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朱翊盯著那株綠芍藥,看了好一陣子後,嘆道︰
「要說這花可真是好花,枝可惜栽花的盆子太差了!」
周佐在一旁忙應道︰「萬歲爺說得不差,常言道,好花插在牛糞上,這只花盆,奴婢看與牛糞差不多。」
朱翊當即吩咐︰「你立即傳旨御花園,將這花盆換一個。」
周佐咽了一口唾沫,回道︰「御花園的盆子,都是從景德鎮燒制運來的,奴婢看也沒什麼好的。萬歲爺,要換,得換一個宋朝的均瓷。」
「均瓷?」
朱翊眼楮立馬一亮,雖然他壓根就不懂古董,但均瓷他還是知道的,位居中國五大陶瓷之首嘛。
還有那個神一般的神垕鎮。
河南神垕鎮是馳名中外的鈞瓷文化發祥地,是五千多年陶瓷文化積澱而成的,具有中國特色的歷史文化名鎮,至今仍盛產各種陶瓷。
「神垕古鎮」被譽為全國唯一「活著的古鎮」。早在唐代,神垕鎮就燒制出了多彩的花瓷和鈞瓷,到北宋徽宗年間,鈞瓷的生產更是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被定為「宮廷御用珍品」。
朱翊咂模著嘴道︰「朕听說,均瓷的窯變最為珍貴,那是古董,可上哪兒找那麼好的花盆?」
周佐咧嘴一笑︰「萬歲爺,有倒是有的,在棋盤街一家古董店里,奴婢前幾天還見過一只均窯的大紅窯變花盆,若是買來配這株綠芍藥,得不知有多般配呢,就是有點貴。」
「好東西當然貴了。」朱翊道,「你就說要多少銀子?」
花錢的事朱翊向來比較慷慨,況且這不是送給陳太後的嘛?還有事要她幫忙呢,貴點沒關系。
「萬歲爺,奴婢問過,店家要二百兩銀子。」周佐答道。
這時代一兩銀子大概相當于後世三百塊錢左右的購買力,那二百兩銀子就相當于六萬塊錢了。
六萬塊錢買一只均窯古董花盆,還真談不上有多貴。
所以朱翊當時已經心下判了「肯」字兒,但嘴上還是說道︰
「天底下做生意哪有一口價的?你去和店家還還價,能降多少就降多少,誰的錢都不是打水漂來的。」
當時周佐回答說︰「要不萬歲爺給個底價吧,奴婢去與店家磨磨嘴皮子,看能不能砍下來。」
朱翊想了想說︰「最多出一百五十兩,你去談,若談得下來,朕不會虧待你,再賞給你十兩銀子。」
「多謝萬歲爺!」周佐領命去了。
現在,周佐說已經將均窯花盆買回來了,朱翊滿心高興。
「花盆在哪兒?」
「放在西暖閣中,綠芍藥也換栽了進去。」周佐蠻有成就感地回道。
「走,瞧瞧去。」
「萬歲爺,請!」
朱翊隨周佐走進西暖閣。
只見那只花盆正擱在大文案旁邊的黃梨木花架上。
這只花盆,大約口闊一尺八寸,通體猩紅,窯變後的蚓線,絲絲縷縷透著溫潤的孔雀藍。
朱翊也只是揀耳朵知道均瓷,若稍加深究還是個門外漢,但這件均瓷看起來著實養眼。
朱翊一看就喜歡,摩挲著花盆問道︰「多少錢買下來的?」
「回萬歲爺,奴婢謹遵旨意,實花紋銀一百五十兩。」
「怎麼樣?生意還得談吧?」朱翊得意地道,「商人都心黑,若不殺價,豈不讓他白白賺走五十兩銀子?」
「萬歲爺何等英明!」周佐忙屁顛屁顛地逢迎道,「奴婢按照萬歲爺的吩咐,到那家古董店去,他見奴婢成心要買,起初死活都不肯降價。奴婢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說不降價,就去另一家買,說著拔腿就走。」
「一百多兩銀子也算是一宗大買賣。」
「可不?店家見奴婢要走,豈肯輕易放過?連忙又趕出門,將奴婢拉進店里坐下,賠了許多小心,要奴婢多少再加一點,奴婢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反正不會加一兩銀子,賣就賣,不賣走人。店家沒轍,只好答應奴婢了,一百五十兩銀子,抱回來這只均瓷花盆。」
