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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浮這邊唱著朋友一生一起走的劇情,李戲春那里卻是焦頭爛額。

滄陽沒有機場,現在趕過去肯定是遲了。李戲春靜靜出神許久,打給李安卿︰「小弟被秦晉騙去了滄陽,你現在人在哪里?」

「林海。」

李戲春眼前一亮︰「從林海到滄陽我記得也就一天火車。」

「我會過去看看。」李安卿的語調還是一貫沒什麼感情,不過在通話要結束的時候,他又說︰「別過度緊張,坐擁千億身家的人,不會為給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報仇把自己搭進去。」

再者有沒有仇還得另說。

听著電話那頭僅剩的忙音,李戲春揉了揉眉心。

李戲春正頭疼著,一下午沒踫手機,更別提刷朋友圈,不過喜歡刷朋友圈的大有人在。

劉宇才和李相浮打完小報告,心情不錯地玩手機,當看到某人幾分鐘前發的朋友圈,頓時整個人呆住,手一滑,額頭被手機砸得通紅。

顧不得疼痛,他坐起來整個人都精神了。

「什麼走向?」

所以這會兒李相浮正跟秦晉在一起?

雙方間可不是普通的矛盾,不可能輕易相逢一笑化解。

難不成秦晉故意接近李相浮給李家制造心理壓力?又或者說兩家受了利益驅動,準備搞什麼大合作?

劉宇一時心潮澎湃,嘖嘖兩聲迫不及待截圖發給朋友吃這個驚天大瓜。

下午的時候,再也沒看到什麼足夠震撼的景觀。

李相浮漸漸也有些乏了,躺在鋪子上試圖用睡眠打發時間。可沒多久遇到匯車,火車停留了二十分鐘都沒走。沒有了縈繞在耳邊的嗡嗡聲和行進過程中的震動,睡意頃刻間長了翅膀飛走。

選手差不多都在一個車廂,除了他們,其他旅客基本是短途,圖個新鮮。

越到後面,車廂內越安靜。

火車最終晚點了一小時,第三天下午才到。

滄陽不愧是旅游大省,在路上四處可見拖著行李箱找住處的游客。

旅館早在出發前便已經訂好,評委表示今晚他們可以打車到周圍景點轉轉,明天統一出發。至于具體去哪里,考題是什麼屆時再公布。

「跟高考似的,弄得也太神秘了點。」一位選手忍不住道。

莫以靜是第二次被選中參加采風活動,聞言說︰「往年有代筆的情況發生,托人提前畫好有可能的考題,再照貓畫虎。」

周盼白頗不以為然︰「技巧性的東西哪里是能靠臨摹成功的,未免太杞人憂天。」

莫以靜搖頭︰「總有例外的。那個選手功底不錯,可缺乏想象力,而當時的活動地是母子廟,他交出的成品整體營造出的氛圍很巧妙。樹木交織,遠看輪廓像是母親抱著孩子的虛影。」

尤方是好奇心最重的,忙問︰「怎麼被發現的?」

「事後分賬不均,共犯舉報。」

「……」那可真是一個一點也不浪漫的結尾。

李相浮的房間在二層,選手大多在這一層。

才放下行李,便有人來敲門。

「尤方?」看到來人他有些驚訝。

尤方十分熱情︰「一起去下館子?我請客。」

離旅館不遠的地方叫熊興街,是當地有名的小吃一條街。

李相浮︰「就我們兩個?」

「沒,叫上其他人一起,」尤方笑呵呵道︰「評委就算了,和他們一起不自在。」

李相浮其實不大想去,然而尤方是個過度熱情的性格,自顧自道︰「你先收拾,我去叫其他人。」

說著又去敲對面的門。

周盼白和莫以靜倒是答應的十分干脆,逐一邀請完,下樓時尤方看到還站在門口的李相浮,招呼道︰「不走麼?」

李相浮搖頭︰「我大概有些暈車,不大舒服。」

尤方沒有強求︰「想吃點什麼?幫你帶點回來。」

「沒事,我睡一會兒,醒來餓了隨便應付點就行。」

一行人下到旅館門口,周盼白忽然道︰「他故意留下,會不會是有什麼話想單獨對秦晉說?」

其他人愣了下,尤方率先反應過來,打圓場道︰「能有什麼話說?人家暈車正難受著呢。」

周盼白也不準備立什麼好人人設,故意心直口快踢了下路邊的石子︰「反正我覺得他們認識。」

火車上他就睡在李相浮對面的床鋪,說的話可信度挺高,不少人因此起了幾分隱憂。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事情在現在這個社會實在太過常見。

