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妄那句話, 寧青青——時不知道該怎麼接。
她驚愕地看著他，發現他的神色極其平靜，仿佛只是道出一個平平無奇的事實, 就像「昨日吃了什麼」那樣。
她不願示弱, 想要表現得比他更加鎮定自若，可是, 她清晰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和耳朵都在一點點熱了起來。
她偷偷瞥了謝無妄——眼。
他看起來實在是過分冷靜, 感覺像是還留著什麼後手。
畢竟, 謝無妄時常不干人事。
寧蘑菇憂郁地轉了轉了眼珠之後，決定找茬岔開話題︰「為什麼須彌芥子的器靈會說人話, 龍曜卻不會？是不是你有什麼問題啊謝無妄？」
謝無妄默了片刻，用關愛傻子的眼神看著她︰「你見——哪個剛出生的嬰兒會說話？」
寧青青︰「……」
惱羞成怒的蘑菇指著床灰里面的武霞綺, 跳腳道︰「做正事！正事！」
謝無妄垂眸, 笑得極好看。
在龍曜的幫助下, 寧青青成功闖進了武霞綺的記憶中。
陰沉沉的濃雲壓在頭頂，剛——晌午，山間已經一片昏暗，像是夜幕將至。
寧青青變成了——條漂亮的碧綠青蛇, 盤在一株松樹上——
方的林間石道間, 兩個女子——前——後自西而來。
身負巨劍的小師妹蹦蹦跳跳走在前方，時不時回——頭沖身後的武霞綺招手︰「二師姐快點呀！有——陪著你，怕什麼？」
寧青青能看出武霞綺十分難受——她的身軀繃得非常緊, 每一步都邁得很艱難，牙關死死咬住, 兩腮線條異常僵硬。
圓臉小師妹見武霞綺挪不動步，像一只小鳥般飛向她，挽住了她的胳膊, 安慰道︰「二師姐你放心，只要——親眼看見他們膽敢沖你怪笑，——定陪你向師父告狀，給你做證人！」
武霞綺雙眸中浮起了感動的光芒，微微哽咽著回道︰「謝謝你，小師妹。謝謝你願意信我。」
「哎呀！」小師妹用力揮動胳膊，「這麼客氣就生分啦！上回——帶著青師姐夜潛煌雲宗，她可不曾跟——客套！青師姐身上，——點兒都沒有道君夫人的架子，——喜歡她！」
寧青青微微——怔，沒想到會在這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武霞綺強行打起了精神︰「誰不喜歡小青兒呢。可惜嫁得太遠了，還不如嫁給黃小狗呢……」
說到一半驚覺失言，尷尬地笑了笑︰「小師妹你別誤會啊，小青兒和黃小狗什麼都沒有，——就是順嘴那麼——說。」
「沒事啊！」小師妹揚起了燦爛的笑臉，「——早就已經不喜歡黃小狗啦！」
武霞綺露出些遲疑的神色︰「小師妹，有事可別憋著，那會兒樹林鬧鬼，說那鬼像黃小狗，旁人個個避之不及，你不是還老想去撞——撞那個鬼嗎。你……為了他連鬼都不怕，怎麼突然說放下就真能放下？該不會把什麼事憋心里了吧？千萬別啊！」
武霞綺倒是一慣快人快語。
小師妹一頭霧水地看著武霞綺︰「什麼啊？——就只是一心想要替他報仇而已，報了仇，當然就放下啦！」
黃小狗的仇家是音朝鳳——
提起這個，武霞綺慚愧得低下頭︰「對不起……是我識人不清。」
「關你什麼事啊？」小師妹莫名其妙，「算啦算啦，都過去啦，反正我已經親手殺掉姓章的，替他報了仇。」
武霞綺自身狀態奇差，左耳進右耳出，也沒再多問。
寧青青倒是一听就發現不對了。親手殺掉姓章的？
寧青青感覺不太妙。
說話時，武霞綺和小師妹已穿過了林地，來到東邊的習劍堂外。
小師妹得意地叉了叉腰︰「——特意把二師姐你提到的五個師兄都約到這里啦！你大膽進去，——在窗紙上戳兩個眼兒看著！放心，——眼都不會看漏，他們若敢欺負你，——定會如實向師父告狀的！」
「多謝小師妹了……」
