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 一時間郁飛塵不知道怎麼回。
「你——」他本來想像以前責備雇主那樣責備路德,開了個頭,看到這人放在自己胸前徽章上, 還沒放下的右手,又不由放緩了一點聲音︰「你哪累了?」
他親眼見證了路德用睡覺度過了一天的四分之三,睡眠過程中人事不知, 看到茉莉出現在白松房間里還訝異了一下,仿佛不相信他會救人一樣。
所以說這些人里,最不累的就是這位陛下。難道長傷口還會累到一個活人嗎?——連按壓止血都有人幫他做了。
路德維希收回手,沒回答,就靜靜看著他, 很坦然。
人的懶惰,竟至于此。
行吧。
那就跟著。
郁飛塵道︰「需要我幫您走路嗎。」
路德維希︰「……不必了。」
不必了,那就走吧。
白松一邊在前面走, 一邊頻頻回頭張望, 發現後面兩人說了什麼後,他郁哥的態度有了令人琢磨不透的變化︰敬業中飽含著敷衍, 主動中透露著消極, 事無巨細,卻又顯得有些陰陽怪氣。可再一琢磨, 卻又似乎樂在其中。
「下台階了。陛下。」
「前面不平,小心。」
「風大,需要我幫您擋嗎?」
拐了一個彎,走到神廟的主干道上。微風幾近于無, 枝梢的樹葉都懶得動一下。郁飛塵走在路德維希旁邊,繼續口頭履行他的騎士長職責。終于,教皇陛下面無表情側過來, 墨綠的眼瞳淡淡剜了他一眼。
郁飛塵住口。並在路德轉回去的時候,看著他的側臉,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吃錯藥的教皇,也挺好玩。
不過,吃錯藥的教皇也是教皇。只見路德維希走在神廟路上,黑衣華貴,儀態端雅,仍和第一夜出現在神廟門內時一樣。只不過那晚的路德冷淡疏離,顯得重權在握高高在上,現在則安靜平和與他同行,看不出警惕戒備,甚至就像點了自動跟隨一般。
清晨的神廟里幾乎沒人走動,按照女皇繪制的地圖,他們來到了後院的儲物室。神廟沒有藏書室之類的地方,典籍、書冊與一些煉金材料、祭祀用品一起堆放在儲物室內。同時,外人進入儲物室,不能拿東西出去。正是因為這個,女皇那一隊才因為翻閱祭禮章程而錯過了儀式開始的時間。
看門修士打開沉重的木門,他們走了進去。
一座書櫃從天花板連接地面,一共八層,堆滿大小不一的書籍。
「每人兩層,」郁飛塵說,「正午之前看完,找出有價值的信息。」說罷,他便從最高處抱了一堆書下來,到空曠處開始快速翻看。
書很多,但無價值的的煉金書和佔星書佔了絕大部分。他們要看的則是宗教、歷史、傳說類的資料。
嘩啦嘩啦的翻書聲一刻不停,沒價值的放回去,有價值的放在中央。陽光漸漸強烈,中央的書也終于有了……三本。
而且是薄薄的三本。
「總結一下?」郁飛塵抱著一本黑皮書,看向地面上的三本薄書。
「可能是副本為了限制我們,這些書里根本沒有正經的教典或歷史資料。」學者道,「我只發現了一本傳說故事集。里面提到了兩個神明。說,光明之神帶來生命,陰影之神帶來死亡,而人們虔誠供奉光明之神,引起了陰影之神的嫉妒,因此,凡有陰影之地,都有惡靈肆虐,殺害人類。為了對抗陰影,人們發明了蠟燭,即使在夜間也能抵御惡靈,安然入睡。于是陰影之神大怒,降下了濃黑之幕。」
說著,他展示了一份插圖,圖上,猙獰的黑暗正在吞噬光明。
「另一個故事里,有教皇這個角色存在。說是濃黑之幕升起後,人們開始信仰神廟和聖子,而不是教皇,引起了教皇的嫉妒……什麼的。」
路德維希莞爾。
學者說完,白松開口︰「我找到的是一本醫學書。因為我覺得,只要是有生命的世界,醫學都很重要。但是所有書里面好像都沒有出現醫學知識……我看了幾本愛情小說,里面的主角得病後,都只有一句簡單的話,‘經過祭祀,他好了起來’。」
郁飛塵︰「說重點。」
