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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界破碎。

寧青青被清脆刺耳的巨響震醒。

她嚇了好大一跳, 生長到尺把來長的菌絲‘嗖’一下收回了指尖,剛準備把腦袋往土里縮一縮,便听到沉重的腳步聲一下一下接近。

又慢又重地擂擊著地面, 卻瞬間就到了面前。

她還沒回過神, 臉蛋忽地被一雙大手給捧住了。

這雙手上溫度高得出奇,指尖微微有一點顫, 力道十分可怕, 像是要采蘑菇。

她趕緊睜開眼楮。

撞入一雙燃燒著恐怖暗焰的黑眸。

這個正在采蘑菇的男人, 神色平靜卻有種說不出的猙獰,身上聚滿凶煞的殺氣, 凝成實質,陰得快要滴水了。

采個蘑菇需要這麼大陣仗嗎?

寧青青震驚地眨了眨眼楮, 正要瑟瑟發抖以示尊敬, 忽然發現眼前這個男人生得漂亮極了, 就算以高等生物最挑剔的眼光來看,他的長相仍然毫無瑕疵,而且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就像是看慣了一般, 頗為順眼。

她是一只愛美的蘑菇, 發現好看的東西,忍不住便多看兩眼。

不過她的視線立刻被他身後巨大的煙花吸引住了——

只見院子上方的天空整個都在破碎,化成萬千細細小小的琉璃碎屑, 折射出無數燦爛晃眼的光芒。星星點點的光雨正在緩緩灑落向四周,像一場炫麗溫柔的流星雨。

蘑菇匱乏的言語實在難以形容這一幕究竟有多麼好看。

「哇喔。」她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發出真誠的驚嘆聲。

謝無妄的目光逐漸茫然︰「?」

方才,他以為她被斬首,驚怒之下, 忘了釋放神念來探。

此刻忽然見她睜眼,饒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道君,也不禁微微一怔,腦海空白了片刻。

他盯著她,一時忘了言語。

只見她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中映著璀璨的破碎結界光芒,神色單純而好奇。

一幅早已忘卻多年的畫面忽然清晰地浮入他的腦海。

他第一次看見她時,她蹲在樹梢,把一枚枚小炸火點燃,扔到專心修煉的煌雲宗修士面前,驚得他們雞飛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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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干著壞事,笑得卻比任何人都要天真燦爛。

當時他忽然便生起了一個念頭,想看看這個壞東西哭起來是什麼模樣。

像他這樣走到世間巔峰的人是絕對不會委屈自己的,既然起心動念,便會順意而為。于是在她翻-牆逃跑時,他故意接住了她,輕而易舉地俘獲了她的心。

後來他如願讓她哭了一次又一次。有時是愉悅的哭,有時是難過的哭。當然,她的愉悅悉數來自他的寵幸,而她的難過,盡是源于庸人自擾。

再後來,她漸漸變成了溫順柔和的模樣,融為他生活的小小一部分。

他倒是許多年不曾見過她流露出這副天真爛漫的神情了。

此刻的她,與曾經那張稍嫌稚女敕的臉全然重合,令他恍惚片刻。

他微微挑眉,迅速緩過了神。

心頭後知後覺地泛過一陣熱潮,奇異的酥麻感細細碎碎地蕩至周身,像是極致的危機解除之後,那一股子懶洋洋的勁。

她沒事。

原來她是把她自己埋到了土里,只留個腦袋。

回過神之後,他驀地發現,此刻自己竟是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捧住她臉蛋,手指隱隱有些發顫。

眯起長眸,心下狠狠一沉。

她在算計他,而他,中招了。

想起方才看見床榻下方那些掙扎痕跡時,他心底那股透不過氣的憋悶,再想起以為她被人斬首那一瞬間,他周身涌動的驚怒狂暴,再看看此刻,劫後余生般的慶幸喜悅充斥著他的胸腔……呵。

他,竟被她算計了情緒。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道君不禁氣得冷笑連連。

很好。長本事了。

寧青青被笑聲驚動,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的腦袋還落在一個很好看的人類手里。

她趕緊屏住呼吸,凝神戒備。

「算計我。」他松開了她的臉蛋,蹲在她身前,微歪著臉,涼涼地道,「讓我心疼?」

寧青青偷偷轉了下眼珠,暗自琢磨。

這個人不采蘑菇了?

他說疼?

