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高熙想得不差，就在他們用餐到一半時，蔡英就提起了黎亞清。
她沒搞明里暗里試探的那一套，因為知道這點心思瞞不過高世培，所以提起黎亞清時她說得直截了當，半點虛的太極都不打，「我听說你把一個娛樂公司交給黎亞清打理了，是不是不太妥？公司這麼多眼楮看著呢。」
今天他們吃的是西餐，蔡英一邊說著，一邊拿刀切牛排，垂著眼眸，「彥坤原來負責的板塊你都收了回去，現在把一公司交給一個女藝人，外頭說三道四的都多了起來，名聲不好听。」
听著像在給原配一房鳴不平。
魏青雲來前得高淳提醒，對黎亞清的事兒心里有了數，這個時候不會被一棒子打懵，在高世培開口前，就立刻表達了立場，「彥坤是自己不走運，出了這個事情，沒辦法再幫爸打理公司，公司里的人都知道的，大家都無奈，我倒沒听到這方面的閑話。」
蔡英抬起眸，瞧了魏青雲一眼，眸中錯愕一閃而過——這回魏青雲的反應太快，她沒能把高彥坤一家拉出來打沖鋒。
有點失望，但沒辦法，拉人墊背的機會已經丟失。
而高世培听到蔡英說的，並不意外，他知道他的這位太太盯得緊，她一請私家偵探，他就已經知曉，只不過他沒提而已。
現在他听蔡英在餐桌上說起，就知道他的太太不肯識相地讓步，要發難了，便不大高興。
他也不掩飾他的不悅，沉下臉來，「這麼小的一個公司，也值得你惦記？」
涉及到利益，蔡英沒有因為高世培的不悅就作罷，沒能把原配一房拖下水她自認倒霉，但該說的還是要說，更不能讓黎亞清把孩子生下來，「我確實沒必要惦記，只是提醒你，名聲不好听。黎亞清又曾經是藝人，難保不會驚動媒體，何況兩年前你本就和她傳過緋聞。那些狗仔鼻子很靈的，一旦曝光，整個高家都沒臉。」
高熙得承認蔡英是個聰明的女人，聰明的女人，就懂得抓七寸。
高世培最重視什麼蔡英心里門兒清。
高世培和蔡英結婚之後沒有多久，兩個快成年私生子藏不住，蔡英不光彩的上位史終是被媒體曝光。雖然凱復的公關強大，沒有讓事情發展到很嚴重的地步，也不大影響股價，但對高世培的名聲多少有點影響，狗仔又喜歡盯著他，到現在都時不時出現「高世培又添新寵」這樣的娛樂新聞，讓要面子的高世培很不高興。
現在蔡英拿名聲說事，的的確確說到了高世培心坎里。
他皺起眉，「那些狗仔就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藥，這種職業就不應該存在！」
蔡英︰「你現在埋怨沒有用，只有自己小心一點，才不會被抓到尾巴。」
可惜高世培並不是會被女人輕輕松松拿捏的人，他睨著蔡英︰「不小心的是你，請個私家偵探跟著人家，才更容易被人發覺。」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可以說是在蔡英兒子女兒和原配一房面前打了蔡英的臉。
蔡英頓了頓，放下刀叉，身體前傾，抬眸望著高世培，「所以你想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嗎？」
高熙瞥了眼蔡英的眼神，是難過的，受傷的，就是一個面對丈夫出軌而無助絕望的妻子模樣。而這個「無助絕望」的妻子並沒有歇斯底里，她依然溫婉體面，有時候單憑目光來流露情緒要比言語的發泄有更大的沖擊力。
高熙嚼著自己盤里的牛肉，挑了挑眉。
蔡英會絕望嗎？肯定不會，這女人，演技是可以跟她比拼的。
假如袁寧寧有這樣的手段和強大的心理，她一定不會是現在的結局。
蔡英適時的示弱很有用，高世培就願意給她一點面子，到底是自己的太太，又當著兒女和兒媳的面，他語氣緩和了些，但也沒正面回答，只說︰「外頭的這些，你不必操心，操持好家里的事情就行。」
這一句話，其實話外之音就是說，孩子生不生下來我自己會做決定，但我確實沒有要換太太的心思，你高太太的位置還是很穩當。
高熙低頭吃著自己的，像什麼都不听進去，但耳朵豎得高高的，她特別好奇，此事究竟會如何收尾。
不知道能不能觀摩到蔡英驚為天人的手段。
魏青雲和高淳也一樣，眼觀鼻、鼻觀心地吃飯，完全不打算摻和到這一渾水里。
不過高彥威和高含卉就沒那麼自如，期間高彥威想幫襯蔡英說話的，但被蔡英一個眼神制止——這件事情，既然沒能把原配一房拉進來，就更加不能讓自己的孩子牽扯進來，不管高世培肯不肯讓步，讓她一個人來就是了。
