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兆沒想到自己還活著。
意識聚攏那一刻, 他以為自己只剩魂魄,漂浮在黑洞洞的空間里,能听到些什麼又好像听不清。
直到那魂牽夢縈的一聲響起︰「朕……」
雍理。
沈君兆心砰砰直跳, 急于看到他。
如果死後還能化作魂魄陪在他身邊,那他……
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響起︰「你吃-飯了嗎?」
沈君兆心落沉了沉。
只听雍理又道︰「一會吃。」
女子又說了什麼,沈君兆有些听不清了,他心神恍惚,明明沒了身體, 卻覺得胸口處一陣陣的刺痛-
女子該是彥君玥了, 她已經醒了嗎。
雍理和她……在一起了嗎?
雍理已經把他忘了嗎?
他應該高興才是, -不正是他所求的。
從知道他們是兄弟的那一天起, 沈君兆只有一個想法——
還他錦繡江山,看他娶妻生子。
他此生無憂,他死而無憾。
如此看來,他死得其所。
很快他又听到了彥君玥的聲音——
「你瞧你瘦成什麼樣子了?再不吃飯,風都能把你吹跑了。」
沈君兆心口一疼︰雍理瘦了嗎。
「你認我做義姐 ,阿兆怎麼辦?」
「你倆好不容易不是兄弟了, 怎還又-做-兄弟?」
沈君兆怔住了, 為听到的話錯愕不已。
她在說什麼?她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他和雍理怎會不是兄弟?!
緊接著彥君玥說的更詳細了, 妍族的秘密, 無-異族生育的體質, 只有親骨肉才可以用血續命的事實……
沈君兆一字一句地听著,只覺周身血脈激涌, 恨不能立刻睜開眼, 連聲質問。
怎麼可能?
怎麼會-樣?
倘若他不是雍理的異母兄弟,那他們這些年……-
年算什麼!
他推開雍理,不惜性命了結一切, 為的是什麼?
若他們不是兄弟,那雍理為什麼-遭遇那麼多磨難?為什麼-連番受天譴?為什麼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深陷險境?
沈君兆心神巨震,等他再凝神細听,听到了更加讓他悔恨終身的事。
「我便是不通醫理,也知道你命不久矣。」
「所以說你會隨他而去。」
「我沒辦-……」
「沒辦-獨活?」
「……嗯。」
雍理命不久矣,雍理-隨他而去,雍理沒辦-獨活……-
一問一答如道道悶雷,砸在沈君兆心頭,震得他五髒六腑都挪了位。
他很想睜開眼,很想看看雍理,很想告訴他……告訴他……
「你們都愛彼此,可你們知道彼此想要什麼嗎?」
「你珍重他,他珍重你,你們為什麼都不懂珍重自己?」
「連所愛之愛都無-守護,談何守護所愛!」
沈君兆很久很久都沒——神。
彥君玥說的-些,他從未想過。
愛一個人到底是怎樣的?
他不知道。
雍理對他的好他感受得到,他能做的只有加倍對他好。
雍理愛他他感覺得到,他唯有更加愛他。
至于-份愛會不會傷到他,他不知道。
珍重自己……
他-樣的人,值得被珍重嗎。
雍理溫軟的聲音響在他耳畔︰「朕喜歡你。」
雍理喜歡他,喜歡這樣的他。
沈君兆沒有醒-來,尚可思緒卻是一生中最清明的時刻。
他-顧自己-十九年,從記事起他就在渴望愛,得到的只有濃濃的惡意,他的「母親」直到死都在恨他。
後來他遇到了雍理,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眼楮不眨地看著他……
雍理告訴他︰「你真好看。」
又告訴他︰「你真聰明。」
還對他說︰「沈君兆你太厲害了。」
最後他說︰「沈君兆,朕喜歡你。」
雍理珍重他。原來他值得被珍重。
在彥君玥的勸說下,雍理不再每天守在密室里,而是回去好好養身體了。
沈君兆欣慰又著急,他想快些醒來,他想抱抱他,想親自照顧他,想握住他的手,此生再不松開。
他知道錯了,他明白了,他不會再輕視自己了。
他愛雍理,也-愛雍理愛著的沈君兆。
他不會再離開他了,以後以後再也不會讓他傷心落淚。
沈君兆無時無刻不想睜開眼,無時無刻不想醒-來,可是他做不到。
彥君玥每天都在和他說話,說著他們的父母,說他們的母親如何至死不休地尋他,告訴他原來這世間有人始終如一的念著他想著他,原來他的親生母親是那般溫柔慈愛的人。
像先皇後一般,用生命愛著自己的子女。
原來他真的是被愛著的。
彥君玥也在說著雍理,說他-一個月-得如何了無生趣,說若非她醒來雍理怕已哭死在密室……
沈君兆知道她是故意的。
昏迷兩年之久的彥君玥如何會不知道自己的狀態?
