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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番外︰有朋自遠方來(下

丁君生是個顏控, 同時經常嫉妒那些容貌在自己——上的少年。

當初李相浮男扮女裝談生意,也是考慮到這一點。

到底是從小被家里面寵大的,他說話沒有母親那般滴水不漏, 猶豫好久終于還是問出來︰「你能記清身邊人的長相麼?」

李相浮點頭︰「當然。」

「可我就很難記清別人的臉。」丁君生︰「我生的好, 所以對于一般皮囊都沒什麼印象。」

停頓了一下他又道︰「長得比我好的, 我其實也記不太清, 那是一種自我傷害。」

能輕松認出李相浮,歸功于對方穿的衣服和那日一樣, 而且背影很熟悉。

「……」

李相浮還是第一次听人把輕微臉盲癥說的——此清新月兌俗。

丁君生嘆著氣準備去赴約, 寧清鳴原本的計劃——為他耽擱——一下, 見人終于離開, 忙說︰「這里的香軒樓是我表姐家的產業, 不——一起去吃點東西?」

香軒樓的茶點遠近聞名, 李相浮點了點頭︰「也好。」

周圍沒有馬車代步,——兩人走到香軒樓, 確實都有些餓了。

寧清鳴主動找到掌櫃, 亮明身份表示想要一間雅閣。片刻後有些尷尬地走回, 只說︰「現在人比較多, 我們去二樓隨便找個位置。」

李相浮沒異議。

實際香軒樓此刻沒多少食客。要麼是寧清鳴真不受待見,要麼便是他在故意表演被欺壓的戲碼。

李相浮稍加思考便篤——是後一種。

一個有點名氣的酒樓,無論如何也不會輕易怠慢客人。

兩人最後落座在二樓靠窗邊, 寧清鳴點了幾道招牌菜——上菜的功夫, 緩緩聊起自己在王都的窘迫處境, 說到一半突然眼前一亮,激動地站起身︰「表姐。」

對方的態度頗為冷淡,反而沖李相浮拱了拱手。

抬起頭後她開始仔細觀察——

按照消息,應該就是此人, 寧清鳴的表姐立時動了幾分心思,男扮女裝都掩蓋不住風華,可想而知真人是何——不俗。

有意顯露出和李相浮一見——故——感,旁邊寧清鳴則按照母親的囑咐表演一頭熱。然而李相浮的態度始終不冷不淡,全程貫徹食不語的原則。

飯後,表姐無奈暫時告辭離開,寧清鳴為——弄清問題究竟出在哪里,故意邀請李相浮散步。

「我表姐才華橫溢,容貌氣質都好,」他先是用一種仰慕的語氣,——後說︰「表姐對你好像很不一般。」

李相浮無動于衷︰「我現在是女子打扮,所以她沒太多講究。」

寧清鳴試探問︰「你就沒一點感覺?」

李相浮停步望著他,像是看穿了一切。

寧清鳴掩飾住心虛,借口說︰「迄今為止所有見過我表姐的男子,無一都會產生好感。」

面對別有用心的暗示,李相浮單純陳述事實︰「論才情我在她——上,容貌她更是不及我。」

「……」

「所以,她有什麼值得我心動的點?」

寧清鳴被懟的無話可說。

「其實未必非要找到勝過自己——人,」李相浮重新邁開腳步,「但不能因為仰視對方而貶低自己。」

街道上的——人匆匆來去,沒有人注意他們的對話,天邊日漸黃昏,余暉燦爛。

下午出門的時間有些久,彩繪的進度被耽擱,李相浮又不想放在明天趕工,把主意達打到寧清鳴身上︰「可否幫個忙?」

寧清鳴‘哦’——聲。

尾音上揚,這原本是一個疑惑音,被李相浮默認成——同意。

知道只是要幫忙畫畫,寧清鳴松了口氣,想要告知自己表姐也是個丹青高手,好創造這二人獨處的時機。

話術正醞釀在一半,隨著吱呀一聲響動,李相浮推開庭院的門,寧清鳴猛地一怔。

園內牆面幾乎清一色手繪,整片宅邸被劃分為六片區域,皆是不同的風格。

他現在進入的這片區域,主要以彩繪為主。

寧清鳴酷愛丹青,先前腦海里的話煙消雲散,他快步走到牆邊,一連說了兩個妙絕。

這可比那勞什子使者畫的要好太多。

繪畫一道上,雙方能交流的不少,李相浮一時興起去房間取來紙和筆,演示了三維立體畫。這種在現代很常見,但女尊國類似技藝運用並不廣泛,大部分人更偏向寫意畫——

寧清鳴回過神,天色不知不覺間黑——下來,接他回去的馬車已經在外面候著。

入夜躺在床上,發現一天毫無收獲,寧清鳴痛——思痛重新制定——計劃。

事與願違,翌日話題再次被帶偏,兩人開始聊起詩歌,期間談到了‘詞。’

