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蓉和雀茶各抽了十多張濕紙巾清理儀容, 饒是如此,上車之後,還是——車里帶來了一股廚余飯後的家常味。
炎拓正想再追——一回事情究竟是怎——不順利的, 聶九羅的視頻電——過來了——身為「導演」,她也是掐著點算著進度,很想知道「上映」之後反響如何。
余蓉懶得跟她掰扯,雀茶湊過去, 把事情講了一遍。
聶九羅說︰「這個許安妮還挺有氣性,居然能動手把你們——打出來, 不錯不錯。」
余蓉︰「這叫不錯?」
聶九羅非常——信︰「咱們的目的不就是戳醒她, 打破她對吳興邦那些不切實際的濾鏡, 讓她再前進嗎?現——她已經知道為這種——沉淪不值得了,這就是有效——了啊。」
呵呵, 有效——, 都是建立——演員受罪的基礎上的。
余蓉——她潑涼水︰「八字沒一撇呢,她剛歇斯底里的, 萬一不想活了呢?你這種設計, 那些——, 挺傷——的, 你知道嗎?」
聶九羅哼了一聲︰「把——戳醒,當然會疼。又想戳, 又想不疼, 你當針灸呢?」
余蓉一時語塞。
炎拓暗——嘆了口氣,把車窗撳下一線, 以期散散車里的火*藥味,——時默默提醒——,以後別跟聶九羅吵架。
他一定吵不過她。
余蓉磨了會牙, 跟她再戰︰「那萬一戳過了呢,她尋死這——辦?」
聶九羅說︰「為了個垃圾尋死,你會這——做嗎?」
余蓉又被聶九羅——住了。
雀茶猶豫了一下,說︰「聶小姐,不是的。有時候,——尋死吧,未必是為了誰,可能——是對——太失望了,覺得——像個笑——,一切都太爛了。」
以前,她就常有這感覺,覺得——很糟糕,是條依附于蔣百川的米蟲,後來又覺得——太絕情,——床共枕十幾年的——受難,她居然連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簡直沒——味兒。
許安妮如——真的尋死,未必是為了吳興邦,可能是太絕望了,覺得老天一直——戲弄——,覺得這——間不值得。
聶九羅說︰「所以,——安排了你們三個——都——場,三個——,還——不住一個——嗎?真尋死的——,你們就出手唄。」
***
很好,演完了還不算,還得蹲守。
導演動動嘴,演員跑斷腿啊,難怪演員演著演著,都想當導演。
雀茶——射箭拿手,其它的功夫不行,于是負責後勤保障,蹲守這活則落到了余蓉和炎拓身上,兩——輪流去查——,或——動靜、或溜窗縫,還得防著被——當成偷窺的變態。
好——,這一夜許安妮都很安靜,沒開煤氣,沒吞安眠藥,也沒動刀刀剪剪,——是安靜地坐著,半晌都不動一下。
炎拓從窗——拍了張模糊的剪影發——聶九羅,半是及時知會她許安妮現——的狀態,半是因為,他覺得許安妮的剪影很像雕塑,哪怕——不到面目,——輪廓,都會讓——覺得滄桑滿滿,心底頓生荒涼。
第二天,一個白天,許安妮都沒出屋,也沒點——賣,——是改坐為趴,如一具絕望的尸體,趴——一堆——賣餐盒之間。
余蓉沉不住氣了,這許安妮要是失魂落魄半個月,他們還得——這守上半月?她雖然有助——為樂的精神,但她不是聖母,做不到日復一日啊。
炎拓則開始研究監控設備,尋思著找個機會,——許安妮房里裝上一個,這樣就可以遠程監控、出事的——適時報警,至于會不會侵犯個——隱私、觸犯法律,他也顧不得那——多了——
聶九羅依然樂觀。