有意識,能听到話,可惜醒不-來。
彥君玥故意說給他听,無非是在告訴他︰別輕生,你走了愛你的人只會倍加痛苦。
沈君兆無時無刻不想醒來,可他始終無-睜開眼。
昏迷著的狀態很奇妙,似乎每一刻每一息都在平穩過著,又好像眨眼便是一天,眨眼又是一天。
連續三天了,雍理沒來看他。
沈君兆難免心焦。
他不再懷疑雍理會忘了他,他只擔心他的身體。
若非病重,他怎會不-來?
第四天,來的仍舊只是子難。
彥君玥怕他听到什麼,故意拉著子難去外頭說話,隱隱約約間,沈君兆似乎听清了些什麼。
「吃不下藥……」
「撐不住……」
「怕是……」
沈君兆越听心越涼,他急于睜開眼,卻無論如何都控制不住這副軀體。
雍理的身體他是知道的,多年病痛,心力交瘁,大喜大悲後肯定已經糟蹋得不-樣子。
若他那三年沒有推開他……
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醒-來,只要醒-來雍理就沒事了!
又是一天,仍舊只有子難過來,兩人似乎急得厲害,顧不上避開他了。
子難︰「實在不-,便讓容清……」
彥君玥︰「那樣阿理即便活下來,也只會一心求死!」
子難︰「沈君兆遲遲醒不來,難道我們眼睜睜看著陛下……」
彥君玥安撫著子難︰「再等等,再等兩天,他們的情意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兆沒了呼吸的時候,阿理只想隨他而去,此時若是將阿理推給別人,別說阿兆醒了受不了,便是阿理自己也受不住這打擊!」
子難︰「最多兩天,陛下撐不了那麼久!」
彥君玥︰「兩天,最多兩天。」語氣的慌張透漏出她心里沒底。
沈君兆比她還著急!
可究竟如何能睜開眼,究竟如何能讓-死氣沉沉的身體動起來?
沈君兆如同被困在一個迷宮里,急于出去卻不知道出口在哪兒。
子難又來了-
次兩人說的話極少。
子難的聲音越發沉悶︰「還是沒醒。」
彥君玥焦急問︰「阿理……」
子難︰「陛下高燒昏迷,一整天人事不省。」
彥君玥︰「……」
子難離開時道︰「最後一天了。」
沈君兆的心沉了又沉,他明明什麼都知道,什麼都听得見,為什麼始終睜不開眼。
他不想雍理難過,他不想失去雍理,他不-再和他錯。
出征一年,離心兩年-
三年兩載已夠他悔恨終生。
子難又來了。
沈君兆的胸口凝結-薄冰,仿佛一戳就碎-
麼快嗎,一天時間這麼快就-去了。
彥君玥焦慮道︰「阿理還好嗎?」
子難沉默著。
彥君玥帶了哭腔︰「他……終究……還是……」
砰!包裹著沈君兆胸腔的冰塊碎了,堅硬鋒利的冰碴根根刺進他的心髒。
劇痛襲來,恍惚間沈君兆听到了雍理的聲音——
「朕等你。」
雍理在等他,他一定在等他。
沈君兆強壓著蔓延了全身的麻癢,頂著碎骨-痛,強行睜開眼。
光芒刺入眼中,不適感讓他看不清周遭情況。
驚呼聲響起,彥君玥過來扶他。
沈君兆額間青筋分明,俊秀的面龐蒼白如紙,薄唇更是淡得幾乎透明,四個字像是從喉嚨中擠出來的︰「他在哪兒。」
啪嗒,食盒落地。
站在密室外的雍理目瞪口呆。
沈君兆一眼看見他。
雍理面上潮紅,嗓音緊得說不出話︰「阿、阿兆……」
沈君兆一把抱住他,想要緊緊抱著,又怕太過用力傷到他︰「陛下。」
雍理聲音呆呆的︰「你醒了。」
沈君兆感受著懷中人的單薄,心疼得厲害︰「對不起。」
雍理眼楮睜得大大的,淚水滾落也察覺不到︰「對不起。」
對不起,-麼多年都沒有真正了解你。
對不起,-麼多年都沒有好好愛你。
對不起,沈君兆。
對不起,雍理-
一次,我會用最好的自己,愛最好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