李相浮說︰「文化該是百花齊放,男子所作詩句其實並不差,在這方面我們大有可為。」

寧清鳴下意識想要反駁,卻听他說︰「王都不少男子在議親前都有才子美名,然而嫁人後能有好作品的寥寥。」

或困于深宅,或忙于爭寵算計,好去爭得所謂的生存環境。

寧清鳴皺眉︰「男子議親後,自當遵循禮法。」

李相浮只問了一個問題︰「你若嫁人,一年會拿幾次畫筆?」

寧清鳴唇瓣動了動,並未回答。倘若進——宮,這些事自然是能少則少,稍有不慎便會被有心人利用。

先帝在世時,曾有一名男妃閑來無事畫了幅夕陽圖,誰知先帝突然大怒認為對方在影射自己衰老,直接將男妃打入冷宮。

兩人聊——一天,對寧清鳴而言,又是一個不眠夜。

這樣的日子接連持續幾日。

一個清晨,寧清鳴收到從王都來的飛鴿傳書,寧尚書詢問他事情進展。

寧清鳴深吸一口氣,提筆回信——

母親,見字——面。

過去這些日子,我努力撮合李相浮和表姐,然而他不感興趣,執意跟我談詩詞歌賦,

後我試圖闡述禮法,他又跟我談人生理想。

今天,我們約著去看酒水釀制過程,時間緊促,兒無法過多贅述,先去赴約。

今日的主題是時代的變遷。

寧清鳴往日和王都的貴族少爺們說話,以互相算計主,竭力表現自己。和李相浮的聊天則不同,仿佛心中的塵埃被一掃而盡。

每當他提起宅里面的事,李相浮皆是擺手︰「小了,格局小了。」

然後繼續暢談人生理想。

有感自己正踩在懸崖的邊緣,寧清鳴終于受不——,他像是反駁李相浮,又像是反駁自己長久以來豎起的高牆︰「你的想法太過離經叛道。」

說罷,借口去上廁所暫時離開。

他想出去透口氣,路上听到一些奇怪的響聲,尋著聲音找過去,三皇子正手持一把長劍練武。

對方已經注意到自己,無法直接轉身,寧清鳴行——一禮︰「殿下好雅興。」

心下卻是暗嘆三皇子的愛好著實難以理解,前幾天還在研究藥理,轉而便改練功夫。

練——一上午的劍,三皇子正有些悶得慌,主動搭起話來︰「丹山那邊抓的山匪有個越獄了,我擔心她來報復,提前練練。」

雖說可能性微乎其微,官府專門派——一隊人馬追捕,但在人身安全上,還是謹慎些的好。

寧清鳴听得一臉霧水︰「山匪?」

三皇子收劍入鞘,點了點頭。

寧清鳴絞盡腦汁也沒想通︰「山匪為何要來找殿下的麻煩?」

「——為是我去抓的她。」

「……」

寧清鳴瞳孔一縮,只覺格外荒唐︰「殿下尊貴之軀,竟去涉險剿匪?」

縱然三皇子——事再不羈,也不至于——此。

三皇子自然不會說是去找李相浮麻煩,引發出的一系列後果。

「官府不管,商隊遭害,總要有人站出來。」

腦袋里嗡嗡的響,寧清鳴︰「為何站出來的是你?」

三皇子一字一頓︰「男兒當自強。」

「……」

寧清鳴身體微微一顫。

「男兒……當自強?」他喃喃重復——一遍︰「可于禮不合。」

三皇子冷笑︰「——果我不做,山匪依舊逍遙法外,商隊能有好日子過?」

寧清鳴遲疑後搖頭。

「造福百姓的事,怎麼能用性別做限制?」三皇子︰「男子也能頂半邊天。」

「……」

寧清鳴渾渾噩噩地重新走回去,李相浮拿著剛裝瓶的清酒,招呼他過來︰「才釀好的,過來嘗嘗。」

寧清鳴站在原地不動,第一次站在客觀角度去——待這個人,李相浮每一個動作都十分瀟灑,有著尋常男子不具備的自然從容。

他垂——垂眼,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

世上存在一類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他也不想讓別人做到。

寧清鳴多多少少具備這種特征。

李相浮不可能一直在羅城待下去,談妥了年底的美食城攤位,留下接洽的人後他便折返王都。

寧清鳴同他坐的一輛馬車,路上惡劣地想等回到李府,李相浮不得照樣斗來斗去,何必立個牌坊,裝出世外高人的觀感。

現實的殘酷似乎印證——他這一想法,李相浮離開的這段時間,府君又納了兩名側夫,府里日常上演著各種好戲。

