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梨苑-結界。
踏入結界, 寧青青緩緩收起了笑臉,走到庭院的桂花樹旁,坐在松軟沁涼的黑色土壤上, 用菌絲小心地把掌心那滴謝無妄的元血包裹起來。
托著腮, 愣了一會兒神。
其實,她並沒有方才表現出來的那般灑月兌。
她以為謝無妄會孤單地坐在乾元殿中處-公務, 如果是那樣的話, 看在烤土豆的份上, 她並不介意陪他坐一會兒,順便幫他分擔一點點不重要且繁雜的邊角政務。
誰知遇上了-麼一檔子事。
她只能無所謂, 發自內心地無所謂。因為無論謝無妄做出什麼決定,都與她無關。她永遠不會再讓自己置于從前那般不堪的境地, 她是一只有-想的蘑菇, 她很忙。
當然, 如果謝無妄真的-麼快就和別人結為道侶,其實,她應該也會-那麼一丟丟,真的只有一丟丟的不爽。
不過她非常確定他不會。
拜寄如雪所賜, 謝無妄對西陰神女肯定也-不小的陰影。
畢竟又是藏尸, 又是「男生女相」的替身小嬌妻……
噫∼-
麼想著,蘑菇噗一下笑倒在松軟的土層上。
笑了一會兒,她彎起眼楮, 用菌絲裹住元血,蕩向闢邪洞。
「板鴨崽我來看你啦!」
乾元殿上, 落針可聞。
眾仙君大氣不敢出,白發老嫗倒是想要張口抗辯,只是那謝道君雖然面上帶著笑, 威壓卻森寒得駭人。
她絲毫也不懷疑,此刻誰若是膽敢開口,身軀立刻就會炸成一團血火。
老嫗咬牙暗恨,心疼又難過地看-西陰神女。
謝無妄根本沒-給神女留半分面子。
神女忍辱負重,退而求其次地請他幫忙另外找個修士結契,在他口中怎麼就變成了拉-皮-條?照他-麼說,青樓伎子-四個字,可不就是甩在神女臉上的一個大巴掌?
沉默了片刻之後,西陰神女緩緩-前一步。
「我提前出世,付出了很大的代價,隨時都有可能死去。」柔和悅耳聲音從神光中傳出來,听上去有些難過,「我不懼身死,只是不忍心-個世間生靈涂炭。謝道君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我自去尋旁人便是……就不打擾謝道君了。」
「君上!」一道洪亮的聲音自殿下傳來。
只見身材修長的殺殿副殿主壯著膽子踏前一步︰「屬下冒死舉薦殺殿殿主金崎。金殿主實力超群,出手狠毒,對付邪魔正是以毒攻毒!出行之前可讓他留下魂血,倘若他失敗身死,借由魂血破滅的時間,也可以大致推斷出邪魔的實力。再-,就算金殿主殉難,屬下也可以直接上任,接替他的位置,將殺殿管-得更好——金殿主只喜殺戮,不愛管事,平日疏忽錯漏無數,總是屬下在給他擦屁-股!」
借推薦人選之名,坑上司,告黑狀。
此言一出,殿上眾仙君不禁齊齊沉吟,緩緩點頭。
白發老嫗顯然沒-料到天聖宮的高層竟然是這種無恥畫風,臉上的皺紋狠狠抽了幾下,露出些懷疑人生的神色。
西陰神女身上的光暈也晃了一晃。
謝無妄的重袖漫不經心地拂過案桌,單手支頤,微挑著眉,露出一點仔細考慮的模樣。
「不必了!」西陰神女加快了語速,「既無緣份,不必強求,此事便作罷。」
她款款又行幾步,來到殿階下,一步一步向上走。
「我-便離。只是臨走之前,必須把邪魔的弱點告訴謝道君,也只能告訴謝道君一人。若我救世失敗,還望道君搭救蒼生于水火。」
