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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青青轉了轉眼珠, 望向嶄新的大木台。

「顏色和從前不一樣。」

她要雞蛋里挑骨頭找他的麻煩。

經歷三百多年風吹日曬,就算是玉梨仙木,多多少少色素也會變沉一些。

那是歲月的痕跡, 時光的影子。

謝無妄雲淡風輕地笑著, 廣袖一卷、一揮。

只見烈焰自腳下蕩出,整個大木台悶悶一震, 被焰浪沖擊淬煉。

「轟——」

焰氣消散在空氣中, 木台染上了光陰的顏色。

寧青青︰「……」

這下就連最挑剔的蘑菇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了。

「謝無妄, 」她生無可戀地望著他,「你這一招, 完全可以用來偽造罪案現場。」

謝無妄一本正經地點了下頭︰「曾經是做過。」

寧青青︰「……」

他垂下了視線。

長睫掩住了他的眸色,神情仿佛也罩上了一層面紗, 有些看不分明。

「阿青, 」他的聲音低低地飄出來, 「大木台,能把你找回來。」

語氣有些奇怪。一定要形容的話,大概就像是在給他自己畫一個餅。

她誠實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確定鑰匙能不能這麼大。」

謝無妄一怔,搖頭看她, 眸底隱隱散去了淺淡的陰鷙︰「?」

寧青青這才想起, 她沒有告訴過謝無妄「鑰匙」的事情。蘑菇喜歡打一些奇奇怪怪沒頭沒尾的比方,很容易讓同伴一頭霧水。

「就是……妄境中的記憶雖然在我的腦海里面,但我與它們之間仿佛隔了一扇門, 走不進去。直覺告訴我,一定有一把鑰匙, 可以打開這扇門,把那段記憶和情感徹底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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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無妄面露沉吟︰「是木台?」

「試過才知道。」她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 「謝無妄,你就這麼想把我找回來嗎?」

他看著她,沒答,眸色微深。

她垂下視線,聲音低了些︰「你是不是覺得,那個阿青愛你愛得要命,如今解除了誤會,她一定會原諒你?」

「我能做到。」他的嗓音隱隱帶上一絲啞意。

頓了頓︰「阿青,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給。」

她看著他︰「如果我想要的,只是安安靜靜地種在角落里,和伴侶一起愉快地繁殖呢?」

他笑了笑,笑得溫存好看。

像是笑她的天真。

他靠近一步,挺拔高大的身影沉沉罩下來,極有壓迫感︰「阿青,世道險惡,不是偏安一隅就能收獲寧靜。權勢、力量,它們是我的鎧甲,是我腳下的基石,倘若扔掉它們,我們並不會變成神仙眷侶,只會變成一對黃泉路上的鬼鴛鴦。」

他動了動薄唇,似是想說些更加真實冷酷的話,又有些遲疑,生怕嚇著她。

他視線沉沉,望向她的眼底。

卻見她忽然傻乎乎地笑了起來,笑得他一愣。

任憑道君如何聰明絕頂,也想不出此刻她究竟在笑些什麼。

寧蘑菇的思維過分活躍,想象力也非常豐富。

他這麼一說,她立刻就腦補出了一幕黃泉路上的景象。陰陰冷冷的黃泉系配色,嗚嗚嚶嚶的一條不歸路,一大一小兩只半透明的蘑菇菌絲牽著菌絲,蹦蹦跳跳地前進……

她忍不住噗嗤又一笑。

講道理,受到驚嚇的應該是閻羅和小鬼們吧。

謝無妄皺眉上前,她恰好笑得躬下了身去,一腦門就栽在他的胸口。

不知是不是傷勢尚未徹底痊愈的緣故,這一撞,轟隆一聲悶震,從心口震進了識府。像一堵海嘯巨浪,也不知是甜還是痛。

「不要笑。」他抓住她的肩膀,很別扭地抬手去捂她的嘴。

他怕她這樣笑。

他不會忘記,當初她就是這麼笑著,笑著笑著,徹底把自己關了起來,再不見他。

那一次,她彎著眉眼,問他——「你要如何才肯放過我?除非我死?」

她還笑著對他說——「或者,你要一直囚著我。一直囚著。沒關系,便一直囚著,沒關系的。我不生氣了,不生氣了。在哪里都一樣,我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無所謂。」

他其實已經有所感覺,察覺她正在離他而去,只是他的驕傲,他的自負,讓他繼續自欺欺人。

他分明是想要告訴她,他並沒有踫過別人,她並沒有失去他。他仍是她一個人的夫君,今後也一樣。

他是想用實際行動證明,他渴望她,想要她,待她如珠如寶,貪戀不舍,他要把她的每一寸身軀都攏在懷中,悉心疼寵。

他想給她歡愉,讓她重新快樂起來,哭著打他,咬他,一點點敞開心扉,重新變成一團溫暖馨香的光芒。

只不知……為何最後竟變成了那樣。

如今她一笑,無懈可擊的道君竟是感到了一絲慌亂。

大手失控地捂在了她的嘴巴上,兩個人雙雙一怔,他的黑眸中掠過一絲清晰的懊惱。

他的呼吸亂了一瞬,沉沉氣流從心底逼出來,帶著些酸澀和隱痛。

寧青青無辜地眨了眨眼楮。

她實在是不理解這個謝無妄的腦回路。

他為什麼捂住她的嘴巴,還不讓她笑?

