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昆一邊低頭捂著自己的面部,一邊繼續講述那段久遠的過去。
「瑟爾佛舍」
「在廝殺最後的白熱化階段,無論我們其余五人施展出了什麼手段,他都能夠完美應對,不是躲開,就是擋住。」
「那對閃閃發光的黃金瞳,仿佛能夠未卜先知,隨時隨地預知未來,看穿我們所有人的意圖,洞悉我們所有人的弱點,然後將我們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而這才是瑟爾佛舍真正動起真格的模樣。」
「接下來的一切畫面,我至今仍然記得清清楚楚」
「伴隨著上億顆黃金巨瞳一同涌現在瑟爾佛舍的身後,照亮整個空間,成為他的背景,由我們五人所聯手召喚出來的混合宇宙,就這麼黯然失色,支離破碎。」
「當那一刻來臨的時候,我才明白,盡管都是極獵的身份,然而我們和瑟爾佛舍卻根本不一樣。」
「雙方的差距大如天塹,根本不在一個檔次。」
「如果把我們五名極獵比作為一顆顆恆星,那麼瑟爾佛舍的力量就如同一整個星系。」
「然後,在那片密密麻麻,不可計數,震爆耳膜的黃金光炮全方位轟炸之下,其他四人一個個就那麼甘遂他們彼此的世界一同在金色的海洋深處灰飛煙滅」
「先是艾華克,再是莉莉絲,接著是斐梭,最後是居里道爾」
「我親眼目睹了瑟爾佛舍讓其他人融化消失的整個過程那麼的輕松,那麼的利落而瑟爾佛舍本人甚至都沒有染上一絲傷口。」
「可是,最後,他卻唯獨放過了我。」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故意留了我一命。」
「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沒有在一開始就和我們動真格。」
「我只知道當他主動解除自己的力量,居高臨下,接著用那對黃金瞳俯視我的時候」
「那一刻,我已然忘卻了思考,內心徹底被恐懼壓垮。」
「于是,接下來,我轉身逃跑,拼命逃跑,不顧一切地逃跑,忘記了自己曾經的志向,忘記了自己曾經的理想,忘記了自己的一切,就像是低賤的牲畜一般丑陋地逃跑,完全喪失了作為強者的尊嚴。」
「至于瑟爾佛舍僅僅只是停留原地眼睜睜看著我逃走」
「最後的最後,我回頭看了一眼他,而那對閃亮的黃金瞳,依舊是那麼的傲慢,那麼的冷漠,那麼多目空一切」
「簡直就像是在說,我彌昆,甚至都沒有被他殺死的價值一樣」
「就這樣,作為從那片金色地獄唯一逃月兌出來的人,我活了下來。」
「然而,即便如此,我的精神與理想卻也跟著我的尊嚴一並崩潰,一並散去,整個人生就那麼徹底失去了光亮」
彌昆說到這里,眼神閃爍,嗓音沙啞,神情沮喪,模樣看起來就像是沉迷在傷痛之中,反復回憶,無法自拔。
奎澤仍然沉默不語。
然而,在那顆深邃獨眼的深處,卻也和彌昆一樣流淌著不平凡的情感。
那是兩名老人一輩子都無法忘卻的記憶。
彌昆用手指揉捏著自己的眉間,表情心累地一聲嘆息,再是重新抬起蒼老的面龐,看向奎澤,低聲質問起來︰
「奎澤啊告訴我吧那一天,當我們在和瑟爾佛舍交戰的時候,你又在干什麼?」
奎澤眨了眨眼眸,口吻平靜地回答道︰
「我一直在你們的後方,暗中跟隨,暗中觀察所以,對于你剛才描述的那一切,我其實全部看在眼里,早就心知肚明。」
彌昆听罷,表情當場凝結,隨即滿臉不解地追問著︰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奎澤停頓稍許,隨即冷靜坦白道︰
「因為,打從最開始,我和你們的立場就不一樣。」
「我不想殺死瑟爾佛舍。」
「畢竟他是我的兄弟。」
「我不想和他鬧翻。」
「于是,等到你們全員戰敗之後,我才獨自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打算在最後嘗試一下,看看能否通過和平的手段,懸崖勒馬,改變瑟爾佛舍的心意」
听完奎澤的敘述,彌昆表情一陣變幻,接著便是噗嗤發笑。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改變那個瘋子的心意?」
