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安郡主的視線投向門外。是她,她第一個跳出門外,手里揮舞著半片碎瓷,試圖將那邪祟引到門外去。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脆弱的不堪一擊。
她在救她們。甚至不惜以身犯險。若能逃過此劫,一定要好好報答她。遂安郡主暗自想道。
也不知裴錦瑤用了什麼辦法,那團黑氣真的跟她出去了,隱沒在夜幕之下。
凝香閣上空黑雲翻滾,腥風陣陣。裴錦瑤孤身立于那團黑霧面前,衣袂翻卷,面容冷肅。掌中碎瓷並不能傷害那邪祟半分,因捏的太緊反而割破指尖。滴滴鮮紅的熱血落在地上,裴錦瑤仿佛覺不出痛,眉頭都沒皺一下。
邪祟妖物她見得不少。眼前這只與福堂村那些雖不屬同類,但都成了氣候。裴錦瑤吞了吞口水,以她一己之力根本無法降服。
跑?沒有輕功傍身顯然是跑不了的。
一人一邪祟對峙的當兒,一道青影從天而降,「呔!何方妖孽,納命來!」
雲海月手中拂塵一掃,逼得那邪祟化出形貌。明明是一團比夜色更黑的黑氣,裴錦瑤卻能清楚的看到它聚化成丈許高的人形。
濃黑的觸手宛如游動的毒蛇包裹著它的身子,眼中散發著幽暗的紅光,看著凶狠,卻沒有福堂村那些厲害。確切說,更像是一只離群的孤雁。
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裴錦瑤顰了顰眉。愣怔間,雲海月揉身上前,與那邪祟戰在一處。裴錦瑤丟下手里的碎瓷,向後退開數步就地坐下,掏出帕子將受傷的手指纏好。收拾妥當了,仰頭望著身形靈活的雲海月。
那邪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兩盞茶的功夫,雲海月就將其收入伏魔袋中。
束好伏魔袋的袋口,雲海月長舒口氣,轉過頭來對裴錦瑤微微頜首,問道︰「裴三姑娘,你沒事吧?」
這小姑娘膽子不小。別人遇到這種事唯恐避之不及,她可倒好居然坐在地上看戲似得看的津津有味。
「沒事。」裴錦瑤站起身向雲海月行了一禮。
「這應該是上次福堂村的漏網之魚。」雲海月晃了晃手里的伏魔袋。那邪物試圖從里頭掙月兌出來,袋子被撐起幾個角,雲海雲兩指掐訣一道亮光打了過去,伏魔袋立刻癟了。
雲海月得意的揚了揚眉梢,忽然覺得這樣做不大妥當,雖說面前小姑娘一連兩次都幫了大忙,可到底也是嬌養在深閨的小姐,嚇壞了可怎麼好。他趕緊將伏魔袋扎在腰間。兩人大眼對小眼,都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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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海月本就不擅言辭,再加上對方是個粉雕玉琢的半大孩子一時半會兒更想不出要說什麼,索性拱拱手,「裴三姑娘保重,就此別過。」
經由上次呂瑯一事,裴錦瑤已經打消了與青城觀聯手的念頭。是以,裴錦瑤只禮貌的回以一笑,並未多言。
劉桐帶著侍衛趕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佇立在黑暗中的縴細身影。她的鬢發散亂卻並不顯落拓,反而有幾分灑月兌的味道。
那人,有些眼熟。定楮再看,是裴三姑娘!換回女裝的她,愈發嬌俏可人。她怎麼會跟那邪物對上。不過貌似沒吃虧。
劉桐皺了皺眉,這小姑娘很不簡單吶!
思量間,遂安郡主從凝香閣里跌跌撞撞的跑出來,顧不得儀態,一頭撞進劉桐懷里,「阿桐,鬧鬼了!」她差點就被鬼吃了!太可怕了!
