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滿站在原地沒動，陸昭迎上前，伸出右手︰「你好，我是你的醫生，陸昭。」
「你好。」
陸昭的掌心柔軟干燥，宋初滿收回手，溫熱的觸感消失不見。
陸昭打開辦公室︰「先進來吧。」
他等宋初滿先進去，跟在後面關上門，一邊道︰「走路過來的？」
醫院離得不遠，宋初滿在沙發上坐下︰「嗯。」
這里的布置和原來一樣，陸昭沒做改動，他拿杯子倒了兩杯溫水過來︰「趙醫生走得匆忙，但他留下的資料非常詳細，我對你的情況已經基本了解。」
宋初滿接過杯子，說了聲「謝謝」。
「你呢，」陸昭在對面坐下，「你對我還不熟悉，有沒有什麼想要知道的？」
聞言宋初滿很意外。
以往趙齊在的時候，大都是問他的近況，最近的煩心事或開心事，遇到的困擾，從未像陸昭這樣，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
但宋初滿不知道該問什麼，他沉默半晌︰「沒有。」
他瞳色比常人淺一些，臉上不帶表情的時候顯得十分冷漠，水杯握在手里也沒有喝。
陸昭笑笑︰「好。」
前幾天辦公室里沒人，門窗緊閉著空氣不流通，陸昭起身去開窗，回來時從書桌拿了一沓紙。
「這里是一份試卷，」他遞給宋初滿，順便給了他一支筆，「今天你可以不用說話，不用回答任何問題，但要把這些都做完，好不好？」
陸昭說話時語氣輕緩，揚起的尾音溫柔，宋初滿眼睫微顫，應道︰「……好。」
陸昭讓他去書桌上寫，自己則到辦公室另一邊的窗前吹風。
身邊沒其他人，宋初滿放松許多，他低頭看向卷子。
1、下面的水果中，你最喜歡的是︰
a、隻果；b、西柚；c、香蕉；d、哈密瓜。
……好像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他往下看，還有什麼喜歡的顏色，平時听的音樂類型，喜歡喝什麼飲料等等。
雖然疑惑，但宋初滿還是認認真真填寫，做完前面最簡單的題目，後面開始漸漸往另一個方向轉變。
12、你的性向是？
a、男；b、女；c、男女皆可；d、不清楚。
13、你談過幾次戀愛？
a、一次；b、三次以下；a、三次以上；d︰沒有談過。
14、你現在正在戀愛中嗎？
a、是；b、否。
15、如果是，你的戀愛對象是個什麼樣的人？
a、溫柔體貼；b、陽光開朗；c、成熟穩重；d、不清楚。
前三道題宋初滿都填了a，到後面一題時，他皺著眉猶豫了。
是……什麼樣的人呢？上面的選項好像都不對。
他最後選了d，想了想又劃掉改成a。
16、你和你的戀愛對象在一起多久了？
a、三個月以內；b、一年以內；c、一年以上；d、不記得了。
宋初滿又停住了。
他察覺到不對勁，這些問題，趙齊曾經也想問他，但他不願意說。
現在陸昭換了個方式，同樣的目的。
宋初滿不想寫，但他剛才……已經答應了陸昭。
他攥著筆看向陸昭，他還靠在窗台邊，低頭看著手機，下一刻抬起臉與宋初滿對上視線。
陸昭似乎勾了勾唇角，隔著一段距離也能感受到他的笑意，宋初滿轉過頭來不再看他。
宋初滿先跳過了這一題，繼續往下看。
17、你還記得與戀愛對象初遇時的場景嗎？
a、記得很清楚；b、基本記得；c、基本不記得；d、完全不記得。
18、你是出于什麼原因，才想要戀愛的？
a、很喜歡對方；b、只是嘗試；c、想找個人陪伴；d、不清楚。
……
25、你害怕孤獨嗎？
a、完全不怕；b、大多數時候不怕；c、大多時候害怕；d、很害怕。
宋初滿額角隱隱發緊，手心開始冒汗。
他不想寫了。
陸昭和趙齊沒什麼區別，變著花樣想讓他開口，但宋初滿覺得他不需要、也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些。
就因為他是病人，就要毫無保留地告知一切？
這抗拒在別人看來，幾乎是在無理取鬧，但宋初滿不管這麼多。
他甚至打算直接起身離開這里，回想起陸昭的笑容，他又遲疑了。
宋初滿說不清這感覺，只知道他不想再換心理醫生。
試卷還在眼前，宋初滿放下筆突然站起來，椅子摩擦在地板發出響聲。
陸昭被驚動，朝這邊走︰「寫完了？」
「沒有，」宋初滿拿起手機，撒了個謊，「我有事……要去打個電話。」
陸昭沒有多問，點頭︰「好，去吧。」
宋初滿快步出去，走廊里空無一人，他一直走到盡頭，干脆進了洗手間。
洗手間里也沒有其他人，隔間的門都開著，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漂□□味道。
他站在洗手台前，打開水龍頭洗了兩遍手，又用烘干機一點一點烤干手上的水跡。
以前他不願意說話的時候，也是用這樣的方法來逃避，久而久之趙齊就懂得適可而止，他一表現出抗拒就不問了，或者換個問題。
