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恆腦海中不斷反復回蕩著「去還是不去?去還是不去?」的問話。
但他卻根本沒有回答。
仿佛一個自知必死之人處在彌留之際,耳里雖能听見他人的話語,卻根本不想也不願回答。
人死後,靈魂會被地獄吸引。
不知曾玉書的靈魂是否還在?
或許已經被地獄中十八種陣法剔除雜質,剔除原本屬于他的所有記憶。
而被剔除屬于他的記憶之後,變成透明而純潔的靈魂,轉世投胎成為他人,或者被地獄中的某個修煉者一口吞下。
曾師弟已經不在這世上,也不在地獄。
小師妹雖然還在這世上,但卻已不在自己身旁。
他有些散亂的意識,不知為何還會閃現出種種回憶。
曾師弟正氣凌然的國字臉,一雙威猛的虎目。
希尹凝脂般的肌膚,纏繞著自己脖頸難分難解柔韌之極的雙臂,還有那雙凝滿情愫的雙目,還有。
那修士卻在關鍵時刻打斷他的思緒,他散亂的意識被傳來的話語牽引︰
「噬靈族進攻在即,易門高層卻分為幾派,其中最為強勢的便是天地靈族,若是抵御噬靈族以他們為主,就算戰勝噬靈族,恐怕人族也所剩無幾。」
听見噬靈族,他腦海中便浮現出噬靈族詭異的樣子。
肚月復之間蒼白的面孔,仿佛朝他露出陰冷的笑容。
那長長的掛著惡心液體的獠牙,似乎隨時會插進他的胸膛,用力吮吸他的法力和血肉。
「所以,不模清天靈族的底細,我便不敢輕易偏向哪個派別,你既然覺得有仇未報,何不去報?」
「若你還有什麼留戀,那大可不必。」
他癱在地上的小腿微微一抽搐。
「從我救你之時起,你便已死去。」那修士似乎轉過身來面對他,他感覺到聲音傳來的方向。
直到此時,才听清那修士的聲音,如同當年在試煉之地上一般,淡淡的不帶半分逼迫,但真要深深體會,便感覺那話語是壓在心上,根本沒有絲毫違抗之力。
只是他慵懶之極的思緒,根本想不清楚這句話的含義。
「無需多久,所有關注你或不關注你,所有認識你或不認識你的修士都會忘記你,因為你,已經被我處死,萬年來,從不例外!」
易恆心髒猛地抖動,緊閉的眼皮想要用力睜開。
被人忘記,被所有人忘記?
他時常游走于生死之間,時常在有今日沒明日的坎坷修仙路上獨行,他自然設想過死去後的境況。
其中,被人遺忘,是令他最為痛苦的事情。
特別是被她,被她們,被他們遺忘。
「現在我認為你應該能帶給我一些驚喜,十個人中,有四個都如你一般,直到此時,還不願醒來,也唯有那四人,讓我有些驚喜。」
他腦海中回憶起剛才那修士說的話。
近萬年來,他救了十個如自己一般的修士,而那些修士都去了乾星,三個被殺死,兩人背叛人族。
「去吧,給我,給人族修士一些驚喜,乾星之上,人族地位尷尬,危機重重,給你的期限是噬靈族攻來之時,若是不死,我便問你姓名,還你姓名!唉!」
那修士似乎很久沒有說那麼多話,或者是因為在空中撰寫那「坎」字很是傷神,故而此時深嘆一口氣。
嘆息之際,背負在身後的左手輕輕一揮,似乎要將他趕走一般,但他卻知道並非如此。
因為他感覺腰間忽地多了一物。
「若是想通了,便可看看。」
也許是听見他的哀嘆,也許是他想查看腰間之物,他右拳一握,眼皮猛地睜開。
只是什麼都還未看清,便覺一股力量包裹著他全身,如同狂風一般,將他卷起,朝空中扔去。
他剛凝集的心神瞬間被打散,只覺身體一輕,腦海中剛冒出「又是虛空傳送?」的疑問,便又昏迷過去。
那修士身前的「坎」字正好在此時消散最後一劃。
他並不像之前一般有繼續寫字的跡象,右手微動,手上的毫筆便消失不見。
只見他深邃的眼神盯著虛空深處,半響之後,才輕聲嘆息道︰「門主,您如今可好?」
「王道友,注意查看各處靈石是否完整!」
「馬道友,調整好方向,注意避開星空中的亂石!」
「黃道友,打起精神,現在豈能分心修煉?這漫漫飛行途中,還不夠你修煉打坐?。」
易恆醒來的時候,耳里傳來急促而冷酷的命令。
他心里一動,按捺住想要翻身防備的想法,任由身體保持著難受的姿勢。
聲音是從上方傳來的,雖然隱隱約約,但他卻听得很清楚。
「這趟完成之後,便可湊足靈石,能夠支撐閉關百年,到那時,或許能更上一層,終于可以進入我族秘境。」
上方那聲音的主人將四五個修士都點一遍名之後,雖然聲音微微壓低,但連他都听得一清二楚,想必這話,應該是讓所有人都听到。
他眼皮悄悄抬起一條縫,一片黑暗。
無需變換身體姿勢或是抬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因為他本來就是躺著的,聲音傳來的方向正是上方。
只是透過那一條眼皮縫看去,看見得卻是一條長長的黑色,不,應該是一條長長的黑色天花板。
眼皮下的眼珠左右移動,來來回回都是黑色天花板。
他有些大膽起來,慢慢將眼皮睜大一絲。
終于在黑色的天花板四周發現四個拇指大的小孔。
「聲音必定是從這小孔傳下來的。」他心里暗道。
這說明那些修士是在天花板上方?