蔡英並沒有因為高世培言外之意里保她太太位置的話而就此作罷，她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操心，可是如果外頭的女人生下孩子，實在讓我難堪，更讓高家難堪。黎亞清做過藝人，狗仔盯得緊，真讓孩子生下來，瞞不住的，到時你打算怎麼辦？」
高世培不為所動，蔡英繼續道︰「而且，我說句不好听的，就算狗仔沒有發現，黎亞清說不定還會自己往外說，上一次，你與她的緋聞，不就是她自個兒往外泄露的？惹得凱復都受了影響，這麼個女人，你還想栽兩次嗎？」
高熙吃了一驚，嚼牛肉的動作頓了頓，一側的腮幫被鼓得圓滾滾。
看高世培的反應，蔡英說的應該不假。
厲害啊，那個叫黎亞清的女人，真是厲害，用媒體逼宮呢，失敗了之後居然還能讓高世培繼續與她往來，厲害，真是厲害。
看來能在高世培身邊的女人，都是臉皮厚沒什麼道德心且長了不知道多少個心眼的，也就袁寧寧天真，結果被逼得都進了精神病院。
高世培是有松動的，雖然面上不顯，但敏銳如高熙，能覺察出來。
可這點松動並不足以令他當場改變心意。
他皺起眉，「行了，懷都懷上了，難道還去打掉嗎？那也是我的血脈，你就不肯給他個活路？多個人吃飯的事情而已，用得著這樣？要是媒體抓著不放，大不了我把黎亞清送到國外去，孩子就當是你的，養在家里，丟給保姆就好了，也不用你操心。以後我會小心點，這還不行？」
蔡英沉默，垂下眼，頓了一頓後，終是重新拿起刀叉，繼續吃飯。
她知道，能讓高世培說出「以後我會小心點」已是不易，再逼迫下去，他就真要翻臉了。
蔡英知道見好就收。
雖然事情似乎並沒有解決，但蔡英該說的都說了，名聲、凱復這兩個高世培最重視的，她也都已提到，還生怕高世培忘記黎亞清曾經做過的壞事，提了一嘴。
把種子先種下，隨後去對付那女人，會簡單很多。
這就是高手。
可是就當蔡英收手，此事要告一段落的時候，一直沒有參與進來的高含卉突然說了話，「爸爸，您要真有心把人送出國，干嘛還給公司呢？」
高熙驚得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高含卉有這麼蠢？真的嗎？
蔡英嚇一跳，見高含卉表情倔強且都不看她，只望著高世培，使眼神都傳達不到，忙出聲制止，「你這是什麼話？怎麼跟你爸爸說話呢？」
高世培自然不高興，目光沉沉地回視著她，「怎麼，還要你同意不成？」
高含卉沒有被他嚇住，倔強地微揚起下巴，「我就是不明白，在您眼里生意大過天，她何德何能，能接這——」
「好了！」蔡英生怕高含卉惹怒高世培，急急地打斷她。
但高世培卻盯了蔡英一眼，「你讓她說。」又看向高含卉，「說啊，繼續說！」
蔡英想阻止都不行。
高含卉還真毫不畏懼地繼續說著，「我就不明白，她何德何能，能接這一公司，公司雖然小，可也是凱復的一部分，也有幾十號人，您就這麼給出去讓她玩，對員工不負責，對凱復也不負責。」
高世培陰沉沉的盯著她，「我讓她管公司當然因為她有能力，我都不知道你的手已經伸得這麼長，連這都要管。」
蔡英已然面色焦急，方才高世培落她顏面的時候，她都沒有露出這樣的神色。
高含卉卻依然背挺得筆直地說道︰「爸，您這話我听著就更不是滋味兒，能力強就給管公司，我能力也不差啊，我上半年推出的新款爆火，品牌都打響了，好多明星來定制，您輕飄飄地夸一句不痛不癢的就給過了。我也想事業上有作為的，可您半點注意都沒放我身上。」
高熙瞧著面露不滿的高含卉，又轉頭看了眼不掩怒色的高世培，想，高含卉事業心太強，這次太急功近利了。
可她又覺得，高含卉應該沒那麼蠢才對。
算了，先看戲吧。
高世培皺眉道︰「你女孩子家，對象不好好找，非要開公司，你當業余愛好也就罷了，結果呢，上半年你黃了多少次相親！」
高含卉脾氣本就沒多好，更不會像蔡英那樣裝委屈，極度的自負讓她現在並不肯低下頭來，她不甘示弱︰「黎亞清也是女孩子家，怎麼你支持她搞事業，就不支持我搞事業？」
蔡英根本沒法阻止。
高世培聲音拔高了兩度，「我會給你找個好親家，讓你好好做富太太，一輩子順遂！你要自降身份跟她比！」
這話說得，可見，高世培對黎亞清並無太多尊重。
