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閾值60, 請稍後再試。

終于,那聲音又響起了,不再像先前那樣震耳欲聾。

「永夜門外並非孤軍奮戰之地。」沉郁的語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說︰「全心全意追隨你的,應被帶回。一次歷險,帶回一個。」

郁飛塵說︰「必須帶回?」

頓了頓, 他又道︰「門外是什麼?」

聲音的主人卻並未回答他的任何問題。

虛無的黑色死寂里,只響起淡漠的一句。

「祝你好運。」

仿佛黑夜剎那深濃,無形的力量把郁飛塵重重往前一推——

那感覺就像從懸崖一躍而下, 但冰冷的黑暗如影隨形,比起下墜,更像落水。

終于喘了第一口氣後, 陰冷又潮濕的空氣灌了郁飛塵滿肺。他睜開眼, 發現自己身處一個不停搖晃的狹小空間內。四面都是人, 周圍傳來細細的啜泣聲。

他此時靠著角落席地而坐,鐵皮地板布滿黑色污跡,下面傳來「 當」聲。他很快做出判斷,自己在一節車廂里。

郁飛塵抬頭,見身邊或坐或臥擠滿了人。車廂昏暗, 只有最右側有一扇小窗。他用手捻了一下地板上的黑色東西。

煤渣。

這是一列運煤的火車, 卻運了滿車的人。

一聲抽泣忽然從他面前不遠處傳來,是個紳士打扮的男人抱著一個裹著大衣的女人,抽泣聲就是她發出的。「我們到底要去哪?」她的手緊緊捂著月復部, 聲音顫抖。

看起來像是她丈夫的那位紳士只是一遍一遍親吻她的臉頰和頭發, 安慰她︰「我陪著你,我會永遠陪著你……別怕,別怕, 萊安娜。」

「我們一直在往北走。」右側,另一道年輕的男聲響起來,「那麼長時間,肯定已經不在科羅沙了。」

啜泣聲加重了,車廂里也響起其它人的喃喃低語。

「要把我們帶去哪里?」

「神明保佑。」

郁飛塵看向右邊。

「發生了什麼?」話說出口,他才發現自己的嗓音沙啞得可怕。

余光里,那對夫妻正在推讓一個保溫瓶里的水。看來大家都已經渴了很久。

「你醒啦。」他身邊那大男孩說,「昏睡了這麼久,我們都以為你死了。」

郁飛塵︰「還沒死。」

車廂里的人們情緒低沉,只有這男孩似乎還保持著樂觀,甚至搭話問郁飛塵︰「你叫什麼?」

郁飛塵的手指摩挲著自己的襯衫右袖口,那里繡著幾個凸起的字母。

「詹斯亞當斯。」他說。

「我听過你,」男孩道,「大律師。」

——原來是個律師。

郁飛塵接受了這個說法,他身上的大衣與襯衫確實面料昂貴,打理得體。

他靠在牆壁上,舒展了一下筋骨,關節  響了幾下。這具身體肩寬腿長,體格不差,算是件好事。

「你呢?」他問。

「白松,」男孩說,「我在港口服過一年役,是下士。出事前剛剛應召打算去前線,第二天黑章軍就佔領了科羅沙。」

前線,佔領,黑章軍。

這三個詞串起來,郁飛塵知道自己無疑來到了一個戰爭年代。而在戰爭年代用運煤的火車堆在一起運輸的人,恐怕只有俘虜。

黑章軍佔領了一座城市,並把城市原本的居民驅趕上火車,運送到其它的地方。

「 當」聲忽然變小了,一聲刺耳的汽笛聲穿透整個車廂。這個叫白松的年輕男孩忽然抓住了他的小臂,那只手微微顫抖。

——原來他也在害怕。

一聲難听至極的吱嘎聲響起,慘白的天光照進來,車蓋被打開了。「下車!排好隊!」車外響起極為粗暴的語調。

三秒鐘過去,沒有人下車。車下面的黑軍裝士兵猛地對天放了一槍,人們這才陸陸續續走下來。寒風里傳來一聲尖叫,是個下得慢的女人被踹了一腳。

臨近的十幾節車廂陸陸續續有人下來,一眼望去,至少有六百個。每節車廂前都站著兩個拿槍士兵,人下得差不多之後,兩個士兵開始往前方走,俘虜們被迫排成一條長隊跟著他們。

那對夫婦排在郁飛塵前面,妻子仍然用右手按著月復部,後面是白松。他們前方是個被電網圍著的灰色建築。

建築大門是個黑色的鐵門,旁邊也有守衛。鐵門右邊歪歪斜斜掛著一個破舊的標牌,上面寫著「橡谷化工廠」。

舊標牌上面是個新打的鐵牌,也寫著一串字母。

——「橡谷收容所」。

郁飛塵環視四周,這座建築坐落在三面高山環繞的一處平原上,天空鉛灰,是冬天。押送和看守的士兵全部荷槍實彈,這座收容所顯然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

被推入「永夜之門」後,他身上那道來自樂園的力量消失得干干淨淨,仿佛他就是生長在這地方的一個普通人一樣。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徹底自由的感覺。