話音落時,西陰神女已步上高階,來到謝無妄一丈之內。
她抬起一雙柔荑,置于額間,緩緩施了個禮。
只見那鮮紅的花鈿與細白的手指氤氳在光暈之中,清香伴著隱約的樂聲,襲人心脾。
便是鎮定淡漠如謝無妄,也不禁眉梢微動,感覺到一股奇異的吸引。
薄長精致的唇線微微下抿,他半眯起黑眸,看著西陰神女直立了窈窕的身軀,繼續-他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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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泛起的好感更加清晰而強烈,謝無妄指尖輕輕觸擊著御案,默默感受著-股怪異的悸動,將其條分縷析,發現交織著狂熱、敬重、愛戴。不是媚術,更勝媚術。
顛倒眾生,不-如是-
也就是謝無妄意志實在冷硬,不會被情緒牽著鼻子走,換了旁人,恐怕只以為自己情不自禁為神女傾倒。
他垂眸,輕聲笑了下。
「謝道君,請容我附耳道來。」西陰神女的嗓音更加悅耳柔和。
她再近一步,腰肢一擺,踏入兩尺之地。
光暈模糊地散開,顯出底下的絕世姿容。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皆是最動人的姿態。
她俯下了身軀,腰肢一軟,傾身接近他。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只見那縴腰和柔背輕輕一擰,畫過一道極為圓潤魅人的弧線,似弱柳扶風,又像是水光蕩漾,泛出一圈圈漣漪。天上地下,絕無僅。
她的神色極其自然,絲毫不見媚態,冰清玉潔的聖女無意之間展露的風情,-是真正撩人。
謝無妄身軀一僵,似遭雷擊。
殿上眾人看得清清楚楚,就在西陰神女俯身的霎那,只見謝無妄的臉色‘刷’一下變得慘白,雙眉狠狠擰緊,額角瞬間迸出兩道可怖的青筋。
腮骨微動,冷硬的牙齒磨出明顯的「硌」聲。
謝無妄生得精致,平日總是掛著淺淡的假笑,就像是一幅畫或者一朵冰雕的花,極美極假,不形于色。
唯一一回看到他當眾變臉,露出些冷怒的戾色,還是因為虞浩天當眾朝他撒嬌,並且矯柔造作地說出「道君(一種植物)我」-句不堪入耳的話,那一幕,也著實是惡寒。
而今日……
沒人膽敢竊听西陰神女與道君的對話,只知道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道君大人又一次失態了。
眾仙君快速交換著視線,震驚而不解——西陰神女這是說了什麼,殺傷力難道還能比當初的虞浩天更大?
真是好奇得百爪撓心啊!
不僅眾人不解,西陰神女自己更是一頭霧水。
「?」
她什麼都還沒說啊?!
誰都能看出來,謝無妄並不是裝模作樣。
他又打了兩個寒顫,華服下的寬肩微微收縮了起來,貴重衣料簌簌作響,置于御案上的手背也迸起了道道青筋。
瞳仁收緊,眸光震蕩。
唇色也漸漸變得慘白,乍一看,就像是吃了什麼非常不干淨的東西。
旋即,他抬袖掩唇,似是干嘔了一聲。
殿上眾人齊刷刷抽了一口涼氣,極力收束氣息,不敢暴-露一絲存在感-
……這-……西陰神女到底說了-麼可怕的話啊?!
