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恆拖著腳步地跟著前方渾身發抖的瘦弱修士緩慢移動。
並不是他不願意走快，而是前面瘦弱修士近乎癱倒，若非腰間的繩子傳來拉力，想必此時已經癱倒在地。
整個人網在船體上緩慢旋轉，此時，他已經從後方轉到左側面。
迎面而來的大小隕石，緊貼著他的肌膚，擦身而過，帶來的勁風，讓他本來已經變成一絲一縷的道服再次破碎。
拖著螢火尾巴的隕石，帶來死亡的氣息，也帶來令他興奮的感覺。
每次在生死之間掙扎，便是這種感覺。
最前方，星空境修士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見，整個船體之上，剩下的就是他們九十五艙五十四個修士。
修為最高的三人，緩緩運轉不多的法力，一邊將迎面而來的隕石擊偏，一邊將力量控制著整個繩網。
其他修士自然也有這種想法，故而，整個人網，便緩慢地順時針旋轉著。
修為低的先擋住隕石，要死，也得從修為低的先死。
易恆很想一腳踹在前面修士的腰身上。
他等待這美麗的隕石，已經感到迫不及待。
「嗖嗖嗖。」
不斷穿梭而過的隕石，與星空中空氣摩擦的聲音，像是死亡的樂曲。
「噗呲！」
一聲輕響，他眼角便看見左手手臂上一塊拇指大小的血肉不翼而飛。
還未感覺到痛楚，傷口處已經傳來一股肉香味。
烤肉的香味。
他似乎想起那個叫黃狗仔的小孩，又似乎想起前世燒烤攤上的烤肉。
他知道，就算前面瘦弱修士再拖延時間，他們終究快要旋轉到最前方，終究要用肉身抵擋密集激射而來的隕石。
「噗呲！」
感覺到小腿處猛地傳來灼燙，像是被通紅的火炭貼在小腿一般，雖未听見「滋滋」的燒肉聲音，但卻知道，那里又有一枚隕石擦腿而過。
「不，不，陳，前輩，前輩。」
瘦弱修士兩排牙齒不斷打顫，斷斷續續哀鳴求饒。
他寬大的道服早已千瘡百孔，露出白皙的肌膚。
只是他全身上下，同樣被隕石刮去無數拇指大小的血肉。
白皙的身體上，坑坑窪窪，有的滲出紫黑的血液，有的瞬間便已被烤得熟透。
「啊，啊。」
易恆有些鄙視地看著他的背影，被如此疾馳而來帶著高溫的隕石擦著身上，根本不會有難以忍受的疼痛。
他只不過是心里感覺到疼痛而已。
一步，兩步，再有三步，他便可以站在船體的最前方，便無須看他的背影。
此時瘦弱修士已經站在第一排，嘴里一邊嚎叫著，一邊運轉體內的法力，準備著隨時攻擊前方筆直射來的隕石。
而他的視野漸漸變得寬闊，慢慢在瘦弱修士後背移開。
面色一喜，心里瞬間激動起來。
沒有瘦弱修士背影的遮掩之後，整個星空景色全部映入眼眸。
這是何其壯觀？他暗自發誓，自前生後世上下千余年，絕無此種視覺的盛宴。
密集的隕石帶著螢火尾巴看似迎面撲來，一顆心揪得緊緊之時，激射的隕石便已到了身體近處。
而此時，才知道它們都是擦身而過。
更遠一些，無限星空深處，深邃而浩瀚，似乎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
他感受到心里的急卻，趁著其他修士還願意抵擋隕石之時，便也想快一些站在第一排位置。
此時沒有瘦弱修士擋住路，他很是愉快地猛跨一步，朝正前方中間位置沖去。
誰料想右腳猛地抬起，身體剛朝前傾，腰間便傳來一股拉力，又將他拉回原處。
不用回頭他也知道，定然是身後另一個元嬰修士暗暗使力。
無奈之下，只得瞅準時間，緩緩跨出一步。
一步，又一步。
終于站在船體最前方。
他赤果著上身，用力抬起頭。
星空船一如既往朝星空深處疾馳而去，站在最前方，才感覺到勁風撲面而來，無論怎麼用力控制住臉上的肌肉，也難以恢復被吹得不斷變形的肌膚。
「啊。」
他很想忘我大聲嚎叫一番。
死在如此浩瀚星空中，雖尸骨無存，但想必也是另一番感受。
不過，他還是忍住，靜靜等待著另一個元嬰修士從自己身後移過，最後與自己並排而立。
眼角余光掃去，那人臉上早已看不出之前的容貌，面上的五官肌肉同樣被勁風吹得變成一塊平板一般。
只是他那眼神里，完全沒有自己的解月兌與歡愉。
是的，是歡愉，他閉上雙眼，想要享受這份歡愉，但不知為何，腦海中偏偏想起一段話、一個人。