李相浮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在不同人的腦海中扮演了潛規則的角色,準備隨便畫幅素描練練手,擺好畫板,幾條流暢的線條輕易在筆下誕生。才剛有點感覺,‘咚咚咚’的敲門聲又一次傳來。

他根本沒有起來的意思,耐心立起筆桿確定五官位置。

然而敲門的人似乎不知收斂為何物。

李相浮撂下筆,從貓眼看到一張放大的褶子臉,距離太近,連臉頰堆起來的橫肉都瞧得一清二楚。

打開門,他的態度相當冷淡︰「有事麼?」

方評委滿面笑容︰「之前我在你提交的簡歷作品中發現雖然繪畫功底不錯,不過欠缺一點東西。」

他把自己代入伯樂的位置,意有所指道︰「在我的指點下,保準你在明天的比賽中一飛沖天。」

一夜之間一飛沖天,已經暗示得非常強烈。

「好意心領了,但我想早點休息。」

說完李相浮毫不留情關上門,方評委的鼻子差點被砸到。

他面色一白,回過神對著門檻呸了一聲︰「端著吧,早晚有你後悔的時候。」

內心暗暗發狠,立誓以後只要自己在一天,李相浮就別想在這個圈子里混。

被莫名叨擾後,李相浮作畫的心情受到影響,轉著筆開始瀏覽網上有關方評委的資料。這位的父親是位老藝術家,不知道是沾了父輩的光還是真有才能,自入了圈子便是一帆風順,還被評為當年最有潛力的新銳畫家。

李相浮看了他發表的作品,又仔細對比了其父的畫作,險些沒笑出聲。

盡管風格經過刻意的改變,但有些筆力很難藏住,這些畫十有八九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回顧方評委最後發表的作品,還是在三年前,之後便去各地發表講座撈金,而三年前正好是他父親去世的節點。