她說︰「尋死是一種沖動,一般——情緒最激烈的時候不死,後頭也就多半不會死了。繼續失魂落魄——也不會,她都行尸走肉好幾個月了,這次是個機會,能不能爬起來,就——這次了。」
又說︰「你們要注意兩種跡象,一是吃飯,一旦開伙,那就說明依然惜命;二是打掃衛生,打掃衛生是摒棄過去、積極生活的開始。」
……
聶九羅說的第一種跡象,——第二天晚上十時許來了。
許安妮點了份夜宵,——賣員騎著小電驢從炎拓車邊經過的時候,雀茶——到了包裝袋上的店名。
——小張燒烤。
余蓉擔心是斷頭飯,這頓燒烤是要混著上百顆安眠藥一起吞的,所以——賣員一走,她就過去扒住了窗縫。
她——到,許安妮雙目紅腫,臉上卻帶煞氣,烤串拿起來,打橫一擼就是一串,一擼就是一串,然後端起可樂咕嚕一口——吃得咬牙切齒,喝得氣吞山河。
余蓉咽了口口水,媽的,這小張的手藝還真不錯,隔著窗戶,味兒都這——香。
第二種跡象,是第三天凌晨時來的。
當時,余蓉和雀茶都已經——車里睡歪過去,炎拓負責觀望,他——到,許安妮拖了個很大的黑色垃圾袋出來,很費力地穿過巷子,拖到垃圾筒邊。
垃圾袋太大,塞不進垃圾筒,她——能把袋子靠——垃圾筒邊,撢撢手回去了,沒過多久,又拖出來第二袋。
第三袋尤為沉重,許安妮拖得氣喘吁吁,半途頻頻休息,——得炎拓恨不得上去——她搭把手。
三袋拖完,許安妮回屋之後沒再出來,燈也熄了,炎拓長吁一口氣︰這兩天,他還是第一次——到許安妮熄燈,從余蓉和雀茶被趕出來的那一刻起,許安妮的燈就沒熄過,連大白天都亮著。
如今,終于熄燈了。
希望她能睡個好覺吧。
***
余蓉一覺醒來,天已大亮。
非但大亮,還金光萬道的,刺得她睜不開眼。
她伸手去遮,透過指縫,——到炎拓轉身向後,遞過來一個——賣袋︰「茶餐廳點的,瘦肉粥和蝦餃。」
余蓉接過來放下,從車側袋里模出根條狀的漱口水撕開,吸溜了一通漱口,然後打開車——吐掉。
另一邊,雀茶也醒了,打著呵欠——︰「許安妮呢,怎——樣了?」
炎拓說︰「挺好的。」
挺好的?
一句——說得雀茶沒了睡意,余蓉來了精神。
炎拓遙指了下許安妮的出租房︰「清早的時候,出來扔過垃圾,三袋——去——了,前兩袋都是——賣餐盒……」
余蓉月兌口說了句︰「呦,還真打掃衛生了啊。」
雀茶更關心他沒說完的部分︰「第三袋呢?」
炎拓笑了笑︰「都是男——的衣服、鞋子,應該是吳興邦的,還有剪了的照片什——的。」
雀茶心頭一陣松快︰「她這算是……挺過來了?聶小姐這招還真管用。」
余蓉悻悻的︰「管用什——啊,她運氣好,瞎蒙蒙對了而已。」
炎拓沒說。
挺過來了嗎?可能吧,但離痊愈,還差很遠很遠。
療傷這種事,——能靠——了,希望許安妮的厄運已經走完,前路能遇到許多許多的養分、許多許多的愛。
***
余蓉和雀茶是事了即撤,深藏功與名,炎拓則——安陽又待了兩天,和合——方達成新的合——,簽了新的合。
走的那天,他又開車去了一趟許安妮的住處,也是巧了,車子剛到巷邊,就——到許安妮從——頭回來。
應該是剛買菜回來,提兜里滿是新鮮蔬菜,有水芹,也有蒜薹,還有個提兜里盛滿圓溜溜的金桔,——著分——可愛。
許安妮低著頭,正——手里的一疊小廣告,里頭有些是商品廣告,有些是招工廣告——她的文化水平不——,做的都是——檻比較低的工種,習慣了去中介介紹所拿單頁信息。
炎拓目送著她穿過巷子開——進屋,這才把車停——道邊,打開車——下來。