這是什麼毛病?

他的手很大,有一層薄繭,燙燙的,帶著他獨特的味道。

動作冷酷又強勢。說不讓她笑,就不讓她笑。

看著他這副模樣,寧青青絲毫也不懷疑,他哪一天忽然想不開,可能就會把指頭挪上來一些,把她的鼻子也堵起來,活活憋死她。

謝無妄,是個深不可測的,可怕的家伙!

想一出是一出的。

看著她明顯開始走神的雙眸,謝無妄的聲音微微有些發啞,他放下手,艱難地道︰「阿青,倘若有一日,八方安定天下太平,我便放下一切隨你歸隱,如何。」

這般說著,心頭錐扎一般地痛——既已看見了命,何必說這些自欺欺人的話?

喉頭仿佛被棉絮哽住。

寧青青回過神來,納悶地看向他。

他的眼楮本就黑得深不見底,此刻那目光更是沉沉地罩著她,像是有質量一般。

她抬起手來,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在說什麼啊?」她奇怪地歪了頭,「我什麼時候說,要讓你放棄你的那些東西啦?」

謝無妄長眉微蹙,似有不解。

寧青青生無可戀地垂下眼角,憂郁地向他解釋︰「比如我喜歡種在土里,我的伴侶卻要求我離開大地,我當然會不開心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又怎會逼著你離開屬于你的地盤呢?」

「我的意思是……」她輕輕咳了一聲,「我的重點是,我想要一個可以繁殖的伴侶……重點在于,可、以、繁、殖!」

真是的,非要她把話說得這麼直白!

謝無妄︰「……」

所以她認為,她和他之間的主要障礙是……

他的眼角狠狠抽了兩下。

眼前浮起一幕又一幕,女子嬌嬌俏俏,一本正經地說他不行。

「……」

怪他了。

「阿青,」他嘆息著,將她攏進了懷里,「人生在世,有時候,不能太過功利。」

寧青青︰「?」

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只要過程愉悅滿足,結果如何並不是那麼重要。」

她天真地眨著眼楮。

謝無妄唇角微揚︰「阿青,我們在一起是愉悅的。那些歡愉你忘了?」

寧青青還真忘了。

她只有記憶,沒有感受。痛苦的、甜蜜的、歡愉的,通通都沒有。

他垂眸,抬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將她帶到木台邊上。

他微蹙著眉︰「你可還記得,這片竹葉的葉尖,彎向左還是右?」

他示意她看面前的欄柱。

寧青青扶住橫欄,手指輕輕撫過那道紋理,認真地思索起來。

謝無妄從身後圈住她,若無其事地將雙手放在她左右兩側的木欄上。

「是左,就是這……」寧青青偏頭說話,陡然察覺不對。

太親密了!

他長身玉立,緊挨在她的身後,雙臂圈住她,將她困在木欄邊上,連轉一轉身體的余地都沒有。那張俊美絕倫的臉龐就覆在她的邊上,她這麼一轉頭,險些就親到了他的側臉。

雖然兩只蘑菇摟摟抱抱沒什麼不對,她也習慣了被他抱來抱去,但是突然來這麼一下,還是讓她感到了小小的失措。

他的聲音低沉了許多,帶著些磁性的蠱惑︰「不是要找鑰匙麼,這是那一日的,情景重現。」

寧青青︰「……哦。」

他輕輕笑了下,微側了頭︰「阿青,接下來我不會再提醒你。記得,這是那一日。什麼也不用想,那日,你很累,本就是神游天外的模樣。」

說來也奇怪,明明知道謝無妄是個卑鄙的無賴,但只要他輕聲地這般說話時,她總是無條件地就信了。

她點了點頭。

她想找鑰匙,有他配合當然是再好不過。

他輕笑著,將手從扶欄上收回來,攬住了她。

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沉沉的呼吸有一搭沒一搭地拂過她的側臉。

「南疆爆發了魔禍。」他很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都是蟲子。」

寧青青知道,有些蜈蚣蠍子和毒蚊並不會被魔毒毒死,它們一旦感染魔毒,再咬到別的人或動物,就會把魔毒感染出去。

殺傷力非同小可,就連修士也非常容易中招。

「十天半月才能回。」他的手指扣住了她,一根一根,握得仔細,「倘若我被蟲子咬了,就會……」

她微微睜大眼楮,側頭看他。

只見他的雙眸陡然變成了赤紅,絢爛至極的焰影蕩過,眸中不見眼白,只余兩片狹長赤焰,攫人心魄。

這副模樣的謝無妄,邪氣沖天,俊美無雙。

寧青青不禁屏住了呼吸,一時之間竟是忘記了今夕何夕。

他像一只魔尸般,忽然把她撲倒在了大木台上。

呲了呲牙,照著她縴細的脖頸一口咬下去。

喉嚨里低低地滾過一聲暗吼。

寧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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