確定沒有誤會對此人的判斷,李相浮心中漸漸有了計較。

當晚下了場暴雨。

夏季來一場雨是美事,出門在外另當別論。好在吃完早餐只剩下毛毛細雨,不影響正常出行。

評委比選手還要忙和,聯系好一輛客車,拉著他們前往目的地。路上車子逐漸偏離人多喧鬧的地方,駛向一條泥濘的山路,偏僻的山澗難免讓人生出幾分不安。

尤方最先忍不住︰「這是要去哪里?」

接近地方,評委不再賣關子︰「天西古村。」

滄陽的景點眾多,來之前多少都做過功課,不過天西古村因為太過冷門,還真沒有人顧及到,有幾個甚至沒有听說過這個地方。

莫以靜好像有幾分了解︰「那里的民居很有特色。」

周盼白已經用手機在網上搜索了一圈,抿了抿唇︰「是還可以。」

大家都在低頭看手機,沒有人注意到李相浮神情中的細微變化。

下了一個陡坡,客車在危險地晃悠中終于停了下來。眾人都松了口氣,這車坐得人心驚膽戰的。

天西古村名字听著很原始,其實要比想象中的更現代化,除了建築,其他方面和一般小鎮相差不大。這里多暴雨閃電,基本每家屋頂上都安有避雷針。

村子里的建築一律采用穿斗式結構,牆頭雕刻有雷神舉錘的花紋,有二層小樓和三層小樓不等。

負責接待他們的人格外熱情,笑得小胡子一顫一顫的,還主動找了幾個人幫忙來提行李。

尤方感嘆︰「這就是傳說中的民風質樸,在大城市已經看不到了。」

李相浮略一沉思,走到評委身邊問︰「一天多少錢?」

「吃住加在一起每人每天三百。」評委回過頭︰「費用由舉辦方報銷。」

身後還想贊美兩句的尤方聞言感動的神情定格住,默默走到一邊抱臂欣賞風景。

他們分別被安排進不同的人家借住,放完行李統一在村長家集合。

比賽分兩個環節,指定的地點做畫和自由創作。

最先開始的是自由創作環節,這個階段會兩兩進行pk,獲勝者才有資格進入決賽,可以說只要進入決賽最次也能拿到一個三等獎。

「抽簽是不公平里相對公平的一種方式,」人齊了,方評委笑眯眯拿來一個竹筒︰「pk對象抽簽選擇,大家應該沒意見吧?」

只是象征性的一問,手已經開始晃動竹筒,打散了放在桌子上。

尤方︰「簽是我們自己抽,還是……」

方評委︰「每位評委抽一組選手。」

李相浮留意到他說話時,周盼白嘴角小幅度地彎了一下。

姓趙的評委本來已經快要走上前,方評委攔了他一下︰「我先吧。」

趙評委隱約明白他想做什麼,沒阻止退到一邊。

方評委看似隨意地從中夾出兩根竹簽,展示底部的紅名︰「周盼白……」

眾人下意識呼吸一緊,方評委視線環視一圈,最終定格在一處︰「李相浮。」

第一組pk選手就此誕生。

評委陸續抽簽,很快名單正式出現︰

尤方對莫以靜。

夏句對郁賓。

儲楊對林言樹。

采風活動總體而言更像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自由創作環節要一直持續到晚上九點,在此期間選手需要上交手機,為了防止遭遇緊急情況沒辦法求助,評委組統一派發上不了網的老年機,撥打電話不成問題。

因為題材不限,確定競爭對手後,大家很快開始出去尋找靈感。

李相浮沒有走太遠,站在一棵大樹下,手指在樹皮上輕輕摩擦,不知想些什麼。

「在憂心比賽的事情?」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李相浮轉過身,莫以靜沖他笑了笑。

「我對自己的實力有信心。」李相浮淡淡道。

莫以靜︰「可你的對手是周盼白。」

稍微上點心都能听出話中有話。

「他一直在引導大家誤認為你和贊助商有不正當關系,實際上自己和評委不清不楚。」

無親無故,她突然來找自己說這些,李相浮還真有些意想不到。

「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副德行。」莫以靜心里補充了一句,我非常看得慣你的長相和氣質。

李相浮又不是傻白甜,自然感覺的到他和周盼白分成一組不是巧合。周盼白實力較弱,而所有選手中,只有自己沒有獲獎經歷,就算評委打低分也不容易引起質疑。

「不礙事,」李相浮很平靜︰「他挑錯了對手。」

莫以靜提醒道︰「有時候單靠實力遠遠不夠。」

李相浮也清楚這點,周盼白和方評委之間的貓膩其他評委不可能完全感覺不到,只不過還沒有觸及底線,不是最終評比他們不會太過干預。

他的利用價值早在轉發完幾條比賽微博後便沒剩多少。

兩人說話的時候,周盼白正跟方評委在一處僻靜的地方,假笑地避開對方的咸豬手。

沒有佔到便宜,方評委目露不悅,周盼白曖昧地在他耳邊呼了口氣表示安撫︰「晚上。」

襯衣有時候可以是性感的載體,周盼白總喜歡把白襯衫穿得很皺,上面三粒紐扣特意敞開,方便露出精致的鎖骨。

擱在平時,方評委早就下月復一緊,恨不得當場把人撲到。然而望著面前的女乃油肌,他的腦海中卻忍不住浮現出李相浮的身影。

同樣是穿襯衫,對方的扣子向來系得一絲不苟,手腕都露不了多少肌膚,但任何一個不經意間的動作都足夠引人無限遐想。

奈何那是個不上套的!

他咽了咽口水,心有不甘。如果能和那樣的人春宵一度,哪怕得罪光其他評委,風評受損,他也會盡全力一試把對方推到特等獎的位置。

周盼白並不知道自己被無形中比較,甚至遭到嫌棄,手指順著方評委的脊椎一路挑逗往上。

酥麻的感覺下,方評委決定先哄好眼前的小美人︰「你的水準最多拿個二等獎,等這塊敲門磚成了,我再引薦你去見一位大師級畫家,由他造勢,把你推出去。」

周盼白目露喜色,也就不在乎對方的手在自己身上作亂。

在對未來美好的憧憬下,周盼白內心的得意溢于言表。他嫉恨李相浮,原因很簡單,對方在社交平台上的粉絲,以及他那張臉,明明有面具男的身份卻不用,時刻端著一副清高的模樣。