走到許安妮——口時,——到屋里響著篤篤的刀聲,是——切菜吧,一刀一刀,刀刀都是即便受了生活的傷、依然想要用力生活的節奏。
炎拓蹲子,把從合——方那要來的招工啟事從——縫底下塞進去。
他跟合——方打過招呼了,如——有個叫許安妮的打電——來詢工,請格——照顧。
就送她到這吧,他也該回小院了。
***
從安陽回小院的距離挺遠,上次走,就是快半夜的時候才到的,這次出發得晚,估計會到得更遲。
炎拓——聶九羅打了個電——,說了這事。
聶九羅——忙,語氣又急又快,漫不經心︰「知道了,那時候——早睡了,你回來聲響小點——讓盧姐——你守個——,到了發條信息,讓她開——就行……——約了老蔡聊展覽的事,走了啊。」
炎拓還沒來得及說什——,她已經掛掉了。
炎拓收起手機,慢抹方向盤,心頭有點不是滋味︰這——久沒見了,如今要回去,她一點歡喜的表示也沒有。
不過也正常,以她現今的忙碌程度,一天過得飛快,塑出個——形兩天就沒了,估計還會嫌他回得太早。
回程平淡而又無聊,午飯是——服務區吃的,吃完後,炎拓還買了根雪糕,一個——坐著吃完了,反正回去了聶九羅早睡了,他早到一刻遲到一刻都沒什——分別。
……
到的時候——然很晚,都快一點了,小巷里的宅子都黑洞洞的,——余街燈值守。
炎拓提前——盧姐發了信息,停好車之後,拎著行李箱到——口等。
不一會兒,——吱呀一聲開了。
炎拓低頭進來,說了聲︰「辛苦盧姐。」
才剛跨進——來站定,邊上的——忽然「哈」了一聲,往他身上撲跳過來,炎拓猝不及防,被撲得後背直撞到邊牆上,第一反應是遇襲了想還手,瞬間又明白過來,一顆心像塊雀躍的石頭,咕嚕嚕泛著泡兒浮上水面,然後慢慢順著融融的水化開。
他一——手還拎著行李箱,騰出另一——手來,環住聶九羅的腰,才想起把箱子放下。
聶九羅這一哈一撲加一撞,聲響挺大,直接把感應燈——激亮了,炎拓低下頭,——到她穿了薄睡袍,仰著頭笑嘻嘻的,頭發應該是洗了才干,有幾絲——暈黃的光里飄著——
盧姐的房間,早黑了燈了。
炎拓笑,說她︰「這——晚不睡,還穿這——少,不嫌冷啊。」
聶九羅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說︰「不冷。」
「不是說不等——了嗎?」
聶九羅白了他一眼,另一——手的手指用力戳他心口︰「首先,——掐指一算,就知道你這種悶騷的——,——說——家不等你就會不——興,又不說,——會——路上偷偷擦眼淚——,眼圈都紅了。」
炎拓哭笑不得︰「誰哭了?你胡說八道什。」
聶九羅也不去抬杠,收了手,把頭埋——他胸口︰「其次是,你走好些天了,——真是特別想你。」
炎拓也不知道該回什——,半晌才低低嗯了一聲。
感應燈又暗下去了,暗掉的瞬間,他——到院里的桂花樹,還有金花茶,因著時令,都——花期的末了,枝葉葳蕤間暗香浮動,味道——寧靜的夜里蒸蒸騰騰,仿佛肉眼能——得見。
過了會,聶九羅——他︰「余蓉她們走啦?」
炎拓點頭︰「回去了已經,——家也就過來幫個忙。」
「許安妮還好呢?」
炎拓想了想︰「——生那——長,好不好什——的,現——不好說,得——她往後——怎——過了。」
聶九羅也是這想法。
她穿得少,之前是剛下樓,再加上興奮,沒什——感覺,而今夜風一過,著實有點冷了。
她撓了撓炎拓胳膊上的軟肉︰「上去?」
「上去。」
「走不動,背——吧。」
炎拓苦笑,示意了一下手邊的箱子︰「阿羅,——帶著箱子呢,不好背你。」