難道他認為她是毒蘑菇?毒蘑菇好哇,誰也不敢亂踫。

「嗯。」她認真地眨了眨眼楮,順水推舟道,「你說得很對。」

他眯起雙眼,手掌撐在膝蓋上,垂頭笑起來,笑得身體前後微晃。

氣的。

「承認得倒是爽快。」他涼薄地勾起唇角,「可惜我最討厭自作聰明。十天過去了,寧青青,不是要和離麼,怎不找我?我都已等得不耐煩了。」

他一讓再讓,青城山還她,應下一生一世一雙人,她倒好,得寸進尺地用這般手段試探他。

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寧青青︰「……」

低等生物又在說些她听不懂的話。

算了,只要不招惹她就行。地方這麼大,她也佔不完。他愛蹲這里便蹲這里,愛說話便說話,只要別在附近隨地大小便……唔!如果他一定要這麼做,她其實也管不了。

她幽幽嘆口氣,轉動眼珠望著天。

「起來洗干淨,遂你願,帶你解契離籍。」謝無妄冷笑,「真當非你不可了?」

精致的唇角一陣接一陣浮起溫柔淺笑。

若是浮屠子在這里,立刻便會知道這位是動了真氣,而且氣得不輕。

她踫了他的逆鱗,最可恨的是,他還疼了。

「寧青青。」見她沒什麼反應,他低低一嗤,很認真地教她,「你以為我為什麼縱著你?你知道你與旁人相比,優勢在何處?不過就是習慣與真心。習慣沒什麼,只要花些時日都能養得成。我看重的,是你的真心。若無真心,你與旁人還有何不同,又拿什麼留我?」

寧青青垂下視線,望著面前的土壤,擺出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

她算是徹底看明白了,低等生物都喜歡自顧自地說一堆又一堆的廢話,眼前這個人雖然長了一張漂亮的臉,但只要他開口說話,便和前一陣子在她耳邊嘮叨個沒完的家伙沒有任何區別。

真是白瞎了那麼好看的外觀啊!

低等生物就是低等生物,再好看都沒有用。

一個一個話多,還傻,讓她完全沒有絲毫交流的欲-望。

她就盼著他趕緊走開。

有東西蹲在旁邊,她都不敢進食,就怕他忽然動手拔她,弄斷了她最珍貴的菌絲。

謝無妄見她低著頭不吵不鬧,神色不由稍稍緩了些。

「看看你像什麼樣子。」他冷著聲,「反思清楚,再來與我說。」

他拂袖離去。

見他終于走了,寧青青愉快地舒了一口氣。

還好,低等生物都只會無能狂怒,動口不動手。

這個地方安全又舒適,雖然偶爾聒噪了點,也還能湊合。

她慢吞吞地晃了晃腦袋。

謝無妄坐在窗榻下。

地上的散土和玉盆碎片扎眼得很,像是在不斷提醒他,方才胸腔悶痛的感覺有多麼可笑。

手旁放著一只靈匣,靈匣中裝著浮屠子從東淮秘境取來的煉神玉。

修長的手指輕輕叩擊匣壁,他微眯著眼,似在走神。

暖紅色的煉神玉從玉胎中取出來,存放不了太久便會開始衰敗,效力大減,得盡快給她用了。若非如此,他早已拂袖離去,留她一個人在這里慢慢作。

坐了許久,他終于漫不經心地將眼風飄向院中。

其實不必看也知道,她一定已經從土里爬出來,抱著膝蓋靠在桂花樹下,擺出一副柔弱無依的模樣,哭得梨花帶雨,用楚楚可憐的、無聲譴責的眼神哀哀地望著自己的方向。

三百年了,她的身體和脾性,早已被他模透。只要沒有別的女人威脅到她的地位,她就絕不可能離開他。她舍不得。

因著她的過度僭越,他盛怒之下說出了方才那一番話。

也該給她個教訓,讓她知道動不動就拿分手來威脅他,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既說了解契離籍,便不會像她那般輕易反悔。她既然貪心不足,不滿足于道侶的身份,那他將它收回便是了。叫她知曉,凡事當三思而後行。

他涼薄地笑了笑,視線落向桂花樹。

一怔。

她依舊埋在那里,並沒有出來。

謝無妄︰「?」

他緩緩垂眸,叩擊靈匣的手指頓住。

半晌,微眯著長眸再度將視線投向她。

從這個角度望去,那張如花如玉的白皙小臉安靜地垂在青絲之下,弧線柔美動人。

她生得極好,流水一般的美感由內而外漫出來,干淨清澈,總也看不膩。

沒哭?

腦海中不禁晃過她方才天真稚純的模樣。

如今氣性消了些,細細想來,她的神情倒也不太像是處心積慮的試探。她睜眼看他時,眸中綻出來的光芒是單純愉悅的,映著漫天結界碎片,漂亮得就像純透的星空,就連他也受到幾分感染,憶起了往事。

也許她沒想那麼多,只是與他玩鬧,只不過這個玩笑實在不合時宜,而且並不有趣。

他習慣了面對種種心思算計,遇事向來下意識地將人心想到最惡。若非如此,他也走不到今日。

若她只是在笨拙地討好他……

他誤會了她,還說了些狠話,定是讓她傷透了心。

他輕輕扯了下唇角,嗤道︰「自討苦吃。」

大半天一動也不動,想是真傷著了。

就像那日他帶人回來,她也沒哭,而是傻乎乎地走來走去,像個游魂一般。

這般想著,再看她,無端看出了幾分淒楚可憐。

垂眸沉吟片刻,他懶散起身,順著長廊踱到桂花樹下。

他盯著那個頗有些可愛的小腦袋,眸光從冷漠到平靜,再泛起些無奈。

反手一震,蕩開泥土,徑直將她從土里捉了出來。

「沒看到我留給你的信……」

話音未落,他看到了。

他的信,皺巴巴地穿在她的身上,糊滿了黑色土壤。

還有她那滿身魔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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