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寧青青睡得雙頰泛紅。

半夢半醒之間, 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和元神被大火一點一點烤得光滑堅硬,就像……從一只泥蘑菇變成了瓷蘑菇。

識府中的蘑菇元神依舊懶洋洋的,最後一縷熱息散去時, 它變得更加通透漂亮。

身上的刀傷麻麻癢癢, 正在迅速愈合。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骨頭深處發生了奇異而健康的變化,新鮮的血液點滴滲入干涸的軀體, 一陣一陣泛起了令她十分舒適的熱潮。

太舒服了。

睡夢中的她慢悠悠地彎起了眼楮和嘴角, 露出甜蜜又滿足的微笑。

有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正在觸踫她的臉頰, 她一笑,它便不動了, 停在了她的小酒窩里面。

寧青青迷糊地抬起手,捉住了它。

這個東西像一根細長的冷竹, 筆直, 竹節分明。

因為它是冰涼的, 所以寧青青壓根沒往謝無妄的身上想。

她隨手捉著它,沒過腦子,徑直放到唇邊,張口咬住。

生存和繁衍是生物本能, 生存的第一要務就是吃, 毋庸置疑。

柔軟的唇瓣下意識地輕輕翕動,感受這根‘竹子’的冷玉質地,牙齒磨一下、蹭一下、咬一下。

謝無妄︰「……」

瞳仁微縮, 清晰而奇怪的觸感順著手指絲絲傳來。

他忽然知道了什麼叫做十指連心。

「對我使美人計,有用?」他輕輕一哂, 無情地抽手,想要把手指收回。

……她咬得緊,沒能抽得動。

他微微用力, 見她皺起了眉,輕嗚了一聲,旋即,小而軟的舌尖無意識地輕輕舐了舐他的指月復。

謝無妄︰「……」

手指再沒動一下。

半晌,心中輕輕嗤了聲。

罷,由她咬去。

左右傷不到他,亦影響不了他分毫。

他閉上了狹長的雙眼,面無表情地調息療傷。

心神沉入黑暗。

寧青青醒來時,整只蘑菇神清氣爽。

她無意識地動了動牙齒,發現自己口中叼了一個涼涼硬硬的東西。

怔忡地取出來一看,竟是一根修長漂亮的手指,細小的牙印橫在指月復上,異常醒目,令她眼角一抖。

她心虛地抬眸望去,看見謝無妄躺在她的身邊,雙眸緊閉,漂亮的長眉向眉心蹙攏,臉色白得近乎透明,唇色也極淡,向下抿著,顯出些冷厲孤絕。

整個人氣息全無,線條結實的胸膛沒有絲毫起伏。

寧青青的視線緩緩收回,看了看那只被自己啃了很久的男人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沉,像一塊冷硬的白玉。

涼的?

謝無妄怎麼涼了?

寧青青的心也涼了半截。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他鼻息。

氣若游絲,幾近斷絕。

蘑菇有一點點慌。

雖然他和她之間有一些糟糕的過往,但謝無妄曾一次次舍身保護她,她都記在心里。

她知道他很好,他的身上背負著非常沉重的責任,他庇護著這個世間許許多多的生靈。若是沒有他鎮著八方,那些又髒又腥臭的魔物必定會攻佔更加廣闊的地域。在它們佔領的地方,就連蘑菇都無法生存。

廣個告,我最近在用的小說app,【  \\ 】安卓隻果手機都支持!

她盯著謝無妄慘白的臉,一雙烏黑明亮的眼楮里迸發出堅定的光芒。

她要救他!

她記得自己有一次差點死去,後來是種在土里面救回來的。

蘑菇就該在土里。

寧青青點點頭,心中有了章程。

她要挖個坑,種了謝無妄這只大蘑菇!