自己當初費了多少心機才從不少人中月兌穎而出,吸引到這個老色痞的注意力,李相浮都不用勾勾手指頭,方評委便主動拋出橄欖枝。

想到這里周盼白狠狠閉了閉眼,再開眼時嘴角一勾,過了明天礙人眼的東西就能徹底被清理走。

……

李相浮不是會坐以待斃的人,他在附近游走,終于在一片適合眺望風景的荒地上看到秦晉,直言道︰「我需要一個公平的戰場。」

秦晉似乎在應和著前方簌簌風聲,拍了拍手笑道︰「我還以為你會自己處理這件事。」

李相浮沒說話。

等這陣風刮走,秦晉才重新開口︰「我會去提醒方元建。」

他的提醒可不是簡單的三言兩語,幾乎判定了對方身敗名裂的結局。

「還有事?」秦晉問。

李相浮正色道︰「不用麻煩秦先生特意做什麼,我來就行。」

秦晉眉梢一動。

李相浮滿眼全是溫和的笑意,但瞳仁深處的光是冷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秦晉輕易听出話里得多重含義,‘其人’可不僅僅指得是方元建,周盼白還有視而不見的其他幾位評委也包含在內。

他終于側過臉,用感興趣的目光凝視著李相浮,大概沒想到對方還有睚眥必報這一品格。

「你想怎麼做?」

李相浮嘴角的弧度更顯眼了些︰「畫畫。」

既然是來比賽的,自然要遵守比賽的規章制度。

一刻鐘內,秦晉目睹他跑回去又氣喘吁吁抱著回來畫板的場景。

李相浮踮起腳尖四處望了望,確定暫時沒人來,搓搓手︰「能不能請你當一回我的人體模特?」

空氣安靜了一秒。

秦晉發現永遠跟不上對方的思維。

李相浮︰「不是全|luo那種,只需要露出上半身。」

周盼白想把污水潑到他身上,那就落實這份猜測。就是不知道等到方評委親眼看到秦晉給自己當模特的畫作,會怎麼想。

有著齷齪心思的人,大概第一反應是他和秦晉有了不正當關系,而自己這個‘小情人’萬一吹個枕邊風,秦晉可能會給他穿小鞋,光是想想這些細枝末節恐怕也會讓那個蠢貨嚇個半死。

至于知情卻不作為的評委,心中也難免戚戚然。

李相浮微微一笑︰「第一場比賽結果出來後,秦先生再適時出面,嚴肅闡明比賽的公平性,讓他們明白願意給我做模特是在敲打他們。既能豎立你高大的形象,也能保證後續打分的真實。」

一點點讓心理防線土崩瓦解才是最折磨人的。

「等采風活動結束,回去的路上我會不經意泄露富二代身份,使得方評委更加惶惶不可終日。」

秦晉竟然笑了︰「然後呢?」

李相浮︰「自然是回家告家長,讓人徹底完蛋。」

一個老家伙,居然吃了熊豹子膽妄想潛規則。當初自己心狠手辣玩宅斗時,對方還不知道在哪里揉泥巴。

李相浮說話時的語氣很溫柔,一點都不夾帶私人厭惡情緒,卻在三言兩語間,輕易奠定了方評委可悲的結局。

秦晉幾乎沒有猶豫,甚至擊掌表示贊嘆︰「那就按你說的做。」

……

在哪里畫讓李相浮犯愁。

周圍風景很有特色,可和秦晉不搭,他並不想畫一幅簡單的素描。

不知為何,李相浮腦海隱隱有一個模糊的輪廓,荒涼,孤寂……想要去捕捉的時候,卻總是和靈感失之交臂。

對于一個創作者來說,再沒有什麼比這種感受更加痛苦。

瞧見他愁眉不展的模樣,秦晉忽然道︰「如果是想看到更獨特的風景,我知道一個地方。」

李相浮並不抱太大希望,但還是跟了過去。

兩人徒步走了很遠,漸漸周圍已經看不到什麼人,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不知隱藏著什麼未知的危險。

和秦晉一前一後走著,李相浮倒沒有多少擔心人身安全的心思,心神逐漸被前方的景象吸引。

「雪山?」

秦晉停下腳步︰「想要走過去至少要幾個日夜,就在這附近逛逛好了,天黑前我們回去。」

李相浮卻是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幾步,總覺得前方有什麼吸引自己的東西,仿佛冥冥之中有聲音在呼喚他。

最後關頭,理性佔了上風。

李相浮生生停下腳步,尋思著莫非從前那股熱愛冒險的天性又被釋放了出來?