「認真的?奎澤?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鬼話嗎?」
「但凡他的腦子但凡和‘正常’沾上那麼一點關系,願意听取半點旁人的意見——————!」
「斐梭也好,艾華克也好,莉莉絲也好,居里道爾也好,我也好,以及你也好!」
「我們所有人都不可能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看看現在你自己的樣子吧,奎澤!」
「兩手兩腳!全部都是用機械打造的義肢!多麼僵硬!多麼脆弱!多麼落魄!」
「想想看,你可是當初的第二席!可是和瑟爾佛舍一樣踩在我頭頂的強者啊!」
「除了他以外,世上又有誰能夠把你削成人棍!?」
「所以,這就是你試圖和他講理的代價?嗯?」
「自己變成了一個廢人,而他也懶得殺你,直接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這就是你選擇的結局?」
「哈哈哈哈哈——————!」
「可笑,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你所在乎的那點情誼,在瑟爾佛舍的眼里,屁都不是!」
「假若你當初選擇和我們聯手,那麼我們指不定還能有點勝算。」
「結果,你居然你居然做出了這麼愚蠢的選擇?」
「奎澤」
「你和瑟爾佛舍真不愧是親兄弟腦回路皆是那麼的讓人嘆為觀止」
「你們真他嗎的是兩個捆在一起的人間極品啊——————————————————!」
彌昆猖狂大笑,肆意謾罵,然而眼神之中卻是不斷噴涌著怒火,頗有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奎澤冷冰冰地做出回應,語氣態度顯得沒什麼所謂。
「輪不到你來評價。」
彌昆停止笑聲,瞥了奎澤一眼,接著陰陽怪氣地冷笑道︰
「呵呵是啊是啊」
「畢竟,那時候的我只是一頭尊嚴盡失的喪家之犬,確實也沒什麼資格對你指手畫腳」
「不過,奎澤,你知道嗎?」
「當年的遭遇,盡管成為了我一生無法抹去的污點,卻也在同時將我的命運引導向了全新的方向。」
「正是因為瑟爾佛舍」
「我才能在接下來掌握『神物』,月兌胎換骨,從而走上全新的征途啊。」
標記。
奎澤的言論徹底激發了彌昆的興趣,以至于他隨即表情期待地追問起來︰
「接著呢?你在獵人墓地發現迷宮遺物的蹊蹺以後,有沒有把這個現象公之于眾?」
奎澤言辭淡定地回答道︰
「當然沒有。」
「畢竟掘墓這種行為始終觸及到了倫理道德的底線,倘若真相曝光了,肯定會嚴重影響後代獵人們對獵團的信任。」
「所以,我就將相關的信息作為獵團最高級機密全盤封鎖,獵團當中也只有極個別高權成員知道相關內情。」
「至于後來那些陸陸續續在獵人墓地出現的更多迷宮遺物,則是被我一一挖掘回收,然後在遺物殿進行收容保管。」
「另外,我還在之後設立了一條團規,那就是奧靈獵人死後的遺體必須埋葬在獵人墓地,任何人無論有什麼理由都不得破例。」
彌昆听罷,頓時情不自禁地仰頭大笑。
「哈哈哈哈哈!」
「這也就是說,你們奧靈獵團表面建立墓園用來追悼死者,尊重死者,實際上卻是把那里當成了一片用來收獲寶物的菜園?」
「不愧是你,奎澤!」
「什麼人倫,什麼道德,對你來說,通通都是用來敷衍大眾,收買人心的幌子!」
「真不知道獵團里面那群敬重你崇拜你的傻瓜,在知道這些真相過後又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畢竟,無論他們生前立下了什麼功績,他們親愛的團長也會在他們死後偷偷挖開他們的墓碑,將他們剩下的價值榨得一干二淨!」
「這群傻瓜甚至就連想要沉眠在故鄉土地里面的權力都沒有!」
听完彌昆的冷嘲熱諷,奎澤面不改色地表態道︰
「我不認為榨取死者剩余的價值有什麼問題。」
「畢竟,我是獵人。」
「而獵人就應該物盡其用,難道不是嗎?」
彌昆表情戲謔地點頭同意道︰
「嗯,說得沒錯,這才是獵人真正應該具備的風格!」
