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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州城進入宵禁後,街頭很快就清靜了。

此時違犯禁令出現在大街上的人都會被巡城衛隊當場拿下,接受懲處。

除非,那個人擁有一個正當的理由,已從府衙申領到一份通行憑引,才算得到在夜間出行的許可而免于罪責。

昨夜有宵小逃月兌了追捕,今夜巡城衛隊的腳步變得更加密集。

小荷慶幸自己早早做了預謀。

她向容蒼索要一份宵禁中的通行憑引,當時,容蒼甚至沒有質疑憑引的用途。直到她主動解釋連夜趕回攬月班的緣由,容蒼才後知後覺。

有意無意地,她沒有費心為姜樂做相同的準備,而是讓姜樂冒險潛行。

夜幕已經完全籠罩長街。

小荷提著燈籠,走在明處。姜樂貼著牆根,走在暗處。

小荷走得緩。姜樂走得急。

二人的步伐並不整齊,但目的地是一致的。

回到攬月班只是小荷對容蒼撒的無數個謊中最尋常的一個。她實際要去的地方是城南一條無名窄巷。

兩天前,她就瞞著秦湘湘悄悄去過一次。

那時是白天。逼仄的通道、漏風的破屋、困頓的臉龐,令她想起從前她和林菁度過的那段三餐不濟的日子。

此時越接近窄巷,她心底越是感到抵觸。

她注意到,就連巡城衛隊都不屑于踏足這片骯髒混亂的地界、任由窄巷里的活物自生自滅。

而她卻不得不來。

正在小荷胡思亂想的時候,窄巷里飛速沖出一只花貓。

沒等別人看清它的動作,它便已越過小荷,躥上巷子口斜對面的矮牆。

小荷驚魂未定,差點失手丟掉燈籠。

姜樂隨即出現在搖晃的火光中。

他挺身站在窄巷入口和小荷之間,面向燈光無法穿透的黑暗,神情凝重,如臨大敵。

小荷定了定神,看著姜樂的背影發出詢問︰「是只貓嗎?」

姜樂沒有回答。

小荷意識到了危險,不再出聲。

過了一會兒,燈火恢復穩定,黑暗中的活物逐漸遠離,姜樂才松了一口氣。

「沒事了。」

小荷抹了一下額頭的冷汗。她相信姜樂的判斷。

雖然上一次她孤身來到窄巷沒有遇到任何危險,但這一次她仍不敢大意。

因為,這里是大長老選定的聯絡地點,暗樓的殺手極有可能在此處出沒。

也因為,黑夜比白天更適合殺人。

先前她認為沒有必要對姜樂解釋這一點,算是她的失誤。

她做出補救︰「沒想到,州城里竟藏著這麼可怕的地方。幸好有你,不然,我差點沒命了。」

姜樂環顧四周,確定無人打擾,才抓住機會,壓低聲音質問小荷。

「這里到底是什麼地方?值得冒夜趕來?」

一路上,他被困惑和緊張反復折磨。

他今天的經歷比以往任何一次捕獵行動更令他身心俱疲。

他甚至不能確定,方才面對黑暗中的凶物時,他心里是否生出了退意。

小荷適時回答︰「我得到消息說,容老二在這里收買了一個殺手去刺殺容聖女,我擔心他陰謀敗露後會繼續殺人。我必須阻止他。」

姜樂根本無從分辨真假。

他並不懷疑小荷的目的,卻想不出小荷阻止容老二的辦法。

「你打算如何阻止他?」

小荷鼓動容蒼對付容老二,想逼容老二狗急跳牆、殺死秦湘湘滅口、從而露出馬腳。但她卻沒說,容老二同樣想殺死她這個泄露秘密的罪魁禍首。

她來窄巷是為了找到大長老,問清楚容老二收買的殺手是否出自暗樓,接下來,她才能想出最有效的辦法徹底解除她的後顧之憂。

她對姜樂沒有完全撒謊︰「既然容老二能買凶殺人,那麼我們也能。」

話雖如此,她卻沒有把除掉容老二的希望寄托在大長老和暗樓的殺手身上。當初她買通藍綾去刺殺王妧,事敗的後果她至今仍在默默承受。

姜樂因為小荷的回答陷入為難。他想到,如果小荷和容老二做了同樣的壞事,那麼,他會因為小荷是出于好心就替小荷開月兌嗎?