他現在對失憶前處處尋找刺激的自己定位是關進籠子里的野獸,潛意識里,李相浮並不希望這只野獸出籠。

心神定下來後他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很快發現新的驚喜。

遠處是連綿不斷的雪山山脈,襯得近處天地間一草一物更加渺茫,個人同樣如草芥,隨風搖擺不定,

斜側面是一棵斷樹,樹木一半焦黑,從中間斷裂開,可以想象到當初曾有一道天雷劈下,頃刻間奪走一棵古樹的生機。

現在天氣晴朗萬里無雲,自然不會有被雷打得風險。

從他微表情中看出點東西,秦晉淡聲問︰「要站去那里?」

長發被吹得舞動,凌亂地遮住李相浮的表情,依稀能看見他點了點頭。

秦晉的氣質和這棵古樹出奇得搭配,仿佛其本身便是從黑暗中抽出得一枝綠芽。他微微仰著頭,露出喉結,細長的手指輕輕松松便解開最上面的一粒扣子。

李相浮突然轉過身,肩膀微微抖動,俯身做了幾次深呼吸。

秦晉挑眉,語氣中有幾分稀罕地調侃︰「這麼激動?」

李相浮強迫自己忽視那種胸悶感,咬住下唇,靠著意志力控制住手腕,盡可能避免抖動。

秦晉眯了眯眼,意識到情況不太對勁,前腳還沒邁出,便見李相浮伸長胳膊作阻止狀︰「我沒事,是你身材太好了。」

說著已經開始動筆。

第一筆就跑偏了。

李相浮皺了皺眉,把紙揉成一團塞進口袋里。

秦晉挑眉……還挺有環保意識。

接二連三的嘗試失敗後,就像是第一次試著穿短袖,那種熟悉的窒息感縈繞在心頭不散。

條件反射是很難改變的,譬如準備說悄悄話的學生會先看一眼講台上的老師在干什麼,而李相浮仿佛有瞬間還置身女尊國,下一刻就會因為‘傷風敗俗’被抓走追究責任,落到個人人喊打的結局。

他還記得那是一個冬天,坐馬車路過長街,有人用草席拖著尸體往前走。

「出什麼事了?」他掀起簾子問。

小廝去跟行人打探了一下,回來說︰「有個畫師窮困潦倒想靠畫圖發財,沒錢去花樓,便逼迫娶得夫婿做出各種不雅動作用來描繪。夫婿逃回娘家卻被趕出來,無家可歸最後活活凍死了,這會兒尸體正要被拖去亂葬崗埋了。」

李相浮抬眼看去,路邊人正紛紛說著晦氣。

「身子都被畫在圖上看光了,這種不干淨的竟然不找個地方投繯自盡,還跑回娘家,這不是給家族蒙羞麼?」

「遇人不淑,但一個巴掌拍不響,一開始被叫去作畫時,他就該以死相逼保住貞潔。」

在李相浮十歲前,當時的民風很嚴,直到後來換個位新女皇,社會風俗才開始漸漸放寬,開始允許男子改嫁。

往事不受控制地涌上心頭,他的呼吸逐漸困難,內心以往壓抑著的恐懼感被這片蒼茫的天地無限放大。

李相浮逐漸開始不確定。

會不會他並沒有穿越回來,現在只是酒醉做夢,而自己正在大庭廣眾下做些不雅的舉動?

幾丈距離外,秦晉月兌下襯衫慵懶地靠在樹上,略泛蒼白的皮膚讓勻稱精瘦的身材顯出另一種性感,像是微微閃爍著光澤的吸血鬼。

任何一個畫師都會去贊美這樣的黃金比例。

此刻李相浮的目光也確實仿佛膠著在他的身體上,再也沒有移開。

這種極端的專注讓秦晉嘴角有了一絲弧度︰「你……」

啪嗒!

