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妧逐漸醒來。
交談聲忽遠忽近,落入她耳中。
「還好大小姐沒出事……」
「百毒不侵……真像是巫聖血脈才有的能力。」
「胡說八道!王氏祖宗十八代都沒來過這個鬼地方!」
當武仲的聲音加入時,交談便開始轉為爭吵。
王妧也徹底清醒過來。
卷起的營帳門簾外是熹微的日光。
王妧首先看見的是路嬰的身影。
少年側身坐在固定繩索的木樁旁,心思卻不知飛去了哪兒。
王妧起身活動了手腳,除了感覺到幾分揮之不去的疲憊,一切無恙。
她探身出去,這才看見營帳前的武仲、老四、老五和老六幾人。
她的眼神黯淡下來。
路嬰精神萎靡,看起來像是一夜沒睡。見王妧走出營帳,他似乎放下了一件心事。
武仲走過來,對王妧說︰「看樣子,我們今天就能出去了。」
其余三人卻面帶憂慮。
王妧听見武仲的主張,當即正色道︰「武仲,你隨我去找邢念的……找到邢念。龐翔呢?我有話要和他說。」
她心里想著,她欠詹小山一個交代,卻沒看到武仲朝她身後擠眉弄眼。
「王、王姑娘……」
邢念從營帳另一側繞了出來,毫無征兆地發出聲音,倒嚇了王妧一跳。
王妧一轉頭,便看到邢念穿著一身短窄的外裳、十分拘謹地低著頭站在那里。
她驚詫萬分,伸手指著邢念,又指向武仲。
武仲得意忘形,走過去攬著邢念的肩膀,說︰「不用找了,他就在這兒呢。」
邢念苦笑一聲。
經過昨夜那件事,他算是徹底栽在武仲手里了。
龐翔借給他一套干淨衣裳。對他來說,衣裳雖不夠合身,卻比髒衣舒適得多。
「是武大哥救了我。」
他被逼著和武仲敘齒,以後見面只能自稱小弟,而稱武仲為大哥。
王妧不知道這一節。她只在為邢念死里逃生而慶幸。
她是睡昏頭了。
武仲當時就應該發現邢念沒有及時趕到哨崗,而且,老五也知道她急匆匆回到障鬼台是為了救人。
事情不會在她昏迷的時候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這時,龐翔聞聲而來。
他臉上的神情和老四幾人一模一樣。
「大小姐,昨夜襲擊障鬼台的……」
「是厭鬼。」王妧要說的便是這事。
龐翔愣了愣。他只是有所猜測,卻不如王妧這般篤定。
「這麼個玩意兒,一刀就能放倒,鱟蠍部的人也太沒用了。」武仲湊過來,說著風涼話。
「不,傳說中,厭鬼是殺不死的。」龐翔語氣沉重,「因為,他們早已是死人。」
其他人,特別是老五,都把頭埋得很低。
龐翔讓出他身後新踩出來的一條小道,看向不遠處的石台,說︰「當年,鱟、蠍兩部一整隊人馬深陷濁澤,活著走出來的只有我們七個,其他人,全都死在這里了。它……他曾經也是我們的兄弟。」
石台前,一具枯瘦如柴的尸骨靜靜地平躺著,一點腐爛的跡象也沒有。
微光照著它身上那層松垮的皮膚, 黑的骨頭透出詭異的重影。
「你打算如何處置?」王妧問龐翔。
將尸骨帶回容州?
這是不可能的事。
「雖然它現在看起來只是一具沒有生氣的尸骨,但我們也不能保證它不會再……死而復生。」
王妧听見「死而復生」幾個字,心頭驟然突突地跳了起來。
龐翔繼續說︰「昨天晚上,我們趕回障鬼台的時候,那團黑瘴仍在障鬼台四周游蕩,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控制它……一股能夠把人變成鬼的力量,叫死人無法入土為安的力量。」
他的氣息變得急促,臉上的鎮定也被打破。
王妧沉默著。
老四突然失聲道︰「三哥、三哥會不會也……」
他的聲音充滿了絕望和悲痛,深深感染了老五和老六。
老五甚至背過眾人,雙肩微抖,輕輕抽啜。
龐翔這才向王妧解釋了緣由。
「老三在西面布置了陷阱。昨夜,陷阱觸動,西面卻沒有警示的翼哨聲傳來。我前去查探,發現老三倒地不起,只能先把他帶回障鬼台。可是,今天稍早些時候,他……他瘴毒發作了。」
老五哭得更大聲了。
「別號喪了,」武仲喝了老五一聲,又說,「容家的小子都能拿藥吊著命,我們采了那麼多草草木木,你怎麼知道沒用?」
龐翔听著這話雖不客氣、卻還有一點道理,因此,他也沒有替老五說話。
「老三暫時不能離開濁澤,老二提出要留下來照顧老三,我已經同意了。至于那副尸骨,還是燒了干淨吧。」他深思熟慮,只能忍痛做出這樣的決定。
老四無法接受︰「我們兄弟六人,說好了要同生共死,把二哥、三哥留下來,算什麼同生共死?」
老六也隨聲附和。
龐翔無言以對,他自認做出了最有利于眾人的選擇,卻無法做到坦然面對老四的指責。
「這件事……這件事……」
他看著老四的眼楮,心里準備好的話卻怎麼也說不下去。
沉默已久的王妧終于開口。
「雖然聖丹無法解除瘴毒,但容氏另有辦法控制它,容濱就是個例子。老三不必非要留在濁澤。」
「可是,瘴毒凶險,傳出去勢必要釀成大禍,到那時我們兄弟幾人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容氏自私自利,我們怎麼能學他?」這便是龐翔的顧慮。
他把自己的想法重申一遍,態度反倒變得更加堅定了。
其他人都不再發出異議。
武仲朝王妧使個眼色。兩人走到一旁,私下說話。
「那邊的石板在昨天晚上裂開了,開口處整齊平滑,沒有人工是做不來的。石板底下有個暗格,里頭藏著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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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妧接過武仲遞過來的麒麟匕首,心中的震驚無以復加。
「怎麼會這樣?」
武仲本想著暗中去查這匕首的來歷,見此情形,他忙問︰「姑娘認得這匕首?」
王妧點點頭。
「它是我從前的隨身之物。去年,我把它遺失了。」
武仲目瞪口呆。他知道王妧不會在這種事上說假話。可這話要是真的,也太匪夷所思了。
一張紙條隨著匕首出鞘緩緩掉落。
暈濕的紙,模糊的墨。
麒麟匕首還帶著它的使命。
王妧努力回想,終于想起她上次見到周充的那個寒冷的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