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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來皇帝即位是要三讓三辭的,周禮「主國五積,三問,皆三辭拜受,皆旅擯…」所以當張勛奏請復闢說︰「(五年前)隆裕皇太後不忍為了一姓的尊榮,讓百姓遭殃,才下詔辦了共和,誰知辦得民不聊生…共和不合咱的國情,只有皇上復位,萬民才能得救…」溥儀便按照帝師陳寶琛的指點表示謙讓說:「我年齡太小,無才無德,當不了如此大任。」

張勛立即贊頌:「皇上睿聖,天下皆知,過去聖祖皇帝(指康熙)也是沖齡踐祚嘛。」

溥儀便連忙按照陳寶琛的囑咐說:「既然如此,我就勉為其難吧!」

于是,張勛、康有為等人又跪拜在地上,高呼萬歲,王士珍等人也只得跪下隨口歡呼。

凌晨4時,張勛派清室舊臣梁鼎芬等人帶著小皇帝賜封黎元洪一等公的詔書和康有為預先代寫的「黎元洪奏請歸還國政」的奏折,五更叩開總統府的門,要黎元洪在奏折上簽字。

但在批詞上對黎元洪的稱謂頗費躊躇,開始想稱之為「總統」,覺得不妥當;後又擬稱之為「該大臣」,但民國元首終究不該以「大臣」稱之。最後康有為說︰「不如稱之為‘該員’,最為妥當。」眾問其故,康有為說︰「中國本歸陛下所有,前因辛亥革命,陛下為息事寧人起見,這才將天下大事委托給袁世凱管理,袁世凱死了,黎元洪繼任,這兩人不啻陛下之‘管理員’也,因而稱‘該員’最好!」

可憐黎元洪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來了救星卻沒想到是災星。本想借張勛之力驅除段祺瑞的黎元洪听明白了梁鼎芬的來意後,分外驚愕,知道自己上當了︰前門才趕走段祺瑞那只狼,後門卻引來張勛這只虎!便嚴辭拒絕說︰「總統的職位,乃出國民委托,不敢不勉任所難。若復闢一事,乃是張少軒(張勛的字)一人主張,恐中外未必承認,我奈何敢私自允諾呢?」

梁鼎芬恐嚇說︰「先朝舊物,理當歸還。公若不肯贊成,恐致後悔。」

黎元洪索性閉上眼楮,不予理睬。梁鼎芬無法,只得悻悻而去。第二天,黎元洪通電住在南京的副總統馮國璋代任總統職務,自己逃到東交民巷日本使館區避難。

可憐的老黎前腳被段總理逼權,現在又被逼宮,他這個總統,當得也忒悲慘了。

張勛擁立廢帝溥儀復闢,自封議政大臣兼直隸總督、北洋大臣,並改民國六年(1917年)為宣統九年。馮德麟也躊躇滿志,飄飄然,昏昏然,而不知所以然。他利令智昏,下令調二十八師部分官兵進京「贊襄復闢,保衛皇室」。卻不想早已人心向背的部下們與張作霖軍隊暗通款曲,誰也不敢來蹚這趟混水了。

皇帝又坐龍廷了!

停業五年多的黃龍旗店又重操舊業,但一時供不應求,許多人家只好用紙糊一面龍旗應付。而那些早就盼望清室復闢的王公貴族、遺老遺少則彈冠相慶,興沖沖地聚集在皇宮門前等候覲見「皇上」;沒有朝服的人就急忙到舊衣鋪去搶購朝服,沒有發辮的人就到戲裝店定做用馬尾制作的假發辮,他們穿上長袍馬褂,晃著真真假假的大辮子招搖過市。

廣大市民在脅迫之下掛上了龍旗、戴上了假辮子,但根本不認為這次復闢能成功。北京街頭的報童在兜售「宣統上諭」的號外時,叫道︰「六個子兒買古董咧!這玩意兒過不了幾天就變古董,六個大銅子兒買件古董可不貴咧!」這種聲音反映了普遍的輿情。

在復闢時期,最寶貴的莫過于腦後的辮子了。張勛去見清帝時,太保世續說辮子與時世不合,勸他剪掉。張勛听後十分惱怒,說︰「正因為我的兵都留辮子,所以奸宄之徒才難以混入。如今這些亂黨奸徒,豈不是個個都沒有辮子的?」

復闢的當天下午,當手報告街上到處都是留辮子的人後,張勛樂不可支,拍腿掀須大笑道︰「我說人心不忘舊主,今日果應其言。不然哪來這麼多有辮子的人呢?這就是民心所向啊!」

作為此次復闢的「文聖人」,康有為的辮子既短而禿,垂下來也不過六七寸,蓬蓬然如蒲草一般。眾人的辮子都保留得完好無損,當有人指斥他不像個復闢派時,康夫子辯解道︰「我自從戊戌年後亡命海外,不得不剪發易服。自從辛亥國變後,這才返回祖國,重新蓄發,距今五年有余,所以長不盈尺耳。」眾人問他,辛亥年後,別人都剪發,為何你反而要蓄發?康夫子得意地說︰「我早料到必有今日也!」