她豎起手指,一縷剔透柔韌的菌絲從指尖蕩出。

它變了模樣。從前像淡色的青玉,此刻更加凝潤通透,晶瑩美麗至極,像是翡翠成汁,靈動地凝在一起。

寧青青微微睜大了眼楮,看著它分出無數細小的青玉線條,涌向床榻上的謝無妄。

就像通透淺淡的翡翠結成的浪花。

美麗至極的浪花托起了謝無妄的身軀,他微蹙著眉,陷入深層昏迷的身軀本能地繃緊。

唇線抿得更加冷厲。

掙了下,沒醒。

他還是很重,道君之軀果然非同尋常,已月兌離了某些世間規則。

寧青青艱難地拽著這一片碧玉浪花,把謝無妄運向庭院。

「噌——噌——噌。」

挪得吃力極了。

到了桂花樹下,她吁一口氣,凝出蘑菇鏟,比照著謝無妄的身材開始挖坑。

他這般躺著,更顯得身量極高,精瘦,結實。

她時不時瞥他一眼,不知不覺憂郁地垂下了眼角。

這麼好看的謝無妄,可千萬不要爛在土里啊。

謝無妄這一生,只做過半個夢。

自他有意識之日起,他就知道睡覺不能睡死,因為一旦真正閉緊了眼楮,極有可能再無睜開的機會。

要睜著一只眼睡。

他為人謹慎,步步為營,心性沉穩又狠辣,自幼便展現出過人的心機手段。

但在少年時,他還是犯了一個錯,並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一個憨愚老人的悲痛眼淚讓他卸下心防,他站在原地,任老人擁住他。

老人干枯的手掌顫抖著輕拍他的脊背,似是把謝無妄當成了他那個慘死眼前的孫兒——老人是為了護住少主謝無妄,才狠心舍棄了最後一絲骨血。

謝無妄皺著眉頭閉上眼,不耐煩,卻沒吱聲,任老人摟著他。

有那麼一瞬,他似是回到了未出生之前,周遭堅固,安心,溫暖,叫人放松和流連。

他不再防備,收起了暴虐的極炎,生怕傷到熟悉的老人。

就在他將額頭抵在老人瘦弱的肩骨上,眼前漸漸浮起赤紅滾燙的熱浪、心神墜入短暫安穩的夢鄉之時,一陣劇痛喚醒了他。

夢,只做到一半。

道骨,也被抽出了一半。

倘若他再遲醒片刻,老人便會徹底得手。就是這個人,將他一手帶大,像爹娘,像恩師,為他犧牲了一切,只余孑然一身。

世代相傳的忠僕、守護者,亦會背叛。這世間,還有何人可信?

他奪回道骨,重創了老人。他單膝摔跪在地,無力趕盡殺絕,赤紅著眼,眼睜睜看著那道佝僂的身影逃月兌。

從此,謝無妄再沒有犯過錯,直到踏著鮮血登凌絕頂。

他的臉上總是帶著淺淡的笑,心卻永遠是涼的。

老人給他上了最後一課,助他徹底變成一個無心無情,眼中只有大道的君王。

那個人,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他再沒有尋到任何消息。

直到……虞浩天帶回的羊皮地圖。

孟。那一族。

‘孟、憨。’

心底的陰暗狠戾短暫翻涌了一瞬,然後沉沉寂靜。

意志凝聚。

封閉心識療傷太久,他,該醒了。

正待回神,窺破的那一幕天機再度浮現眼前。

失去道骨的空虛疼痛難以言說,耳畔響徹著自己粗重的喘聲,雙目覆著血色,搖晃的視野中,女子的容顏模糊絕美,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神色不明。

最可怕的,卻是心髒位置傳來的劇烈痛楚。

那般痛楚他從未領教過,用鈍刀將心髒絞碎,怕是也不及萬一。

彼時他只知道奪他道骨的女子生得像西陰神女,如今再望見這個模糊的輪廓,他的心中已無比清明篤定。

是她。

‘到那一日,我必殺你。’

只是,時至今日他仍然不懂,那樣的痛意究竟從何而來?

痛到連他這樣的人,都能說出‘讓我痛’這三個字。

究竟是為何。

謝無妄緩緩睜開眼楮,心底一片冰冷。

他永遠不會再犯相同的錯。

「簌、簌、簌……」

細細碎碎,有什麼東西正在淹沒吞噬他。

他微一怔。

腦海中第一個念頭便是不可能。

他知道自己需要多少時間來療傷。進入玉梨苑之時,他已隨手設下了與元神相通的結界,若有外敵進犯,便會將他從沉睡中喚醒。

他的身邊只有她。為防萬一,他特意耗費大量元血替她融合涅槃骨,她本該醒得比他遲上許多才對——他承認自己心中有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傷了她、對不住她、要哄回她補償她,但是他行事的原則,仍然只會從自身利益出發。

在任何情況下,他仍會防備任何人。因為他是謝無妄,無懈可擊的謝無妄。

眼前的畫面緩緩凝聚。

他看到了她。

他的瞳仁微微收縮,一時仿佛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寧青青,她居高臨下地站在他的身邊,正在用一蓬蓬泥土活埋他。