筆掉落在地上,一路滾到秦晉腳下。

眼看李相浮一副弱柳扶風搖搖欲墜的樣子,秦晉快走過去扶住他。指尖接觸到被汗浸透的薄衫時頓住︰「是不是心髒不舒服?」

說著準備給他做急救。

李相浮抓住他的胳膊,勉強張了張口︰「朋友,你……听說過暈luo|體癥麼?」

「……」

再三確定不是心髒問題,秦晉背起他往醫院走。

「畫,畫板。」

李相浮還惦記著工具。

他趴在秦晉背上,臉蹭到後頸的皮膚,襯衫最經不起皺,原本就少系了幾顆紐扣的衣領被蹭得朝旁邊堆了堆,肩膀上光滑的肌膚暴露在李相浮眼中。

眩暈感更嚴重了。

「……好、好穿衣服。」

秦晉沒有听見他的低喃。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村落其實挺大,還有個小醫院。

李相浮趴在秦晉背上,單手勾著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提溜著畫板,板面不時從秦晉腰間蹭過,就這樣還含糊不清道︰「繞著路走,別被其他選手看見了。」

他的狐假虎威計劃可不能夭折。

听著背上人的碎碎念,秦晉險些被氣笑了。

醫院人不多,等抽血結果的時候,李相浮喝了幾口溫水,感覺好多了。

醫生坐在對面詢問︰「突然頭暈惡心?以前有沒有類似的情況?」

李相浮︰「偶爾。」

「頭暈前在干什麼,有沒有做激烈運動?跑步,健身……」

李相浮下意識看了眼秦晉︰「在給他畫人體像。」

醫生寫病歷的手停了下,雖然這個問題可能引起患者不悅,還是盡職盡責問︰「就只是畫畫?」

李相浮點頭,唇瓣在之前作畫時不小心咬破口子,一踫就疼,他吸了口氣認真問︰「我懷疑……我暈luo|體。」

醫生眼皮一跳︰「說說具體情況。」

李相浮誠實回應︰「他開始解紐扣時,我頭暈;大概解到第五顆,我出了冷汗;緊接著襯衫被扔到一邊,那時我已經呼吸不暢四肢冰冷,有那麼一瞬間突然喪失了意識。」

「……」醫生不可思議︰「確定是在對方月兌衣服後才出現以上癥狀?」

李相浮很肯定地點頭。

醫生是個中年人,頓時小眼楮一眯,上下看了眼秦晉皺起眉頭。瞧著挺好的身材,怎麼會讓人引起生理性不適?

他提出一種假設︰「紋身?」

李相浮立馬搖頭︰「沒有,他身材特光溜。」

「從前有沒有不太愉快的經歷?」

李相浮有感是受穿越歲月時代的束縛感造成,隱瞞下來依舊搖頭。

醫生也是無奈︰「等驗血結果出來我再看看。」

說著先叫了下一位病人。

離拿報告還有幾分鐘,李相浮和秦晉坐在長椅上,相顧無言。

面前偶爾會經過一兩個人,秦晉突然偏過頭︰「我的身體,就那麼不堪入目?」

「……」

李相浮表態︰「是我的問題。」

秦晉收回視線直視前方,沒有預兆問︰「你信醫學生暈血麼?」

李相浮搖頭。

秦晉用平淡的聲音問︰「那你覺得我會信美術生暈luo|體?」

前者還有可能發生,後一條出現的概率基本為零。

報告出來拿給醫生,血常規一切正常。

「最近忌口,少吃點葷腥,注意休息別熬夜。」

李相浮只是點頭,買了點陳皮口含著。

走出醫院大門,他的呼吸早就平靜,厚著臉皮說︰「我好多了,應該可以完成這幅畫。」

「醫生讓你忌口。」

李相浮下意識反駁︰「但不是忌你這口。」

說完忍不住仰著臉,為自己的口不擇言表示歉意︰「抱歉,我大概是腦供血不足引起的邏輯混亂。」

一陣風吹過,清涼拂面,他半眯著眼,卻無法從那片混沌狀態中抽身。

千頭萬緒被身旁低沉的聲音打斷︰「走吧。」

李相浮一愣。

秦晉斜眼看他︰「不是要繼續?」

李相浮張了張口,後知後覺抱著畫板跟上他的步伐。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這種狀態反而讓他覺得很放松。