康有為不但發辮短,胡子也因為化裝入京、掩人耳目的需要給剃掉了。當復闢大功告成之後,康夫子希望獲得首揆(首席內閣大學士)一席,張勛向宣統請示的時候,瑾太妃以為不可,說本朝從未有過沒胡子的宰相,只願給他個弼德院副院長的職務。康有為得知後,極為懊喪,急忙從藥店買來生須水,一小時內抹上兩三次,且時時攬鏡自照,不啻于農夫之望禾苗也。然大勢已去,如此賣力終無力回天。

康有為心里很不高興,于是口出怨言,大罵張勛說︰「既然以虛職安排我,那何必打電報招我入京呢?」張勛听說後,怒道︰「他啥事都不用干,就得了個現成的弼德院位置,現在還貪心不足,真是腐儒不足與謀。」說罷,張勛還恨恨地說︰「他若是再到背後毀謗我,我須用野蠻之手段對付他。」康夫子听後,反莞爾一笑,道︰「別人怕他,我偏不怕他。」旁人問為什麼,康夫子說︰「他身邊有支小槍,我身邊還有支大手筆呢!比較起來,偏看是誰厲害些!」

兩位文武聖人互不服氣。張勛說︰「老夫名張勛,今日果然建立了不世之勛。」康夫子笑道︰「我名有為,今日也是大有為了。且我的名字,不但切于己身,即于國家,也有特別關系,《中庸》里說‘富有四海,貴為天子’ ,我的名字便是嵌入了‘有’和‘為’這兩字。」張勛听後,想了一會,拍腿罵道︰「他娘的,你取‘有為’兩字命名,難道你還想做皇帝不成?」康夫子听後,慌忙說︰「不敢不敢,這我真不敢!」

剛做了半個月內閣總理的李經羲得知復闢消息後,急忙來找張勛,質問他為何不通知自己,也不給自己安排職位。張勛笑道︰「老九莫怪,論資格,你當然有做宰相尚書的希望。不過呢,你的前程生生被沒有辮子斷送了。我替你著想,委實有些不值得。」哼!前段時間讓你進宮,你推三阻四跑了,以為我不知道?現在想分果果,沒門!

其它的牛鬼蛇神紛紛炮制出爐︰陸軍部尚書雷震春,是最早參與復闢的,听說張勛之所以讓他做陸軍部尚書,就是因為他的名字起得好,「春雷滾滾、震耳欲聾」!這位出身小站的震威將軍,曾做過江北提督、第七鎮統制,在袁世凱時期便是復闢老同志了。這一次被封為陸軍部尚書,雷震春穿著嶄新的朝服,乘坐摩托車去宮中謝恩。到宮門後,車尚未停穩,雷震春便從車中躍出,結果摔出四五尺遠,額頭都踫出了血。護兵急忙上前扶他,問︰「大人,痛否?」雷震春說︰「心樂則不覺痛。」謝恩後,雷震春被賞在紫禁城騎馬。

這回,他不再把他寫的那副有名的對聯「家貧窮,千把鉤,抓不來至親好友;人富貴,萬桿槍,打不離王八龜孫」放在心上了,而是全心全意地當他的「王八龜孫」。

不是所有人都利令智昏。張勛受封「忠勇親王」後,其爪牙們興高采烈,唯獨部下某秘書卻突然提出辭職。張勛愕然,問他何故。該秘書說︰「大帥既封親王,對于宣統就該自稱奴才,而我們這些人則要對大帥自稱奴才了。我雖寒素,卻不願做奴才,更不願做奴才的奴才。」張勛大怒,罵道︰「你還沒有做奴才的福命呢!要走就走。」說罷,立即讓該員滾出。

為了讓復闢紅紅火火,張勛要在江西會館恭演大戲。正在家琢磨戲的「戲骨」、「民國四公子」之一的滿清貴族後裔溥侗接到宮里上諭,心知應該是那幫復闢狂為拍張勛馬屁想出的勾當,本想一拒了之,可轉念一想,不如唱《千忠戮》「慘睹」一折,讓那些鳥人知曉,自己並不是省油的燈。

主意打定,他立即找同為「民國四公子」之一的袁克文商議。袁克文連自己老爸當皇帝都不同意,更何況開歷史倒車的那幫小丑?當即道︰「這出戲好,正好出出這一腔怨氣。」

《千忠戮》是出了名的慘劇,說的是明朝朱棣攻克南京,建文帝出逃,由帝而僧,一路見忠臣被戮,百姓遭殃,生靈涂炭,慘絕人寰…

到了那日,溥侗、袁克文在台是唱得淒淒慘慘,聲淚俱下。台下眾人面面相覷,張勛更是興沖沖而來,怒沖沖而去。

後來張漢卿和兩位老友相聚于北京,提及這樁趣事,不無諷刺地想︰「連戲子都看不好的事,為什麼這些人還趨之若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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