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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成不知道,是不是他太希望瘋女人的瘋病好轉、導致他眼里產生了錯覺。

被看押起來的瘋女人吵鬧了一夜,此時已經消停。

在這間原本屬于她的房屋中,床鋪是她最好的隱蔽。

她蜷縮于床鋪角落,像只晝伏夜出的野獸,習慣于避開光亮,避開威脅。

然而,常人居住的房屋並非野獸的洞穴,生活在停靈莊的人更需要充足的采光來驅散沉沉的死氣。

日光透過紙窗照亮了屋里的全部情形。

瘋女人臉上平靜的神情令她乍一看上去和常人沒有什麼區別。特別是她那對烏溜溜的眼珠子,清亮如水。胥成幾乎能在她的眼波中看見自己的影子。

然而,女人臉上的傷口和她蓬亂的頭發又提醒了胥成、她和平常人的不同之處。

瘋女人仍保持著那副流落山野的模樣,身上穿著胥成命人為她找來的不太合身的外衣,先前殘破的血衣也還沒有替換下來。

回到停靈莊後,她一察覺到陌生人、包括胥成的親兵和隨軍的大夫近身,她的瘋病便會發作。親兵馮隆做主讓一切保持原狀,等候胥成的處置。

然而,事實的進展並未如馮隆所願。

胥校尉還沒來得及對瘋女人展開問訊,就急匆匆將告發者提供的證據呈送到韓都督面前。經過韓都督和盛佐事的計議,瘋女人成了追尋海寇行藏的關鍵線索,快速佔據了胥校尉的全副心神,也給馮隆帶來了憂慮。

在馮隆看來,胥校尉對瘋女人的關注超出了尋常。而且,由于張副尉臨死前的惡意詆毀,在一些普通兵士眼里,胥校尉的舉動也有徇私的嫌疑。

馮隆並不確定胥校尉對瘋女人的真實看法,也不確定有多少兵士受到張副尉的影響、認為胥校尉處死張副尉是在挾私行凶。

他提醒過胥成關于張副尉之死引起的非議,可惜胥成並沒有放在心上。

他心里著急,卻無計可施。

馮隆虛弱的設想無力阻止胥成的腳步。

胥成已走到瘋女人的床鋪前。

「你……」胥成剛要開口,轉念之間,突然回頭詢問跟隨在他身側的馮隆,「她本名叫什麼?」

馮隆收起思緒,如實回答︰「她姓湯,名叫雲珠,是土生土長的離島人。」

胥成將瘋女人的全名默念一遍,才接著試探。

「你還記得我嗎?」胥成面對瘋女人,身體不自覺做出防備的姿勢,但他嘴上仍用一副和平常人交談的口氣,說,「我答應你,帶你下山來治傷,你還記得嗎?」

瘋女人一言不發,只是警覺地抬頭觀望。

校尉和親兵耐心等了一會兒。

馮隆忍不住趁機勸阻。

「校尉,我看她情緒平靜,不如另外安排人手帶她去見詹五。」

胥成根本沒听清馮隆說了什麼。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瘋女人身上。

他抬起一只手,阻止馮隆出聲,同時將另一只手伸展開,做出一副無害的模樣。

「你看,我的傷已經好了,你跟著我,去看大夫,你也會好起來的。」他勸說道。

瘋女人這才有所回應,發出小獸一樣的哼哼聲。

胥成一喜,馮隆一嘆。

「出來吧。」胥成將兩只手掌都向前攤開,試圖接住瘋女人的信任。

瘋女人將身體貼著床沿,緩緩挪動,兩眼盯著胥成,仿佛隨時要逃走。

胥成毫不介意。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他說。

听了這話,瘋女人竟然很快放松下來,手腳並用,朝胥成爬前一步。

見此情形,胥成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瘋女人瘋瘋癲癲,容易做出攻擊人的行為,唯獨對他表現出馴順。谷

他不禁想到,他和瘋女人之間的特殊連結並不僅僅只是他單方面的觸動。他身上也有一份特質,正悄悄影響著瘋女人。在瘋女人的神智所剩無幾的情況下,這份影響依然能夠引導瘋女人的行動。