西陰神女不敢繼續往前湊,訥訥收回身子,尷尬地站在原地。
只見謝無妄僵直的視線緩緩掃了過來,在她那水波一般搖動的腰肢上停頓了片刻。
他又打了個寒顫,再次幾欲干嘔。
西陰神女︰「……」
眾仙君︰「……」-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僵木如偶人的謝無妄,眸中暴出血絲,神情怪異而破碎。
好半晌,他嘶啞著嗓,低低地吐出一個字︰「滾。」
旋即又打了個寒顫,似是一刻也忍不得︰「滾——」
廣袖一蕩,西陰神女被他直直擊飛出去,落到了白發老嫗的懷里。
「謝無妄!你膽敢傷害神……」老嫗揚聲厲吼。
謝無妄扶著御案站了起來,身軀微有搖晃,目光帶著笑,冰冰涼涼地落過去。
他微揚著下頜,戾色駭人。
「君上息怒!」
眾仙君頭皮發麻,齊齊單膝跪地。
「君上息怒!」
西陰神女,萬萬殺不得啊。
她的身上承載著世人的信仰,若是她死在謝無妄手上……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好半晌,謝無妄終于緩緩吸了一口氣,壓下眼角泛起的薄紅。
「本君身體不適,明日再議。」頓了下,他放緩了聲音,「左前使,好生安置客人。」
拂袖,離開大殿。
長身一閃,謝無妄落在了玉梨苑門口。
淡淡的梨香拂來,他的臉色總算是略微好轉一些。
寧青青在庭院時,空氣中總是多添了一份溫暖和馨香,正如浮屠子所說,她在,-個院子便有活氣。
謝無妄抬手觸著結界,默了片刻,緩聲開口︰「阿青,我-正事找你。」
院中沒有任何動靜。
他知道她在處-妖丹的時候總是心無旁騖,便靜靜地站在山道上等。
等她回過神來。
距離她近些,魂魄中那股難言的不適感總算是消退了下去。
寧青青回神時,已經過去了一夜。
她遲疑地放下妖丹,從大木躺椅上懶洋洋地爬起來。
後知後覺想起,似乎在處-上……上上一枚妖丹的時候,听到過謝無妄的聲音?他找過她?
低頭一看,桂樹下面都已經堆滿了新鮮出爐的妖丹。
所以謝無妄找她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寧蘑菇猶豫著,慢吞吞地向門口走去。
他肯定已經走掉了。
走了也好,他那些正事,其實根本沒-必要找她商議。
穿過結界,一抬頭,卻見那個挺拔玉立的男人就站在山道旁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什麼事啊?」蘑菇謹慎地問。
在他薄唇微動,準備-口之前,她飛快地轉了轉眼珠,急急補充道︰「你放心,我知道你只是用我擋桃花,不會誤會什麼的——你,不會在這里干等了一夜吧?」
謝無妄笑了笑。
「沒有。」他慢條斯理,「我沒那麼閑。」
她狐疑地看了看他身上。
的確沒-半點露水的痕跡。不過他-個人行事縝密,從來也不會在這種細節的地方叫她拿到破綻。
「哦……」她點點頭,「什麼事,說吧。」
謝無妄垂下頭,又笑了笑。
「想問問阿青,妄境中那個味道獨特的酒,是誰的主意?」他緩緩抬眸,冷白的牙尖輕輕一磨,「告訴我。」
寧青青心虛地縮起了肩膀-
是要……秋後算帳啊?
在妄境里面,他不是一杯接一杯喝得挺愉快的嗎?
好蘑菇不吃眼前虧。
她斬釘截鐵地道︰「是心魔和器靈!」
「是麼。」謝無妄淡笑著,走近了些。
「真的!」蘑菇趕緊撇清,「不關我的事。器靈還說過,那個味道並不是馬尿,而是獨角妖獸,因為它只試過獨角妖獸……」
沉沉的腳步一頓,停在了她的面前。
為了表示她絲毫也沒有心虛,寧青青勇敢地抬頭看著-位受害者,沒有後退。
他也不說話,只這麼若無其事地瞥著她,像是要等她自己露出破綻。
寧青青只好把自己的小身板挺得筆直。
僵持片刻,謝無妄高大的身軀忽地俯-她。
在她心神微凜,想要後退的時候,他側頭,呼吸落在她的耳廓上,聲音低而神秘——
「知道那個西陰神女是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