聶九羅垂眼——了——那個箱子,二——不說,抬腳就踹,箱底有萬向輪,被踹得骨碌滾開兩米多遠,這一滾,又把感應燈——滾亮了。
炎拓︰「……」
聶九羅說︰「炎拓,——得——你端正一下態度。箱子重要——重要?一口破箱子,扔這誰偷啊?非得拎進去?拎進去了它能下蛋?明早來拎不行?背了——再來拎不行?為了一口箱子,拒絕——?」
炎拓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無從反駁。
聶九羅說得停不下來︰「還有,——是有感情的,你剛拒絕——,——心里已經有裂縫了,愛會消失的你懂嗎?」
炎拓︰「這就有裂縫了?」
聶九羅︰「沒錯,——干媽——了——一顆脆弱的心。」
炎拓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親媽是裴珂,干媽是……女媧。
這就認上親戚了,胳膊腿挺能攀的。
他點了點頭︰「那行,今晚好好——你補補。」
這——說完,兩——都沒再說——,聶九羅仰頭——他,牙齒微咬嘴唇,有燙熱——下漸漸浮上來。
她哼了一聲,說︰「壞蛋。」
炎拓奇道︰「——的意思是,——下碗面,——你補補身子。你又想哪去了?阿羅,你是不是該反思一下,你這思想有點斑斕啊。」
聶九羅噗地笑出聲來,一把掐住他腰上軟肉︰「你再說?」
炎拓也笑,略略彎腰下腿︰「上來吧。」
聶九羅身法輕盈,——借力一蹬,就竄上去了,炎拓攬住她的腿彎直起身,完全不覺得吃力,說實——的,他——時拎箱子上去也不成——題。
不過,既然箱子已經被聶九羅踹開了,那就隨它去吧。
他背著聶九羅,穿過綠意尚還蔥蘢的小院。
聶九羅低下頭,長發拂掛——炎拓的脖頸上︰「對了,——今天和老蔡說,想把個展的壓軸——品——改一個。」
壓軸——品?想起來了,是黑白澗的場景雕塑。
炎拓隨口——了句︰「想改什——?」
「水下石窟。」
炎拓有點意——︰「是那個……水下石窟?」
聶九羅點頭︰「——雖然沒去過,但——你描述,已經很具象了,——會先出圖,哪兒不對你指導——改。展出的操——難度不大,老蔡說,可以封一個玻璃缸,直接把石窟雕塑沉——水下,不過要考慮雕塑的材質——題,可能會被水——溶解了。實——不行,就用類水凝膠代替,視覺效——應該是一樣的……你覺得呢?」
炎拓沉吟了一會︰「這是你的個展,一切你——決定。不過,如——是——的——,——可能不會這——做。」
聶九羅奇怪︰「為什——?」
她和老蔡都覺得這個創意很好,水下加石窟的概念,會比單純的場景雕塑要吸楮,也更具討論度。
炎拓說︰「可能是因為,對于一些珍貴的秘密和特別的所——,——不願意和——分享,也不想讓——窺見它的邊角。」
那是個不被打擾的地方,越少——知道越好,每次想起那兒,他永遠虔誠、心懷感激,傾向于讓它一直沉睡,長久安寧。
聶九羅若有所思︰「炎拓,那個地方,是不是——有——們去過?」
「是,——有——們去過。」
可能有史以來,也——有他們去過,又活著離開了。
聶九羅沒有說——,過了會,她把臉埋——了他頸側,喃喃說了句︰「那算了,不對——展示了。」
哪天真的做出來,就藏——家里吧,像那個微縮的小院模型一樣,珍藏起來,——,也——有——,才——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