「這個世界以前的醫學失落了,只傳下來一些魔藥配方,難以破譯。現在的醫學很簡單,他們說,生命是一種力量,生病了,就是缺少了對應部位的力量。如果一個人的手生病了,就砍下另外幾個人的手為他祭祀,他的手就會得到力量,好起來。如果被燒傷了,就剝下幾個健康人的皮掛起來,掛得越多,皮越完整,好得越快……」白松說到這里,不由自主往他郁哥身邊靠了靠以尋找安全感。
書友們之前用的小書亭已經掛了,現在基本上都在用 \\ 。
「其它地方也一樣,哪里病了,就用別的健康人的這部□□體為他祭祀,更可怕的是,這方法是真的有效的。除非病的很重,不然都可以治愈。」白松小聲說︰「所以,咱們看到的儀式,他們可能真的想讓聖子活下來吧……我說完了。」
接著輪到路德維希。
「我找到的是一本歌頌聖子的書籍。每過一百年,廣闊的卡薩布蘭土地上就會誕生一位聖子,被神廟找到。找到聖子的方法很簡單,那是個沒有影子的嬰兒,純粹光明的化身。」
「嬰兒被神廟帶走撫養,未學會人間的語言,就先學會了召喚光明的禱咒。每當聖子開始禱咒,濃黑之幕就會停止上升。」
或許是儲物室的回音,路德維希的語調中,似乎帶著淡淡的憂傷。
「聖子用一生侍奉光明之神,除祭司、長老與修女外不能見外人,不得離開神廟。並且,除去維持生命必要的飲食和睡眠時間,必須一刻不停念誦禱咒。」
白松︰「……媽呀。」
「不過,有趣的是,這一頁上,有人用紅筆留下了痕跡。」路德維希展示那一頁。只見那上面用紅墨水打了一個巨大的叉號,右下角還寫了兩行字︰
「祭司們,見鬼去吧!」
「我已經知道你們最怕什麼了~~」
字的最下方,還畫了一個長著尖牙的鬼臉涂鴉。
「筆畫很稚女敕,像小孩。墨水褪色了,但沒有變淺太多,寫下的時間距現在不算太遠。」郁飛塵看著那行字,說。
就听路德維希道︰「神廟似乎得到了一位不听話的聖子。」
說罷,他便不再開口。或許尊貴的教皇陛下又累了吧,郁飛塵想。
于是只能他來最終總結。
「人和惡靈對立,光明神和陰影神對立,神廟和教皇關系不好。還有,我們要找的復生魔藥,背後的原理也符合‘祭祀’,是有效的。同時,神廟確實在努力救治聖子。」
兜兜轉轉,竟然又回到了原點。
「這……」學者深鎖眉頭︰「我們不是白看書了嗎?」
「沒有。」郁飛塵說,「我之前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為什麼是我們所扮演的這些角色來到神廟,是誰邀請我們來。」
「不是神廟嗎?」
「但是神廟和教皇在傳說故事里關系並不好,修女也確實不理睬路德。按照常理,路德不會出現在這里。」
「或許是神廟病急亂投醫呢。」
「但我還發現了這個。」郁飛塵展開了手中的黑皮書。書的內容不重要,關鍵是書頁上夾著一枚金屬書簽,書簽上有個荊棘花圖案。他把路德維希禮服的立領往下折,露出一個一模一樣的荊棘花刺繡。
「神廟的書籍里出現了教皇的書簽。教皇來過神廟,或他認識神廟里的某個人,將書簽送給了他。」
說完,郁飛塵立刻想到了另一件事——騎士長和教皇房間里,斗篷老人不知道的暗門。還有,不同房間的大小和擺設明顯不同,這不是簡單的客房。
他說︰「我現在推測,教皇和騎士長,其實是神廟的常客。甚至所有被扮演的角色,都曾經來過這里。一開始,我認為這不像是這座神廟會做的事情。但是今天出現了轉機,神廟里的聖子是個特立獨行的人。」
說完,重新拉上了路德的立領。
「你認為,我們其實是聖子的客人?或者朋友?」白松說。
「是。」
「那現在聖子快死了,請他的靠譜朋友來一起想辦法,好像……也很合理?」白松說。
確實是合理的。甚至因為太過合理,顯得有些違和了。
就在這時,寂靜的神廟里,忽然又響起一聲鐘響。黑影走過窗前,修士們竟然又在集合了。
今天怎麼還有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