠子身陷魔物大潮之中,還要面對一只實力極強的魔球。
耽擱——得!
她急急起身,自鑾座上飛掠而下。
身體極為輕盈,充斥著力量感。一掠,便閃逝到了殿門處。
只見黑階下,果然跪著一個人。
祈求原諒的謝無妄?
寧青青落到他的身前,閉上雙目,問道︰「——在做什麼?」
男人抓住了她的手,聲音深——又痛苦︰「我知道錯了,從前是我對——起——,失去——之後,我痛——欲生,活著再無意趣。可否給我一次機——,我再——令——傷心,——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好——好?就算——身邊還有別的男人,我也——介意。」
寧青青︰「……」
她深吸一口氣,笑了笑,道︰「這樣的東西,也配叫謝無妄麼!狗屁——通的幻境,給我——破!」
驀地睜眼,心中的謝無妄與眼前這張空有其形的臉根本對應——上。
幻象從割裂之處急遽破碎。
她似溺水——探出水面,長吸一口氣,耳中轟然灌入了重重魔嘯。
回來了!
身邊,浮屠子狼狽地大喘著粗氣,為了護她,似是又挨了好幾下,唇角殘留著一片未擦盡的血痕。
「對——住,我掉進幻境里面了。」寧青青揮動蘑菇,將近身的魔物甩。
抬眸一看,只見魔球上的魔須又被削了三條。它揮著幾根禿須,嘶鳴痛吼,倒是給了胖瘦兩個——許喘-息之機。
「嗨呀夫人道什麼歉,我也被弄進去了!」浮屠子連聲嘖道,「真他嗎有病!什麼鬼幻境,說我拿到神物,取代道君成了天下共主,還讓道君跪台階下邊——,嚇得胖子我當場滋了尿,一下就醒了。」
寧青青︰「……」原來還有這樣的破境之——!
學到了。但是並——想嘗試。
一胖一瘦繼續沖殺上前,拖著鋪天蓋地的魔物,殺到了距離魔球——到百丈的地方。
浮屠子重重抿了下厚唇︰「那,我上啦?夫人好好,保重。」
生離死別之際,再豁達的的胖子也未免笑得難看,語聲微微哽咽。
寧青青抬手阻止了他。
「靈力還剩多——?」她盯住那只魔球,緩緩露出了小惡魔般的微笑,「多虧它用幻境算計我,倒是讓我想到了一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