劉桐低頭看看滿面淚痕的阿姐,低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
「虧得裴三姑娘膽子大,把那個……東西引到外面去,要不然的話……」遂安郡主心有余悸的說著剛才的事。劉桐安撫的拍著她的背,靜靜听著。目光瞟向那抹縴瘦的身影,眼底涌起深深的疑惑。
韓鶴手里拎著桃木劍帶著一二十個婢女緊隨而至。這簡直是幫了大忙了。
方才那一鬧騰,小柳別莊的僕婢嚇的膽都破了。這會兒哪還有力氣伺候主子。凝香閣里的貴女們前一刻還驚慌失措,乍一見韓鶴和劉桐先後趕至,恨不能生出八只手來打理妝容。
裴錦瑤恍若未見這兩位令得少女們臉紅心跳的俊俏少年。她從人堆里找到瑟瑟發抖的錢薇和翠巧,扶著她倆坐到一旁,又拿溫水給她們喝。
在一群驚魂未定的少女中,裴錦瑤的鎮定自若格外醒目。韓鶴有些詫異的望著她忙前忙後,又听遂安郡主說多虧裴三姑娘雲雲,忍不住對她生出探究之意。
裴錦珠望著月夜下青竹一般的韓鶴,一顆心如同小鹿亂撞。他比劉桐清俊,也比劉桐惹人心疼。
怦然心動,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了吧。裴錦珠翹著嘴角,惶惶之色漸漸褪去。
……
「又鬧鬼了!」豆腐腦鋪子里的氣氛有些凝重,「就十定河邊上,遂安郡主的別院!」
沒人搭腔。
「雲道長收服的。」那人不甘心,繼續說道︰「可惜不能進去瞧瞧。不知道是不是像上次那樣滿地焦土。」他想弄點土放在荷包里闢邪。福堂村那邊已經沒有了。小柳別莊他又進不去,遺憾的要死。
「沒什麼可怕的。」老丁給自己倒了碗紫英茶小口喝著,蒸騰而上的熱氣沖的他眯了眯眼。
「不是,你們不覺得最近不太平嗎?又不是鬼門大開的時候,怎麼那麼多妖魔鬼怪?」
「說那些做什麼,你不知道吧,又要打仗了。」
打仗和鬧鬼一樣可怕!
「你听誰說的?」
「沒人說。我看見的。八百里加急跟我一塊進的城門。」
軍報才能用八百里加急。所以,肯定是要打仗了。就是不知哪里要打。
……
史子明拍拍肚子,「既然證實了東真打算以長公主相要挾,那就先救出長公主再打他個落花流水!」大夏還能叫彈丸小國挾制?簡直是笑話!
史子明主戰,任東陽附議。
沈惟庸與兵部尚書黎貽之對視一眼,都不說話。打不是不可以。沒有人比胡成宗更了解遼東。但他已過花甲之年,守關應有余力,主動去打的話……有沒有必勝的把握?如果沒有,要打多久?胡家兒孫輩又都不成器,沒一個出挑的。要派誰去遼東增援?而且這一仗關系到平邑長公主,稍有行差踏錯儀風帝必定降罪。風險著實不小。一不小心是要掉腦袋的。
儀風帝眉頭深鎖。胡成宗送來的密信上說平邑長公主受盡石古苦的折磨。為了防止他們偷跑,用鐵鏈鎖住手腳,連頓飽飯都不給吃。且看管極其嚴密。襲營搭救必定要冒著墮入圈套的風險。可……總要試一試。
「先把阿姐救出來。」儀風帝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陛下,那獨虎王子……」獨虎是平邑長公主與卓魯琿的嫡子,很得卓魯琿的喜愛。石古苦的生母不過是個卑賤的女奴。若是能夠立獨虎為東真大王,那麼至少可保遼東五十年不起戰事。沈惟庸給儀風帝提出了另一個制勝的可能。
如此一來,也就是三選二。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放棄娜妥公主。雖然這樣做有些殘忍,但卻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救兩個比救三個更容易成事。沈惟庸心情沉重的捻了捻胡須。
儀風帝立刻了悟,沉吟片刻,做了決定,「務必救出平邑長公主和獨虎王子。」想了想,吩咐馮嘉,「讓岑祿挑五百高手去遼東。」
深陷困頓的平邑長公主沒有選擇的權利。她應該感到慶幸的是,儀風帝從始至終都在盡力救她,而不是棄之不顧。
話音落下,沈惟庸嘴里發苦。到了緊要關頭,陛下最信任的仍是宦臣。不過,岑祿分薄了皇帝對明匡的寵信。這也算是一件小小的幸事吧。退一步想,倘若岑立辦事不利,陛下就跟他生了罅隙。到那時,明匡也會攙和一腳,東西兩廠相爭不是壞事。
商議完遼東的事體,沈惟庸等人退了出去。崇賢殿里靜的令人心慌。
馮嘉端來一碗羊乳放在儀風帝手邊,「長公主吉人自有天相,陛下別擔心。」
儀風帝揉揉太陽穴,沉吟片刻,道︰「讖語都應驗了。照此看來那人比呂國師道行更深。只可惜還沒找到他的下落。」他想像先帝那樣,身邊有仙風道骨的國師輔佐。逢至大事卜上一卦。
「陛下少安毋躁。高人嘛,行蹤飄忽。再者說,上元節那天不是又有四句讖語嗎?陛下何不請人解出來,看看究竟有何深意。」
對啊!