高熙想，如果此刻高含卉失去理智，回懟一句「像袁寧寧那樣被關在精神病院里的富太太嗎」，那可就真的有好戲看。
不過她失望了，高含卉再氣再急也不至于失去理智到這個程度。
而蔡英忙著阻止事態惡化，在高含卉再次開口前，提高聲音，「含卉！你住嘴！越說越離譜！你爸爸說得不錯，這麼多次相親，沒一次成的！外頭都開始傳你性格差了！你就該好好反思反思！」
她又安撫高世培，「你也別生氣，是我不好，不應該提這一茬，讓這好好的吃飯都吃得不開心。」
這個時候，就應該岔開話題，蔡英目光看向高熙，把蔬菜沙拉往高熙跟前遞了遞，「都把熙熙給嚇到了，吃飯吧，不提了不提了。」
高熙吃著她自己的，沒有去搭理。高淳听到蔡英的話，從看戲中回神，側頭看向坐在他旁邊的高熙，擔心她真的被嚇到，在桌子底下捏了捏她的手，另一手又把她的刀叉接過來，幫她切牛排。
高熙覺得今晚真美妙，可以看戲，還有這麼好的堂哥幫她切牛排。
蔡英打岔的功夫，高含卉深吸一口氣，再開口，語氣已經變得不同，「爸，我有我的人生理想，我喜歡工作，這沒什麼不好。我真的希望您能支持我。我不在乎你送別人多少東西，這和我都沒關系，但我希望您能支持我的事業，希望您認可我的能力。您覺得我開公司是在小打小鬧，是玩玩而已，但在我眼里，這是證明我的能力，讓您看到我的能力。可您不能只看到別人的能力，而不看我的。」
她頓了頓，低垂下眼，聲音里是委屈，是控訴，而更多的，是渴望被愛和被關注，是女兒對父親推心置月復的傾吐，「我知道您不喜歡女孩子做生意，但是，我真的不希望阻礙我事業的是我的性別，我覺得，我想要得到您的認可，這並沒有錯，我希望只憑我自己的能力做出一番成就，也沒有錯，您不能因為我不想過只知享受的庸碌生活就生氣。我剛才說話不好听，是我的錯，我只是心里不平衡，您都能看中黎亞清的能力給個公司讓她練手，為什麼不能支持我的呢？明明我做的那麼好……」
吵架的主題好像被帶偏了。
可在高熙看來，這次的高含卉和高世培的爭吵就是她刻意為之，且事先都沒有與蔡英商量。
有點意思。
高熙深深看了眼高含卉。
高含卉說的話，冷靜、進退有度，這一段話放到網上必有一大波網友支持和贊揚，誰不欣賞獨立的、有理想的女性呢？富二代還能如此上進，很能得人好感。
她有點兒演講的才能。
相信此時的高世培必然能被觸動，他思想雖比較老套，但他能在這個時代把公司做得這麼大，就絕不是一個屏蔽時代發展變化的人，高含卉把話說得這麼動人，他不可能依然固執地認為他的女兒就應該做一個養尊處優的富太太。
不過，話不能只听表面。
高熙不會就此覺得高含卉是一個令她欣賞的獨立女性——她從高含卉的話里面，听出了她濃濃的野心。
比被蔡英耳提面命著要努力成為繼承人的高彥威還要強烈的，對事業、對凱復、對金錢權力極度的渴望。
如果說蔡英是內宮斗爭中的對手，那高含卉就是外朝爭權里的敵人。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這倆都不容小覷，且繼房里頭，也不是一塊鐵板。
蔡英有蔡英的訴求，高含卉有高含卉的野心。
高世培果然被高含卉的話觸動，一時沒有繼續發泄怒火。
高含卉見此，再接再厲道︰「爸，您也別急著沖我發火，我只是想要得到你的支持而已。不過，就算你不支持我，我也會繼續努力做我的公司。」
蔡英見高世培臉色緩下來，微微松了口氣，給高含卉使了眼色，示意她不要再繼續，又帶了些指責地說︰「你想工作沒關系，但也要家庭事業兩頭抓，終身大事一樣要緊的，不能再這樣敷衍相親了。」
高世培沒有回應蔡英的話，默了片刻後，看著高含卉和緩道︰「你說得對，我確實不應該無視你的能力和成就。只是你自己辦的公司實在太小，做著沒什麼意思，過段時間就賣了吧。」
還沒等高含卉反對，高世培下一句話就緊跟著而來，「既然喜歡做事業，就到自家公司里來好好做，在外頭小打小鬧，有什麼意思？」
高熙︰「……」靠，大意失荊州！
高含卉看著是個自負刻薄脾氣又暴躁的人，現下竟能以黎亞清一事作契機，成功進入凱復集團。
高手，都是高手。
高熙咽下嘴里的牛肉。
看戲誤事，有辱她「宮斗冠軍」的名頭。
不過也是，有來有往才配做對手嘛，和聰明人爭斗才有趣兒。
可現下好處不能讓繼房全佔了，她得扳回一城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