不知抱著何種心理,寧清鳴親自到了李府一趟,目的便是想看——高談闊論的李相浮在爭斗中是如何浮沉。

不出所料,當他同李相浮談天吃茶時,新納的兩名側夫都曾過來示好。

寧清鳴一眼便——穿這二人在打什麼主意,待他們走後笑容輕嘲說︰「這是想來拉攏你。」

李相浮——今在王都風頭正盛,想要與他交好——人不少。

李相浮平靜回應︰「基本操作罷了。」

寧清鳴意味深長道︰「你瞧,這府中從不缺新人,不隨時應對如何生存下去?」

至于琴棋書畫,不過是手中的一個籌碼。

「事無絕對,」李相浮風輕雲淡,「只要大家加強交流,總能過上平靜生活。」

寧清鳴听後哭笑不得︰「——何交流?談論你的人生理想?」

李相浮沒立刻回答,在他即將離開前才開口︰「三個月後你再過來。」

心下認為這句話不過是在強撐著顏面,私下寧清鳴卻不受控地默默計算日子。

三月的時光不長不短,恰好送走一個季節。寧清鳴故作矜持,有意拖延幾天才去登門拜訪——

他開門的是老管家,一臉慈愛。

寧清鳴總覺得和上次來有些不同,這管家的眼中少——幾分精明,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祥和。

府中小廝眾多,分工明確,各個面上帶著恬靜的笑容。

不經意間和幾個人對視上,寧清鳴無端產生一種想要逃跑的沖動。

硬著頭皮往前走了幾步,只見不遠處的長廊中,向來嚴厲的老府君轉著佛珠,而那花心風流的府君,溫聲提醒自己年紀最小的兒子︰「蝴蝶那麼可愛,你怎麼能撲蝴蝶呢?」

「這位施主,麻煩腳抬一下。」

正夫拿著一把掃把,認真清掃地上的落葉,頗有幾分掃地僧的姿態。

寧清鳴慌忙抬起腳,掃帚掃過他原來的位置,帶走破碎的落葉。

「您這是在……」

「修行。」正夫心——止水︰「生活就是一場修——,我掃的是落葉,實際拂去的是心中的灰塵。」

「……」

寧清鳴咽了下口水,懷疑眾人皆是被妖怪附身,顧不上其他轉身欲要逃離。

「你來了。」一道溫柔的聲音忽然從前方傳來。

寧清鳴止住腳步望去,李相浮不知何時出現在月門後,面上掛著普渡眾生的笑容。

他迎面走來,寧清鳴卻是不斷後退。

雙方的速度不同,李相浮最終還是停在了他面前。

「天氣涼——,進屋喝杯茶再走。」

寧清鳴想找借口離開,余光注意到周圍人都在微笑——著自己,只能選擇和李相浮一同走進房間。

熱氣騰騰的茶送到面前,寧清鳴伸出手指觸踫杯壁,靠溫度驅走內心的寒意。

手指收攏,終于他忍不住問道︰「為什麼大家都在笑?」

「家中長輩信佛,我恰好對梵語有所涉獵,便每日給大家誦讀佛經。」

「听經能把人听成這樣?」寧清鳴不信。

李相浮笑而不語。

沉默中,寧清鳴小心翼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李相浮起身走到窗邊︰「你瞧,——今沒有新人,沒有子嗣,也沒有……爭斗。」

府君是出了名的風流,即便是寧清鳴也有所耳聞。過去一段時間他專門讓人留意著李府的動向,的確是沒再听說府君出入花樓,和人爭搶花魁的消息。

而類似事件原本隔段時間便會發生。

寧清鳴好奇對方念的究竟是什麼經,主動要求也听听看。

見他執意如此,李相浮隨便念——一小段。

梵音灌入耳,寧清鳴的眼神逐漸趨近毫無波瀾。

關鍵時刻李相浮及時停止,空氣頓時變得安靜——緩過神來,寧清鳴拼了命去找回世俗的。

李相浮則保持一貫的笑容站在他面前。

好半晌,寧清鳴喉頭一動︰「……大師,我還不想悟。」

李相浮當然不會勉強,主動送他到門口︰「想悟的時候可以隨時來找我。」

話音未落,寧清鳴逃難一般地離開——這片可怕的‘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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