彼此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他也不用偽裝情緒,甚至不用去費勁維持禮貌的笑容。坦白說,從眩暈狀態出現的剎那,李相浮便試著把自己也偽裝成一幅畫,不讓人注意到他真正的瑕疵。

只要秦晉不轉過身,他就可以毫不掩飾神情中的疲憊和自我倦怠。

不知道是不是心聲能夠傳達,這一路秦晉確實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只是偶爾在沿途看到什麼獨特的風景,會開口說上一兩句話。

李相浮的心情重新開始變得放松,單純地去欣賞自然景觀。

秦晉沒有照原路返回,而是帶他走了一條更加空曠的路,四周是適合詩人直抒胸臆的荒涼美感。

「你好像對這里很熟悉?」李相浮主動和他說了句話。

「從前來過幾回。」秦晉︰「這里幾年如一日,幾乎看不出變化。」

重新回到那棵被雷劈得焦黑古樹下,李相浮吸教訓,這一次不緩不急。一路走來的時間足夠他放空大腦,再利用短短的一分鐘,憑著想象讓秦晉在腦子里月兌了幾十遍襯衫,從最開始得呼吸發緊,逐漸能坦然接受。

「可以了。」他說。

秦晉注意到解開扣子的時候,對方眼楮一眨不眨,嘴里念念有詞,從口型上看說得大約是‘要堅強’雲雲。

面對李相浮那副似乎要上戰場的樣子,秦晉有生以來第一次懷疑自己的身材。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一次李相浮成功進入狀態。

他畫畫的時候嘴唇會微微抿緊,用看易破碎藝術品的視線不時在秦晉身上游移。長睫毛微微抖動,手上動作不停。

李相浮本身就擅長畫光影效果,從構圖到筆下人物的成型,沒有一點可以挑刺的地方。

注意力一旦轉移,暫時忽視了心理上的不適,李相浮的世界仿佛一時間只剩下對面的人和筆下的畫。

專注,熱烈,還有一點細碎的倔強。

秦晉突然想起了從前的某個剎那。

他的表情變化被李相浮看在眼里,以為是累了︰「你可以適當動一下。」

秦晉︰「走兩步也行?」

李相浮遲疑了一下︰「恐怕不行。」

秦晉︰「最大活動範疇在哪里?」

「眨眨眼,動動嘴……」說到最後,李相浮自己都說不下去。

其實微表情最好都不要改變,奈何兩人已經在說話。

秦晉閉了閉眼,睜開時說︰「繼續吧。」

緊接著又恢復了他雕塑的狀態。

秦晉身上有種深淵的美感,李相浮筆下這幅畫介于真實與虛幻之間,枯樹是長在斷崖邊,天空滾滾烏雲似要沉下來。秦晉站在樹下,半邊身體幾乎與雲海相連。

李相浮很滿意作品的完成度,招招手表示完成了,本來想等秦晉走過來欣賞,因為迫不及待分享自己的作品主動走過去,展開畫紙︰「怎麼樣?」

凌亂的長發隨風散開,幾根青絲不服帖地纏在秦晉後頸,帶來一陣癢意。

「很好看。」他的目光有一小部分以余光的形式化在作品上,眼神更多是注視李相浮本身。

恰好李相浮抬眼,視線在半空中交匯,他好奇問︰「我臉上有東西?」

「眼楮。」秦晉︰「你的眼楮很好看。」

李相浮微微一怔,同樣的話,他以同樣的語氣跟李沙沙提起過,只不過那時是在形容秦晉。

往回走的時候,沉澱在兩人中的氣氛有些奇異,總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尷尬。對李相浮而言,這算是一種比較新鮮的體驗。

到一個岔路口,秦晉似乎還有事情要處理,獨自去往另一個方向,李相浮則選擇先回去一趟。

路上想到已經出來幾天,該給家里打個電話,撥通後那邊竟然是李沙沙接的,聲音有氣無力——

「我明天就要進去了。」

「嗯?」

「學校。」李沙沙說話不再像平時那樣流暢,緩了緩打听起他的情況︰「你那邊順利麼?」

「發生了一點小插曲。」

李沙沙隨口問︰「什麼插曲?」

「我邀請秦晉當人體模特,他在我面前月兌了衣服,然後我吐了被送往醫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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