念頭一起,胥成心里產生了難以言喻的悸動,好像有一股力量在冥冥之中牽扯著他的心神。而他似乎只要順著這股力量來源的方向找下去,就能找回瘋女人的神智。

此時,瘋女人終于放下防備,跳下床鋪,躲到床後,卻將目光投向床前的櫃子。

胥成沒有繼續接近瘋女人,而是轉身走向櫃子,緩緩將櫃門打開。

看見櫃子里的舊衣,他明白了瘋女人的意思。

兩個人,一個神智清醒,一個神智無知,互相之間竟然不用一句話語就能溝通心意。

胥成覺得,這件事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

馮隆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馮隆,你先出去。」胥成手里拿起櫃子里的陳舊但整潔的衣物,頭也不回吩咐道。

馮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識要張嘴,但他最終什麼也沒說,遵命退出房外。

過了一會兒,胥成也離開房間。

他看起來心情暢快,甚至對馮隆露出了他來到仙人嶼後的第一個笑臉。

這個笑臉雖然不如胥成以前在安州大營時笑得肆意,卻在馮隆眼里烙下深刻的印跡。

「依我看,湯雲珠的神智已經有所恢復,至少不會再大喊大叫。機不可失,我即刻就帶她回到島上、辨認詹五的身份。你仍留在仙人嶼,繼續昨天的搜查。停靈莊和後山,你按部就班查下去就可以。唯有千石林,你要仔細留意,指認畫像上的人為海寇的那對夫婦……」胥成說到這里,微微露出一點疑問的語氣,並且稍作停頓。

校尉和親兵之間的默契在這時表現出來。

馮隆毫不猶豫補充說︰「男的名叫雷四,女的名叫陶二。」

掛在嘴邊的疑惑得到解答,胥成自然而然接著說︰「二人的孩子淹死在千石林,這事做不了假,但背後的隱情,我們不得而知。你把搜查千石林的消息放出去,看看二人的反應。如果二人心里有鬼,很可能會按捺不住、做些動作。」

馮隆口中稱贊校尉英明。

他差點誤會,是因為胥校尉的注意暫時不在瘋女人身上、胥校尉的理智才回歸了頭腦。

好在他很快就壓下這個荒唐的念頭。

胥校尉年輕有為,深受韓都督器重,豈是他這個小小的親兵能看輕的?

「好,就這麼辦。盛佐事特地囑咐我,不必將認人的事提前告知湯雲珠。我想,盛佐事應該是考慮到那幅畫像和詹五本人都有可能影響到湯雲珠的神智。如果湯雲珠事先得知我們的計劃,萬一……總之,一旦確認湯雲珠與詹五相識,我就會帶著湯雲珠折返,盛佐事則負責把詹五請去問話。這一趟行動不會打草驚蛇,更不會讓衛所的人察覺。」

馮隆沒有異議,由衷稱贊盛佐事高見。換作是由他來提出這個建議,未必能夠得到胥成的采納。

因此,他也沒有指出把詹五交給盛佐事處置的不妥之處。他更希望胥成能夠盡快和瘋女人撇清、保持公正之名。

胥成無從得知馮隆的私心。他正因為計劃的順利進展而歡欣鼓舞。

等瘋女人改換裝扮、走出屋門,他更是對接下來的行動增添了許多信心。

馮隆的心情卻截然不同。

見瘋女人換上整潔的衣物、頭發也收攏成束、甚至連瘋癲的癥狀也明顯減輕,馮隆不由得暗自詫異。

瘋女人的瘋病發作時,一眾親兵和大夫都束手無策。

胥成到底是怎麼做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令瘋女人好轉起來?

他已經沒有機會發出詢問。

胥成辦事果決,風風火火帶著瘋女人前往碼頭,馮隆也不得不遵照胥成的命令行動起來。

登上離開仙人嶼的小船,年輕校尉面朝離島,目光炯炯。

在船槳拍擊水面的咕咚聲和兵士賣力的吭哧聲中,胥成意外听見一道人聲。

「壞、人。」

這是瘋女人主動開口說出來的第一句話。

胥成一時竟不能確定瘋女人這句話是對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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