兩道身影徹底重疊。朦朧的視野中,奪他道骨的寧青青與眼前的寧青青徹底合二為一。

謝無妄的動作快過了腦子。

兩段迷夢帶來的陰冷殺意糾纏著他的胸腔,呼吸間一片冰冷,滿心俱是最凌厲的殺機。

他的動作極快,卻又溫柔到了極致,掠起,抓她,壓下。

寧青青正在慢慢地填土,她小心翼翼地把土層像絲絲細雨一般鋪灑到他的身上,正在專注做事時,手腕忽然被他攥緊,然後便是一陣難以抗拒的天旋地轉。

她茫然地張了張口,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被他摁到了土坑里面,他握著她的手腕,身軀沉沉壓著她。

她的脊背硌在坑底,後腦勺也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的手指不再冰冷,一點點收緊時,像是燒紅的鐵鉗鉗住了她。

她愕然望向他的眼楮。

「謝無妄?」

漠然的黑眸中沒有任何情緒,只有無盡的殺欲,濃郁得凝成了實質,像墨淚一般,糾結在他的眼底。

這樣的謝無妄,比往日更加好看,卻像個可怕的深淵,有種危險的美感。

他的呼吸極沉極緩。

「你在做什麼?」他溫柔平靜地問。

另一只手像靜默漲潮一般,悄無聲息地環上來,觸了觸她的臉頰,然後緩緩滑向她縴細的頸,扼住。

雖未用力,但那明晃晃的惡意卻是讓她像嗆了水一樣難受。

「把你種回土里啊。」寧青青皺起眉頭,微抿著唇,又硬又平地說,「很累的,還斷了兩條小菌絲!」

他弄得她很不舒服。

蘑菇是很單純很直接的生物,絕不會給那些搶她食物或是傷她肢體的敵人好臉色。

更何況他還恩將仇報。

她生氣了。

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不自覺地偏了偏俊美的臉︰「什麼?」

手上卸去了力道。不是。這不是那個「天命」。

他目光一頓,望向左右。

從地下新翻上來的泥土帶著一股特殊的氣味,說不上是不是香。頭頂桂樹輕輕搖晃,細白的桂花瓣飄落在身上。

這是庭院正中。

他想起來了。

當初她抵死不入魔道,瀕死之時,她就是這樣把她自己埋在了桂樹下面。

她以為他是蘑菇,看他傷重,便……種他。

她以為把他種在地里,他就會好起來。

謝無妄失神片刻,單手捂了捂臉,心頭也不知是喜是愁。

他又一次,讓她受了委屈。

他摟住她,帶著她倒掠起來,一雙璧人,玉立在桂花樹下。

他抬起修長的手指,輕輕將她的亂發順到了耳後,另一只帶著薄繭的手,溫柔地撫觸著被他捏痛的縴細手腕。

「阿青,方才我不甚清醒,不是故意傷你——痛嗎?」他壓低了嗓音,最是溫柔動人。

她面無表情地抽手走開。

看著這道驕傲的、很有脾氣的小背影,謝無妄下意識追出兩步,然後緩緩停在原地。

他又想起了一些舊事。

他對日常瑣事向來不上心,有時只顧著擁她上榻,她嘀嘀咕咕在他耳旁念叨的那些瑣碎事情他只是隨口一應,隨著灼熱情愫離體,也就拋去了腦後。

事後她發現他忘了她的「要事」,便與他生氣。她不擅長吵嘴,鼓著臉蛋生著悶氣,冷戰,留給他這麼一個決絕的小背影。

敢與他鬧脾氣的,這世上也就她這一個。

很新奇,很有趣,他有耐心哄她,誘騙她,把她騙到床榻上,讓她只能細細碎碎地吐出最好听的氣吟,再生不起氣來。

直到有一次……

她正與他生著悶氣,他忽然接到了南域的軍情。

事發突然,戰事又緊,他走得急,一個字也未與她說。

那一仗打得凶險,等到他下了戰場,驚覺已晾了她數日,其實是有那麼些心虛的。

心下思忖著該如何哄她,沒想出個好章程,便又躲了她幾日。

嚇著了她。

她傻乎乎地反思了她自己,也不知小腦袋里都琢磨了些什麼,在他準備放低身段哄她的那一日,她竟是壯著膽子穿上了略微有些出格的雲霧紗,嬌嬌軟軟垂著頭,勾住他的手指,惹得他眸底暗焰翻涌。

在那之後,他便嘗到了甜頭。她再發脾氣與他吵鬧時,他便拂袖一走了之。

等她用柔情蜜意來哄他。

反正他有太多事情要忙,他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

久而久之,便習慣了。

其實在這段關系中,恃寵而驕的,從來也不是她,而是他。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