等出去之後，干脆說有急事要走，把試卷帶回去寫算了。
能拖多久拖多久。
宋初滿想起他出來之前，看到的最後一道題。
你害怕孤獨嗎？
宋初滿在心里默默選了d。
他害怕，卻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不管是童一杭還是趙齊，即使他們能夠猜到。
這不是淺顯地詢問喜好，而是讓他把長久以來的脆弱與惶恐，全都暴露出來。
或許因為這個，他才會想要逃避。
四周很安靜，仿佛整棟樓只有他一個人，明明大門和窗戶都敞開著，外面的陽光正好，宋初滿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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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的、陰暗的窄小房間，冰冷厭惡的目光，幼貓染血的尸體……無數回憶片段閃過，宋初滿喘不過氣，他拿出手機，翻到和童一杭的聊天記錄。
[安]︰我到醫院了。
記錄還停留在他發送的消息上，童一杭估計有事或是在休息，一直沒有回復。
宋初滿現在很想找個人說說話，他本想再聯系童一杭，看著通訊錄眼神逐漸變得茫然。
洗手間里雖然沒有人，他還是進了盡頭的隔間，扣上門鎖，點開自己的微信頭像。
聊天記錄里有一段語音，宋初滿點擊播放，把听筒放在耳邊。
熟悉的聲音響起︰「晚上好，吃飯了嗎？」
宋初滿神色放松，坐在馬桶蓋上乖巧答道︰「吃了。」
宋初滿離開後，陸昭站在門邊，目送他進了洗手間。
他回頭看了一眼桌上寫到一半的試卷，抬腳跟上去。
陸昭認定他只是找個借口離開，果然宋初滿磨蹭了很久，什麼也沒干。
他在門外悄悄站了一會兒，準備離開時，听到了新的動靜。
隔著一扇門，里面的聲音模糊不清，陸昭干脆直接進去，也進了隔間，途中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宋初滿正在和誰打電話，明明是他在說話，卻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刻意壓低了聲線，依舊能听出其中的依賴與放松。
宋初滿說︰「我好想你啊。」
軟軟的。
陸昭呼吸一滯，心口像被小貓的爪子輕輕拍了一下，有些癢。
醫院的洗手間在白天也開著燈，頭頂的光線照下來，陸昭眼底晦暗不明。
趙齊在關于宋初滿的資料里寫著，他性格冷漠，不易接近。包括陸昭接觸到的他，也是如此。
沒想到這是只小刺蝟，偶爾也會收起滿身的刺，露出柔軟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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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語音，宋初滿面色如常，出來又洗了一次手，回到辦公室。
他打開門，陸昭卻不在。
書桌上的試卷還是他離開時的樣子，宋初滿正想趁機走掉時，門外響起腳步聲。
陸昭推門進來，笑道︰「回來了？」
他沒說自己去了哪，宋初滿也不感興趣，「嗯」了一聲，向書桌走去。
試卷還沒寫完，宋初滿還沒說出新的借口，陸昭快他一步上前，把幾張卷子收了起來。
陸昭面露歉意︰「抱歉，這次是我考慮不周，剩下的不用寫了。」
宋初滿微愣，松了口氣，他點頭︰「好。」
下一秒他又緊張起來，除去他在洗手間浪費的時間，離這次會面結束還有大概一個小時。
陸昭會不會再要求他做什麼？
陸昭卻道︰「你今天狀態不太好，如果想離開，我不會阻止你。」
宋初滿差點懷疑自己听錯了︰「……真的？」
「當然，」陸昭比宋初滿高一截，低著頭的時候愈發溫柔，「但我希望，你以後再遇到不想做的事，能說出來，告訴我。」
宋初滿莫名心虛，視線移到一旁，片刻後︰「好。」
「那現在，你想離開嗎？」陸昭問。
宋初滿很坦然︰「想。」
「好。」
陸昭右手伸向外套口袋，掏出一盒旺仔牛女乃，遞給宋初滿︰「回去好好休息。」
牛女乃的包裝是容量最小的那種，宋初滿接過來，拿在手里只有半個巴掌大，還帶著陸昭身上的體溫。
宋初滿低頭說了聲「謝謝」，轉身離開。
他在醫院里沒喝一口水，路上忍不住拆開吸管。
味道很甜，可惜兩口就沒了，宋初滿扔掉空盒子，拿出手機給童一杭發消息。
[安]︰新醫生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