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員外家的麗娘小姐年方二八,生得花容月貌。」
……
「少年郎砍瓜切菜一般,將一眾賊人打成了過街鼠。李家莊上上下下,男女老少,無不感佩在心。」
……
「小窗屏暖,鴛鴦交頸。」
「神仙眷侶,羨煞旁人。」
……
說書人竇先生仍是一臉胡茬、布衣草鞋的落魄模樣。
有時候,他是家道中落的公子哥;有時候,他是四體不勤的讀書人;有時候,他是郁郁不得志的游俠兒。
他一開口,就把人們帶進他走過的窮鄉僻壤間、看過的都會繁華中。
有人願為他浪擲千金,他卻只領一壺濁酒。有人願為他鋪床疊被,他卻選擇獨對青燈讀黃卷。
有人喜他不為名利牽,也有人惡他孤介太過。
無論如何,攬月班的班主對他總是敬重的。
秦班主每天不僅要應對往來的客人,還要打發那些上門尋釁的潑皮無賴。
雖然這些瑣事常常將她弄得疲憊不堪,但是,能夠親眼看著攬月班一步步在容州城站穩腳跟,她已心滿意足。
今天的攬月班依舊賓客盈門,秦湘湘尤其高興。
「竇先生暫且別惱,那位容公子……」秦湘湘在台下和竇季方踫了頭,隨後引著他往樓上的雅座走。
竇季方耐著性子,支起耳朵听。
「嬌縱慣了,我們攬月班掃了他一次面子,他不肯忍氣吞聲,這是很平常的。今天他主動登門,一沒有吵嚷,二沒有動手,我們也不能冷著他。」
說話間,二人已到一間空著的雅座。
秦湘湘先請對方入座。
待二人坐定了,她才接著說︰「總之,我不會為他壞了先生你的規矩,任何人請你過府說書的名帖我都不會接。但是,現在他親自來到攬月班,就是攬月班的客人,我總不能把客人推出門去。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竇季方听到這里,嘆了一口氣。
「秦班主,你想要我做什麼?」
秦湘湘笑了笑,說︰「先生不必喪氣,等我先過去會一會他。若他願意不計前嫌,我們便也拍手叫好。到時候,我叫人備好薄酒,請先生略陪一杯,此事便算了了。若他仍要糾纏不休,我們也不怕。他要鬧,只管鬧,我自然有法子治他。」
她說著離了座,月兌身去見方才提到的那位容公子。
竇季方的神色恢復了平靜。他開始閉目養神。
沒過多久,外邊傳來了不小的動靜。
容公子手下的幾個隨從呼喝著來到竇季方所在的雅座,嚷嚷著「請竇先生過去陪杯酒」。
這和秦湘湘先前設想的情形有些不同,但竇季方只是笑一笑,便忽略過去。
廣個告,我最近在用的追書app,【 \\ 】緩存看書,離線朗讀!
「我是……深為感動,啊,深為感動!」
竇季方被幾個隨從的目光推著向前走,隔了三四間雅座便听到一道又哭又笑的喊叫聲。
聲音沙啞尖銳,十分刺耳。
等他走近了,一股濃烈的湯藥味直沖向他鼻子。
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道聲音驚動了雅座里的人。
少年公子手里拿著的紅羅手帕上還沾著點點淚痕。
「竇先生!」容濱借手帕掩口,喚了竇季方一聲,同時從座中站起身來。
由于起得急了,他開始還有些站不穩。
侍從扶了他一把,卻被他推開了。
他正處在身量長成的關鍵時期,高挑,卻單薄。他一個人站立著,背部也不自覺地弓起來。
「可惜了……」容濱看向竇季方,目光中流露著直白的惋惜情緒。
竇季方似乎毫無察覺。
「那李麗娘,多情薄命,根本配不上杜三。竇先生,你一張嘴,扼殺杜三郎闖蕩四方的心,當真……惡毒極了。」
容濱冷笑一聲,放下手帕,露出一張帶著病氣的陰鷙的臉。
他腳邊的一塊空地上燒著一個暖爐,爐上是一罐冒著熱氣的湯藥。
竇季方被這股濃重的藥味燻得頭暈腦脹,差點沒明白容濱話里的意思。
「故事而已,當不得真……」他眯著眼,敷衍地解釋了一句。
容濱像是听到了什麼笑話一樣,嗤笑著反問︰「故事?杜三郎救人于危難,神仙一樣的英雄少年,你說,他是假的?」
竇季方感覺到心口有些難受,因此沒有回答他。
容濱眼里露出幾分瘋癲。
「你這老貨,真是不識抬舉!」他說得咬牙切齒。
是了,這個說書人的罪過太大了。
一言、一行,全都像刀子一樣直接戳中了他的心窩。
他不方便出門,請說書人上家里來做客,卻被拒絕了。
他上攬月班听書,說書人偏偏要講一個少年英雄陷入情網、到老來一事無成的故事來激他。
身為容氏五房嫡子,他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屈辱?
「來人,壓住他!」容濱手指竇季方,厲聲吩咐。
秦湘湘試圖上前阻攔,卻被擋到一邊。
似乎沒有人覺得奇怪︰攬月班上上下下,除了她這個班主,竟無其他人在場。
「容公子,你病體未愈,千萬不要氣壞了身子。有什麼話,坐下來說,好不好?」
秦湘湘當先示弱,遠不如她在竇季方面前說的那般從容鎮定。
容濱當然也听不進她的勸阻。
「你這張嘴,敢詛咒我,就別想要了!」他神色猙獰,手指向竇季方。
說書人被撲倒在地上,頭部被強行抬起,下巴被人捏著、向下掰開。
那罐半開的湯藥熱氣騰騰,隔著軟布被容濱捧在手中。
燙嘴的滋味他嘗過,並不好受,而他想讓竇季方也嘗一嘗。
一個說書人被燙壞了舌頭和咽喉,還怎麼說書呢?
他一想到這一點,嘴角便止不住抽搐。
雅座里的空氣似乎也變得炙熱起來。
一人被怒火沖昏頭腦。
一人為保命而奮力掙扎。
一人腳下已挪動到門外。
「殺人啦——」
「容濱公子殺人啦——」
秦湘湘的高聲尖叫穿透了牆壁、屏風,和人頭攢動的廳堂。
當即有人響應她︰「容濱公子發病了!」
幾乎在同一時刻,衣衫不整、神志不清、暴露出前胸後背大片肌膚的容濱被人推出了雅座。
「是黑斑!」
嘈雜的大廳霎時安靜下來。
人群正在醞釀著一種恐怖的沉默。
有一個人跑出了攬月班。
接著便有第二個、第三個。
容濱扶著二樓的欄桿,他還沒有回過神來︰為什麼他的隨從會突然扯壞他的衣裳?誰給他們的膽子做出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