「嗐！」小師妹不耐煩，「快去快去！」
寧青青悄無聲息順著樹梢攀到屋頂，從窗檐上方倒吊——來，目不轉楮地注視著習劍堂內外。
只見武霞綺壯起膽子邁進習劍堂內，小師妹伏在窗邊，沾著口水往窗紙上戳了兩個洞，仔細盯著屋內。
習劍堂中，五個弟子正盤膝坐在地上，拍著腿，聊得熱火朝天——
切看上去無比正常，武霞綺不禁稍微舒了口氣，腳步邁得更大——些，幾步走到了三丈之內。
五個人忽然齊齊——怔，有的抬頭，有的轉身，望向武霞綺。
隨後，寧青青便看到了——幕令她後背發寒的景象——
這五個人的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表情，五雙眼楮直勾勾地盯著顫抖的武霞綺，旋即，五人整整齊齊咧出了森寒的笑容。
「呵……呵……呵……」
武霞綺本就難看的臉色更是慘白如紙。
她猛然轉身，跌跌撞撞就往外跑，沖下了習劍堂的台階。
「二師姐，二師姐！」小師妹用氣音喚著她，急急追上去。
武霞綺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拉住了小師妹的胳膊。
她的上——牙不停地踫撞，語無倫次道︰「看、看見了是吧？看見了你也看見了是不是，信我是不是了？」
「別急，你別急！」小師妹睜著圓溜溜的眼，「——看見啦！——給你——證！——們去告師父！」
武霞綺的眼楮里——子涌出了眼淚︰「這麼久了，誰也不信我……」
小師妹掰著手指，聲音很大︰「五師兄、七師兄、十二……」
「聲音輕些！」武霞綺急道，「別把他們引出來了。」
話音未落，她察覺不對，極慢地轉回了身。
只見那五個人齊刷刷就站在她的身後，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武霞綺的腮幫子浮滿了雞皮，她顫抖著倒退——步，——意識去推小師妹的手。
「小、小師妹快、跑……」
身後沒有任何動靜。
武霞綺驚恐地回頭，只見小師妹直勾勾望著她，咧出同樣陰森的笑容。
「你逃不掉的……去死吧……」小師妹發出了陰惻惻的笑聲。
武霞綺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兩眼一翻暈倒在地。
妄境結束。
寧青青猛然睜眼，連打了兩個冷顫。
這間木屋不透氣，本有些悶熱，此刻寧青青卻只覺遍體生寒。
有問題的，不是武霞綺——
只大手落在她的肩膀上。
隔著衣裳也能感覺到謝無妄的溫度。
不像以前那麼熾燙，卻依舊能夠令人心安。
「無事，」他的聲音極沉穩，「有。」
他的目光清冷平靜，唇角與往日一樣，勾著漫不經心的淡笑。
寧青青心中鎮定了——來，說話時，嘴唇卻難以抑制地微微顫抖︰「宗里，很多人中了魔蠱。」
她飛快地整理清楚了思緒。
「音朝鳳對——和大師兄——蠱，兩次都失敗了。于是，他轉為攻心。小師妹喜歡黃小狗，他便弄來煌雲宗的服飾裝神弄鬼，假扮黃小狗，成功攻破了小師妹的心防，引她在幻夢中殺死章天寶，變成心魔的奴隸。」
「隨後，再以小師妹為跳板，——個接——個將她熟悉的師兄師姐們攻破。」
「至于為什麼要針對二師姐，也許是因為她無意中發現了什麼秘密，也許是音朝鳳心思扭曲，想要這些他接觸——的女子為他殉葬……若是二師姐撐不住，崩潰自盡的話，恐怕也無人會懷疑她的死有問題吧！」
她輕輕地吸著氣，平復心緒。
「謝無妄，」她緩緩抬起眼楮，鄭重看向他，「——覺得，這不僅僅是一個青城山的事兒。」
她仿佛看見——片鋪天蓋地的黑色暗潮，翻涌著，滿懷惡意，席卷而來。
謝無妄輕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