朱翊听了高興,隨口贊道︰「還真看不出來哈,你周佐還會做買賣,將來有機會踫到合適的內廷采購的差事,朕便委任你去做。」
「多謝萬歲爺!」周佐眉開眼笑,兩片嘴唇像涂了蜂蜜,「奴婢跟著萬歲爺,再蠢的人也能開竅。」
朱翊知道棋盤街藏龍臥虎,那里有上千家店鋪。
他一邊用手輕輕撫模著綠芍藥翠綠的花瓣,一邊喃喃地道︰
「朕什麼時候有時間也該帶著太後、皇後、淑嬪去看看呀!」
「萬歲爺只要想去,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周佐慫恿道。
「你說得簡單,朕哪能隨便走動?」朱翊越來越意識到這個問題了,起初坐到皇帝的位子上還不經意,時不時地還要出去一趟。
後發現出宮一趟動用太多人力,折騰自己更折騰別人,還是少出宮好,他省心別人更省心。
「朕雖九五之尊,現在也看透了,除去天壇祭告天地與先農壇示耕祈雨,平常也不能隨便離開這紫禁城。」
「奴婢倒是覺得萬歲爺應該多出去走走。」周佐小心翼翼地道,「天下百姓都說萬歲爺登基後,以人為本,百姓高興得不行,可到底高興成什麼樣兒,萬歲爺恐怕也不是很清楚吧?」
這話說到朱翊心坎兒里去了。
他抬頭看了看午門的方向,不無艷羨地感慨道︰
「是啊!朕說起來是皇帝,好像天下都是朕的,但真正屬于朕的,只有紫禁城這塊兒地方。很多時候還不如你,可以自由出入紫禁城。」
周佐雖然羨慕皇帝的至高無上,但對他這種「畫地為牢」的生活,也頗為同情。感覺朱翊還好一些,尤其原來的朱翊鈞,哪有多少自由?
所以,听到朱翊這番感慨時,周佐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感觸頗深地點了點頭以表示配合。
「走吧,隨朕去慈慶宮。」
感慨歸感慨,但朱翊想得開,也沒有糾結于此,畢竟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尊榮,當然會相應失去一些東西,不可能樣樣都佔著呀!
朱翊抱著均瓷花盆,興高采烈地帶著周佐向慈慶宮走去。
周佐是乾清宮的掌作。
慈慶宮的掌作叫作黃鋒,是一位忠厚老實的太監。見朱翊來,忙鉚勁兒喊道︰「萬歲爺駕到——」
陳太後正與侍女們一起打麻將,听見稟報聲,正欲放下麻將迎接,見朱翊抱著一只花盆進來了。
「母後。」
「兒怎麼來了?」
「孩兒見御花園這朵綠芍藥開得甚是美觀,特意去棋盤街買了一只均瓷花盆栽上,給母後送來了。」
「兒有心了!」陳太後接過來,笑得合不攏嘴,「這花真美麗!」
「母後,花固然美麗,但孩兒覺得重點是花盆,神垕出土的均瓷。」朱翊洋洋自得地介紹道。
「均瓷是好東西啊!」陳太後愛不釋手地撫模著花盆,問道,「讓兒破費,又花了不少銀子吧?」
「母後,你猜。」
「母後也太懂,反正只覺得好看。」
「孩兒花了一百五十兩銀子買的。」
「這麼貴呀?」陳太後一副心疼樣兒。
「母後,孩兒不缺錢的。」
「那也不能養成大手大腳的習慣。」
「好,孩兒謹遵母後的教誨。」
「說吧,為什麼忽然給母後送禮?」
「母後就是快人快語,孩兒喜歡。」朱翊咧嘴一笑,說道,「還真有一件事兒需要母後幫忙。」
「老黃。」陳太後喊了一聲,將綠芍藥交給慈慶宮掌作。
黃鋒接過花盆端詳著左看右看,又用手模了模,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微微搖頭,納悶兒地走開了。
目光都在朱翊和陳太後身上,這時候誰也沒有在意黃鋒。
「兒,要母後幫你什麼忙?」
「請母後像娘一樣,搬去翊坤宮里住一陣子,好嗎?」
「這……」陳太後稍一猶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