答案是否定的。

他剛想開口勸阻,誰知小荷突然吹滅了燈燭。

窄巷深處的黑暗一下子蔓延出來,迫不及待吞噬了巷子口踟躕不前的二人。

「不必緊張。我們提著燈站在光亮里才危險。熄了燈,彼此看不見,我們反而更安全。」小荷自顧自說道。

她遵照大長老的提示一步步行動,卻在關鍵時刻錯過了姜樂臉色在黑暗中的變化。

她更想不到她的這番話在姜樂心里掀起了怎樣的波瀾。

姜樂閉上嘴。

他的疑惑已經消失,因此不必多言。

一片漆黑中,他仿佛回到了從前捕獵的山林。

他學來各種鳥獸的叫聲,利用黑夜、樹枝、草堆和溪流,在他的獵物面前隱藏自己的形跡。

大多數時候,他是安全的。

他在這些足夠安全的偽裝中看見各類鳥獸各自捕食、嬉戲、交尾,可他從來沒有見過老虎去吃草,也沒有見過野兔去搏狼。

身處山林時,他不會忘記自己是一個獵人。

身處人群中,他卻常常忘記自己只是一個獵人。

「走吧。」小荷無意打斷了姜樂的思緒,當先走入窄巷。

獵人靜靜跟隨其後。

按照大長老的第二個提示,小荷模黑走到第三戶人家門口,掏出兩貫錢同時塞進那道透出微弱光線的門縫中。

而後,她耐心等待,沒有像上次一樣好奇扒開門縫向內張望。

大長老留給她的提示到此為止。

小荷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見到大長老,也不知道去哪里見大長老。

但她知道大長老為何行蹤詭秘、出沒無常。

經歷過近日一連串的毀謗和挑撥,小荷的耐性有所增長。

但比起她身旁的獵人,她的這點耐性微不足道。

小荷左等右等,等不到回音,正要轉身離開。

就在這時,木門像是能夠讀懂人心一樣。

門縫忽然由窄拓寬,主動為門內的人聲讓出一條通道。

「請進。」

小荷分辨出那是一個青年女人的說話聲,卻看不見半個人影。

她稍有遲疑。

門內又傳來一句話。

「客人請進來吧,野貓撓人可凶了,得趕緊關門。」

小荷听出,女人的說話聲有氣無力、身體似乎有某些不足之癥。

心念一轉,她抬腳走進門內。

荒廢的小院遍地雜草,幾處鼠穴洞口吱吱作響,蛛網又厚又重、壓垮了屋門的竹簾。

一切和她上次在門縫中瞥見的白天時的景象並無二致,但當各種雜物穿上黑夜的鎧甲,一點風吹過就讓它們張牙舞爪起來。

小荷順著竹簾向上看,半層閣樓似乎搖搖欲墜,朝向院子的小窗映著一點燭火,比她手里的燈籠未熄滅前更加暗淡。

她回頭看了姜樂一眼,猛然注意到木門已經悄悄關閉。

她也像是被阻斷退路而下定決心般,徑直穿過小院,想要登上閣樓,查探究竟。

「客人,我在這兒呢,你走得那麼急做什麼?」

小荷還沒越過竹簾,就被原先那道虛弱的聲音叫住。

霎時間,她渾身寒毛豎起,差點以為自己是活見鬼了。

「你……神出鬼沒,好本事!」小荷想通接待她的是個大活人後,原本滿月復牢騷,然而她轉身面對青年女人時說出的話卻是奉承。

她對武藝一竅不通,察覺不到一個高手的行動並不出奇。可姜樂並非和她一樣遲鈍,因此她對姜樂的沉默有些不滿。

可惜眼下不是計較護衛過失的好時機,她只得暗暗忍耐。

青年女人怯生生的,低頭盯著腳邊的雜草,在客人面前露出一個模糊的瘦削身形。

「客人為何給我兩貫錢?」青年女人沒有接話,語氣生疏,甚至有些害怕听到這個問題的答案,緩緩舉起雙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我、我平常只收一貫錢的……」

隨著她的動作,她右手握著的一截細長的蠟燭落入小荷眼里。

小荷定楮一看,確認她沒有看錯後,心里不禁猜疑︰她得到的提示難道是大長老故意戲耍她的?

「我給你兩貫錢,你會不知道我想要什麼?別拿你平時的做法來糊弄我。」小荷壓下驚懼,強裝鎮定。她相信自己既然應付得了大長老,又怎麼會應付不了區區一只傳信的鳥?

青年女人變得更緊張了。

她聲音又輕又顫︰「我只是一個賣蠟燭的。一根蠟燭一貫錢,這是定好的。我不賣兩貫錢。」

小荷听出一些不對勁,故意問︰「兩貫錢,使你替我送個口信,不行嗎?」

「誰?誰!」青年女人忽然怒了,氣喘吁吁質問道,「誰告訴你我能聯絡他?是誰!」

她手舉一截蠟燭撲向小荷,可她動作遲滯,力氣也不大,輕易被小荷攔住,一下摔倒在雜草叢中。

姜樂的手抬到半空,停頓片刻,又悄悄放下,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當他決意做好一個獵人,他就是一個好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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