「像是教會那種追崇人性,堅守倫理的作風,自始至終都和你我不搭邊!」
「那麼,話又說回來,教會知道這些事情麼?」
奎澤點了點頭。
「和獵團一樣,這些內幕,教會同樣也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雖說他們起初表示反對,不過在我的勸說下,之後也就決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畢竟這是我的管理範疇,他們無權干涉,也沒有道理干涉。」
彌昆一邊模索著下巴,一邊微笑地沉吟起來。
「嘿這麼看來,教會倒也不是迂腐得無可救藥呢又或者說,他們其實並不怎麼看重乎你們獵人的性命?畢竟你們兩類群體的力量來源完全不同,這要是換在尋常的宗教團體,你們獵人早該成為教會眼中必除不可的異教徒了~」
奎澤抱胸回話道︰
「這點就沒什麼好討論的了,就算教會存在再多的偏見,那也無法改變他們需要我們的現實,只要這個基準不倒,那麼獵團和教會永遠都只能‘和睦相處’,我們雙方都別無選擇。」
彌昆看著奎澤,逐漸收斂笑容,眼神閃過幾絲隱晦的光芒,隨後整個人便是搖頭感慨道︰
「果然,奎澤,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老樣子。」
「表面一套,背面一套。」
「你的言行能夠讓周圍的所有人都對你崇拜有加。」
「然而,把一切都當成是自己達成計劃的棋子,那才是你真正的本性。」
「早在當上極獵之前,我就看出這一點了。」
說到這里,彌昆的語氣瞬間變得低沉起來,儼然沒有了最初的悠哉與散漫。
「那時候的你,臉上總是掛著一副親善的笑容,對待任何人都表現得謙遜友好」
「只可惜,無論你的演技再怎麼精湛,也都騙不倒我。」
「打從第一次在獵團看見你的那個瞬間,我就知道,這個家伙讓我惡心得想吐。」
「這世上,沒有人能夠比你更加‘虛偽’。」
「以前沒有,今後也不會有!」
奎澤聞言,不置可否,淡淡一笑。
「呵呵」
然後,彌昆的眼神逐漸發散,仿佛是在回味著過去發生的點點滴滴,同時以冷冰冰的口吻繼續發話道︰
「和你相比,當初一起從教會轉入獵團的‘他’,就相當于是另外一種極端了。」
「那個家伙的言行談吐,簡直就差把‘目空一切’幾個字寫在臉上」
「奎澤。」
「如果說,你是‘虛偽’一詞的代言人」
「那麼,和你一同出現的那個家伙,便是一個活生生在世間行走的‘傲慢’!」
「他從未正眼瞧過我們這群同事」
「仿佛就如同,這世間,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全是陪襯,全是垃圾!」
听到這里,奎澤的眼神亦是微微下沉,一時間沒有再張口應答。
「」
與此同時,彌昆則是越說越激動,越說越猙獰,雙瞳之中的風平浪靜迅速被猩紅的血絲所逐步覆蓋。
這一刻,坐在奎澤眼前的老人,仿佛就像是月兌掉了原先的人類皮囊,轉而顯露出了自己作為一尊鬼神的本質,整個人就這麼爆發出了極端恐怖的氣場,其壓抑程度足以令得方圓上百公里的世界瞬間變得天昏地暗!
剎那間,大地顫抖,天空戰栗,大氣破碎,狂風涌起,雲海發黑,電閃雷鳴!
————————————!
嘩啦啦————————————!
轟隆隆————————————!
僅僅只是因為彌昆一人的情緒發生了些許的波動,末日即將到來的毀滅征兆就這麼籠罩了整一片迷宮荒野!
目睹這番夸張至極的恐怖光景從天而降,奎澤依舊靜坐原位,表情淡定自若,好似無事發生。
而彌昆則是低頭捂臉,語氣惡狠狠地低吼著︰
「啊!該死!該死!」
「一想起這個家伙,我就會不自覺地血脈噴張,腦髓刺痛,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是我有生以來最厭惡的存在!」
「那種‘唯我獨尊’的氣場!」
「那道‘蔑視所有’的語調!」
「以及那對‘總是覺得自己能夠看穿一切’的眼眸!」
「幾千年以來的日日夜夜,我彌昆始終都沒辦法忘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