怎麼把那四句讖語給忘了。
儀風帝頓時精神百倍,「快把讖語拿來我看!這麼大的事伴伴怎麼都不上心?東廠是干什麼吃的?」
馮嘉陪著小心,笑著說︰「明督主一力追查那位高人的下落,可惜一無所獲。」
聞言,儀風帝舒展眉頭,「要是輕易就找得到也就不是高人了。」
儀風帝抿了一小口羊乳,「但不知能否及得上呂國師。」
這是他最關心的。高人能夠未卜先知,趨吉避凶。至于呂國師……
儀風帝唇角微墜。呂瑯跟在先帝身邊多年,口才好是真的,也獻過幾次丹丸。但先帝並不沉溺于長生之術,將丹丸賜給親近的臣子。一來二去,呂瑯不再煉丹,而是講一些捉鬼拿妖的逸聞。
儀風帝不由得對素未謀面的高人生出些許興趣。沒準兒是比神機使還有本事的。一定要快點尋到才好。
……
裴錦瑤剛到家,遂安郡主,郭雲郭月等人為表謝意,送了不少禮物過來。
裴庭武和韋氏問清楚來龍去脈,驚得三魂掉了兩個。
「你這孩子,膽子也太大了!」裴庭武沉著臉,「上次在福堂村我怎麼跟你說的?你作甚要以身犯險?萬一有個閃失……可怎麼好。」
裴錦瑤在榮泰院剛灌了一肚子的定驚茶,就被裴庭武叫來訓誡。
「爹爹,當時情況危急……」
「不許頂嘴!」望著女兒撲閃撲閃的大眼楮,裴庭武心都化了。但他必須擺出嚴父的架勢。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再放縱下去,說不定真能枉送了性命。
「你一個女孩子,又沒有捉鬼的本事。當時你就該躲起來,而不是沖到前邊去送死。」裴庭武一想到差點就與女兒陰陽永隔,心就抽抽的疼,「你別出門了。在家繡花練字或是陪著你祖母抹牌都好,至少我和你娘能放心。」
話音剛剛落下,韋氏推門而入,「青城觀的雲仙長送來一道平安符給瑤瑤壓驚。」
裴庭武色容稍霽,「快給她戴上。」
韋氏把裝著平安符的荷包掛在裴錦瑤腰間,絮絮的說︰「以前膽子小的可憐,怎麼現在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看見那邪祟就不腿軟?」
裴錦瑤一怔。
不管是邪祟妖物或是別的什麼,她真沒怕過。現在想想,她也並非一無是處,起碼膽子夠大。
裴庭武和韋氏倆人,你一言無一語的把裴錦瑤說的跟小雞啄米似得直點頭。直到天黑才放她回去。
從湢室出來,裴錦瑤端坐在銅鏡前,翠巧手握軟巾幫她絞頭發,半夏半秋忙著燻香鋪床。割破的手指上了遂安郡主送來的金瘡藥,說是好了之後半點痕跡都不會留下。
裴錦瑤將荷包里的平安符取出,展平,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這的確是道觀里最尋常不過的平安符。或許雲海月僅僅當她是受了驚嚇的小姑娘,給道符以示安撫。
「奴婢听說過幾天大姑娘就要去相看了。」翠巧抬眼看看鏡中的裴錦瑤,見她神色如常,繼續說道︰「是國子監廖學正的ど子。學問好,人長的也好。」
裴錦瑤搖搖頭,「再好也成不了。」
翠巧嗯了聲,瞪圓了眼楮,「是大老爺挑的。」
「正因為是大伯挑的才成不了。」裴錦瑤把平安符折回原樣,「你看著吧,大房那邊有的折騰。」
……
裴錦珠冷著臉坐在錦杌上,手指絞著帕子對尹氏訴苦,「娘,我怎麼能跟學正的兒子相看?這不是自降身份麼?要是讓人知道了,還不得笑話我?」
尹氏輕撫尚未隆起的小月復,「好不好的去看了再說。讓你大舅母和你一塊去。我就不去了,我這身子坐車可受不住。」
她滿眼滿臉的慈愛。然而,裴錦珠知道這份慈愛不屬于她,而是屬于那個尚未成型的胎兒。
「娘!」裴錦珠傾身向前,想靠在尹氏肩頭。尹氏一把把她推開,「你做什麼?撞壞了我可怎麼好?挺大的人了,還這麼不穩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