另一個明顯的不同是,以往的所有世界都會有一個明確的任務目標,任務完成便立刻被召回,而永夜之門的那東西把自己送來之前,根本沒有說任務目標。

不過,既然來到了這里,要完成的事情一定和這座收容所有關。

走入大門,一堵新砌的長牆隔絕了視線,讓人沒法看到收容所的全貌。牆下擺著幾張深色桌子,桌後坐著幾個軍官,和兩個穿白大褂的醫生。

寒風呼嘯,排隊的俘虜們緊縮著脖子,往前走去。隊伍里有平民,也有衣著得體的紳士和夫人。然而,走到桌前,他們得到的卻只有一個指令。

「月兌衣服。」

隊首是個戴圓框眼鏡的老人,他穿著卡其色的西裝,頭發雪白,打理得一絲不苟。他直視著面前的軍官,沒有任何動作。

那軍官眼珠微凸,嘴角緊繃,看不出神情,重復了一遍︰「月兌衣服。」

「您無權要求我這樣做。」老人說。

軍官抬手。一聲槍響。

人群響起尖叫。

——接著就是沉悶的身體倒地聲,血濺了很遠。

第二個人發著抖解開了襯衫的扣子,並在軍官的注視下繼續往下月兌,直到只剩一條單褲。

他的衣服被一個士兵拿過去,衣兜里的鈔票和手表被掏出來放進一個鐵皮箱里,衣服則被丟進另一個更大的紙箱——然後,他們發了一件灰色的長袖工作服給他。

「整趟火車,補給沒見到一點兒。」郁飛塵身邊不遠處,隨隊看守的一個黑軍裝士兵說。

他同伴說︰「垃圾倒是一車車往這里送。」

「好在垃圾里能淘到金子。」

前面那位妻子的肩膀顫了一下,和自己的丈夫靠得更近了。她的手一刻也沒離開自己的月復部,寒風刮著衣服,使她身體的輪廓更加明顯——腰月復部微微膨起,她懷孕了。

隊伍緩慢前移,青壯年男人和一些強健的女人被分成一隊,老人、孩子和其它女人分為一隊。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跛子和一個白化病人被分到一起。過了一會兒,另一個懷孕的女人也加入了他們。

其它地方都是空地,一覽無余,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隊伍的側面還停著一輛黑色的軍用車。

郁飛塵原以為里面坐著的也是一隊荷槍實彈的士兵,然而隊伍緩慢前行,他從側後方看去時,發現並不是。透過車窗,其它地方都空空蕩蕩,只有一個人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微垂著頭。

看不清在做什麼,或許什麼都沒做。

那人穿著黑色的軍裝制服,短檐帽下隱約一片白色,再看,是鉑金色的長發散了下來。

「車里那小娘皮哪來的?昨天還沒見過。」士兵說。

「不是娘們。錫雲軍校這個月剛畢業,就成了黑章上尉,不知道是誰派過來的,」另一個士兵語氣嘲弄,說,「大校打算給他個下馬威,晾著呢。」

雖然承認自己曾經茫然與不安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但畫家說得沒錯。那時他遙望著前方雪白的、巨大的高塔,旋渦從天空壓下來,地面閃爍著斑斕的輝光——那場景只與虛幻有關。

白松小心問他,後來呢。

後來的事情——很簡單。

他先是意識到這並非夢境,繼而在原地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有人問他是否需要幫助,有人向他推銷什麼東西,也有人說,是不是迷路了?

但他不能離開,這里人流如織,邁出一步就再也回不到原點,也就不會有人來找他了。

白松點點頭,說︰「小時候,我媽媽告訴我,走丟後不要亂走,在原地站著。」

郁飛塵看著他,說︰「你現在也要記住。」

白松︰「……」

白松轉移了話題︰「後來呢?他來了嗎?」

沒有來。

最開始,每次有人從後面拍他的肩膀,他都以為這漫長的等待終于結束了。

但是每次回頭,都是路過的陌生人問著一些他無法完全听懂的問題。

漸漸地,心情就再也不會因為被拍肩膀或搭話而變化了。

這地方沒有晝夜,他也仿佛失去了對寒冷和饑餓的感知,只有不知何處而來的鐘響聲回蕩了無數遍。

他不是個沒有耐心的人。他知道只要時間夠久,滴水也能鑿穿石頭,但只要天氣足夠寒冷,半空的滴水也會結成冰。

在第三百六十五聲鐘響後,他放棄了。

有些東西等不來就不等,他知道自己的路注定要一個人走。

于是他走了。

那三百六十五聲鐘響的時長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段想依賴別人的時光,以前沒有過,今後也不會再有。

再後來,就是被拉去第九層找藝術與靈感之神的時候了。

那位自稱為畫家的神明看出異常,然後問清了他的處境。

「你不該被落下,這種情況太少了。」畫家蹙眉深思,卻也無法得到結論。

最後,畫家給了他三片輝冰石。那東西是長方形,比鈔票小一些,薄如蟬翼,據說是這里的通用貨幣。

他按照畫家所說,第一片輝冰石用來買了一個翻譯球以徹底明白所有語言,第二片用來租了一個導游,在導游的引導下了解了這地方的運作機制。

第三片,畫家讓他去日落街喝杯酒,吃點東西,再去旅館租個房間,他沒花。

導游告訴了他許多東西,其中對他來說意義重大的只有三條。

第一,想得到輝冰石,就去做任務。

第二,樂園里的信徒確實能把外面的人帶回。

第三,每隔三千六百五十下鐘響,樂園迎來一次盛大的節日「歸鄉節」。

「歸鄉節?」白松重復了一遍這個詞,看來,對他來說這個詞語有些陌生。

郁飛塵換了一個比較接近白松語言體系的說法︰「像你上學的時候,禮拜日。」

在「歸鄉節」這一天,任務區域關停。所有人都可以到創生之塔第十層找到「儀式與慶典之神」,短暫傳送到想去的那個世界度假——可以是自己的家鄉,也可以是其它有所牽掛的世界。

「真好。」听完解釋,白松的眼楮更亮了︰「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回科羅沙了嗎?我想知道岡格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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