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溪心頭一緊,她的父親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叱罵她了。
「我……」
她剛想解釋,便被容全打斷。
「不必再說。現在已經是最要緊的關頭,贏了這一戰,容氏便有百年榮華可享,若是輸了,容氏在南沼再無立足之地。你若是連這點小事都要我操心,最好早日滾下聖女之位,就當我白養了你這些年!」容全幾乎是怒吼著,「以後,不準再來質問我做的事。」
容溪伏在地上,顫聲告退。
她想,是反復的病情才讓她父親的脾氣變得如此暴躁。
…………………………
陽光照進這間堆滿干草和雜物的小屋。
青年獵人姜樂躺倒在草堆上,精神萎靡。他已經快兩天滴水未進。除了最初挨的打,憤怒和不甘同樣侵蝕了他的體力。他感到十分虛弱,幻想身旁有一鍋溫熱的肉湯和烤得焦黃的面餅,這是唯一不用花費力氣就能做的事情。
從前他也有過一整天不吃不喝、在山林中追蹤一頭野豬的經歷。那一次經歷留給他的盡是興奮和喜悅的記憶。
他止不住胡思亂想︰他是不是老了?是不是再也打不到野豬了?
「醒醒?」
他閉著眼,感覺到有人在推他的肩。
鼻尖聞到一股面餅的焦香味,他知道那不是真的。
「大叔?你醒一醒?」
是個女孩的聲音。
他想到了花五娘家里的小寶兒。難道小寶兒長大了?
猛地,他睜開雙眼,身旁少女的面容從模糊慢慢變得清晰。
他認出了那雙小鹿一樣的圓眼楮。
她不是小寶兒。她是趙玄從鄰近的鄉間帶回丹荔園的少女。
「你……」他喉嚨干啞,發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林鹿兒把帶來的水壺遞給他。
姜樂搶過來,猛灌了一大口,又停下來,撫著胸口順氣。
「你怎麼會在這里?」他的聲音仍很虛弱,但是精神已經恢復了一些。
他突然想到少女對他的稱呼。
大叔?
他模了模臉上胡亂生長的胡茬,頭一次感覺到自己不再年輕了。
林鹿兒覺得姜樂在丹荔園好像一個異類。他不明不白、一頭扎入這個冷血的蛇蠍叢林,卻找不到出去的路。
相較之下,她的境遇強于姜樂許多,至少她很清楚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里。
他和她唯一相同的地方在于,他們都需要找到一條出路。
「大叔,你是個好人。他們說,你是替我說話,才被公子罰的。」林鹿兒把食盒里的吃食拿出來,「這些飯食是園子發給我的,我留了一些,給你吃吧。」
姜樂動容了。
「我是好人?」他苦笑道,「那趙玄就是徹頭徹尾的大惡人。你為什麼還要留在這個大惡人身邊?」
林鹿兒沒想到姜樂會把話說得這麼直接,但她心里也受到了觸動。
艷麗的裙擺沾上干草,她的目光變得有些哀傷。
姜樂暗暗後悔。他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罷了,多謝你的飯食和水,你走吧。」
姜樂也哀傷起來。
誰知,林鹿兒非但沒有離開,還不顧髒污、在干草堆旁坐下。
「我……」她神情激動,眼淚像珠子一樣掉落,「我好害怕。」
她說得斷斷續續。
「公子殺了我養的小鹿……做成鹿肉脯……逼我吃下去……」
她泣不成聲。
「這里每個人都很听公子的話,只有你敢罵他。我好怕,可是我不敢……」
姜樂默默吃著林鹿兒帶來的飯食,只覺得心頭苦澀難言。
林鹿兒歇息一會兒,漸漸恢復了平靜。她帶著鼻音問︰「大叔,你和他們都不一樣,你為什麼會到這里來?」
她所說的「這里」不是指這間雜物小屋,而是指丹荔園。
姜樂也听明白了。
他嘆了一口氣,才說︰「我……我跟著趙玄,來找一個人。」
這個目的,他從沒有改變過。好人不應該被壞人蒙蔽和利用。
想起花五娘,他的心還能感覺到鈍痛。
「誰?」
姜樂听到林鹿兒追問,便如實回答了。他要找的那位姑娘姓王、比林鹿兒稍年長些。
林鹿兒睜大雙眼。
「你說的那位姑娘是不是叫做王妧?」
姜樂也吃了一驚,月兌口說道︰「對,你知道她在哪?」
「我听公子提過,她住在梓縣,離丹荔園不遠。」林鹿兒說,「我打听清楚了,再告訴你。」
姜樂怔了怔,他沒想到林鹿兒竟然知道王妧的下落,並且她還願意幫他。
「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姜樂托著水壺,又喝了一口水,心頭覺著一絲暢快。
好人終會有好報。
他只是因為一時的義憤填膺,替這個可憐的女孩子說了幾句公道話,就得到對方善意的報答。
即使他從來沒有企望過對方的回報,但林鹿兒許下的這個承諾對他來說卻是莫大的安慰。他先前對自己年華逝去的感傷到這時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鹿兒只是笑笑。
「你,想不想離開這里?」姜樂想到林鹿兒的哭訴。她說她很害怕。
他怎麼忍心看她擔驚受怕?
就算他再怎麼氣惱花五娘欺騙了他,他也不忍心詛咒花五娘得到報應。
她若發生不測,她的孩子、小寶兒該怎麼辦呢?
林鹿兒露出感動的神色,隨即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她已經把趙玄去闊斧林打獵的消息傳了出去。容溪收到消息,一定會有動作,到時候趙玄也一定會猜到他身邊出了內鬼。
容溪只想到成功,絲毫沒有考慮過行動失敗後,作為內鬼的她落在趙玄手里會有什麼下場。
她一定會被懷疑。她一定撐不過趙玄的拷問。
看林鹿兒如此堅決,姜樂心中一寬。
「兩日後,公子會出門打獵。如果,如果那時你能出得了這間屋子,請你一定要帶我走。」
那是林鹿兒能想到的最好的時機。
姜樂毅然決然,點頭答應。
他能出去,只要他向趙玄服軟。
二人商議已定,仿佛獲得新生一般,精神煥發,洗絕了頹喪之氣。
書房里,趙玄听著侍衛的回報,臉上露出戲謔之色,誰知牽動了嘴角的傷口,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
他起身換了一套玄色袍子,出門往文堂去。
今日,他已經能接下葛束的出招。
他的心情好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