「為師早已消散于浩瀚星空中，道無不在，萬物皆是。」
道無處不在，在這星空中，在這隕石里，也在這勁風里。
這是在身隕秘境中，鴻鈞的師傅將他錯認，對他說起的那一番話。
「道無不在，萬物皆是，道無不在，萬物皆是。」他心里喃喃不休地念著這兩句話，似乎快要抓住什麼令他渴望的東西一般。
「三位道友，走好。」
正在此時，身後傳來一聲低吼，他身旁兩個元嬰修士瞬間感到不妙，忽地開口大叫︰「不要。」
他猛地睜開雙眼，蒼白的面色瞬間大變。
沒有後面修士施法擊偏前方激射而來的隕石，瞬間便見到飛來的隕石密集而雜亂。
之前雖然密集，但激射到眾人身前時，已經變得有規律有空隙，故而恰好能與他們擦身而過。
但現在，映入眼眸的，壯觀更甚，卻更加恐怖。
「 嚓。」
「轟！」
神識中百里之外的隕石密集而雜亂，想箭鏃一般，拖著螢火尾巴，朝他們沖來。
無數隕石偶爾有相撞，散發出一團亮光。
他神識朝百里之外飛散而去。
不是去鎖定激射而來的隕石，而是去觀賞百里外，兩百里外，三百里外甚至更多更廣的星空中，更加浩瀚壯觀的景色。
如這星空，可有生命，可有輪回？
沒有生命，沒有輪回，是否便是永恆？
修士追尋的是長生，是永恆，莫非便如這星空一般？
「道無不在，萬物皆是。」
既已得觀此景，既能葬身此間，又有何遺憾？
他閉上眼楮，收回神識，等待著數息之後，如同箭鏃一般的雜亂隕石穿身而過。
沒有痛苦，沒有恐懼，瞬間消散于星空之中，這，也許便是永恆。
身後五十一個修士靜靜調息，爭得數息時間，便是延長數息性命。
巨大的船體上，一張蜘蛛般的網上站著五十四個修士。
船體朝浩瀚星空深處疾馳而去。
百里外，密集的隕石迎面激射而來，首當其沖的是三個修士。
十里。
「廢物，竟然連擋的勇氣都沒有！」
腦海里一片混沌的易恆耳中傳來後方一聲低吼，他感覺腰間繩子，傳來朝下的拉力。
身旁兩個元嬰修士應該被嚇得癱倒下去，帶動繩子，他不得不將肉身力量傳到小腿上，盡力站直。
再撐住兩息，他心里想到。
迎面而來的勁風更甚，灼熱的感覺更甚，但只需兩息，便可站著死在這星空之中，化身為一顆隕石，或是灰塵，與這星空同在。
一息，他嘴角緩緩挑起。
希尹，你還好嗎？
他想用力搖搖頭，讓腦海中的混沌減弱一些，好讓他能夠浮現那絕美的容顏。
他也想用力將臉上被勁風吹得變形的肌肉恢復正常，似乎這樣便能讓腦海中的她將他認出。
只是一呼一吸間，實在太過短暫，臉上的肌肉已經來不及恢復。
隕石及身，灼熱燒心。
正當他遺憾之時，忽地察覺迎面而來的勁風忽地消散不見。
勁風既已消散，臉上的肌肉瞬間恢復原樣。
堅毅的臉龐，濃濃的眉毛。
猛地睜開雙眼，眼前是一個修士的背影。
相對于這浩瀚星空來說，這個修士的背影顯得渺小之極。
他距這背影不過丈余，心里卻感覺這背影之宏偉高大，無物可比。
在此修士面前，密集激射而來的隕石如同听話的乖孩子一般，不是偏離方向，便是繞道而行。
此時，在這修士背後，他竟然感覺如此安穩。
莫非，他受那大能托付，專門照看自己？
他盯著丈余前的背影，心里暗自想道。
混沌的腦海瞬間清明起來，若是如此，此行想必性命無憂，但若是如此，想必此行任務之重，絕對不容許他有半點閃失。
星空境，便屬于這浩瀚的星空？
他看著前面顯得高大的身軀，隨意地揮動著雙手，一個個「引」字化作一道道清風朝前方飛去。
對于能引動星空的星空境來說，眼前這些拳頭大小的隕石自然算不得什麼。
但自己何德何能，竟然幾次三番讓星空境大能出手相救？
本來一心等死的他心里變得恐慌起來。
星空境救自己自然輕而易舉，但殺自己，恐怕也是輕而易舉。
更或者，置于他們的控制之下，自己想死不能，想生不能，那，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他從死里活來的瞬間，便閃過這些念頭。
本能地，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般，當下朝那後背拱手躬身道︰「前輩救命之恩，晚輩沒齒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