「不,不是在天花板上方,而是自己被他們關在地板之下。」他本能的警覺終于讓他思緒變得活躍,瞬間便想清楚此時的處境。
眼皮猛地關上,眼前陷入另一種黑暗。
腦海中不斷思索著之前發生的事情。
仇希尹一定是拋棄自己了。
他得出第一個難以接受的結論。
否則,又豈會在那種時候,不替自己辯解,對于之前商量好的計策只字不提?
她定然已經忘記了自己。
心里忽地傳來刺痛。
像是用針刺一般,一針一針刺進去,又拔出來,再刺進去,不管它是否已經遍體鱗傷、血流如注。
原來自己還是很在乎她。
他心里哀聲嘆息,除她之外,七族的星空境修士對自己的羞辱、擊殺,自己竟然都可以不在意。
一想到自己將被她遺忘,他心里說不出來的痛楚越加濃郁。
「旦為
朝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
他心里默默念著,身上的氣息越來越弱。
心若已死,何以求生?
就算被人關在這里又如何?最多不過一死罷了。
罷了,罷了!
他閉上眼楮,又陷入深深的昏迷。
「軒轅道友,已經飛過第一個亂流,現在可以打坐片刻了吧?」
「第一個亂流?今次速度算是不錯,運氣也不錯,前面的路程,起碼有十多日是從未發生過事故的地段,黃道友,你可以休息,但不可長久打坐。」
「這我自然知道,軒轅道友盡管放心。」
「王道友,馬道友,你倆密切關注外面,雖是安全地段,但小心點總是不會有錯。」
「是,軒轅道友!」
「是!」
「好,此趟若是順利,靈石自然不會少了你們的。」
「哈哈,王某正等著道友這句話呢,畢竟今次可是收獲甚豐啊!」
「就是,就是,軒轅道友家族越發強勢,這交易自然越做越大。」
「兩位道友慎言,我這里算不得什麼大交易,哈哈,不過此次能有如此多修士,這運氣確實出乎意料之外。」
「軒轅道友此言差矣,運氣絕對是實力的一部分,臨行之前還能撿著一個昏迷的元嬰修士,若非軒轅家族實力強勁,又豈能。」
易恆耳里隱約傳來談話聲,意識再次慢慢清醒起來。
撿到的元嬰期修士,難道說的就是自己。
什麼時候,自己竟然淪落到如此地步?
這與之前他在地球上唯我獨尊的風光相比,簡直是諷刺之極。
他暗自嘲笑自己。
當年果然是井底之蛙,在一堆元嬰期同階中稱王稱霸,一旦遇見境界更高的修士,竟然如同一條野狗一般被人撿漏。
他心里微微一動。
這些修士將他撿去想干什麼?莫非是人販子?
疑惑中他好奇地悄悄將眼皮撕開一條縫。
就算是人販子,莫非還能將自己拿去賣了不成?
入眼的仍是一條漆黑的縫隙,仰面看去,天花板上沒有任何變化,四個角落,四個小孔射進灰暗的光,將周圍的黑暗微微驅散。
那四個小孔定然是故意設計的,那灰暗的光也是故意設計的,為的,莫非便是給自己一些求生的希望?
他苦笑不已。
所有人都認為自己已經死去,甚至已經將自己忘記,那自己活著還有何意義?
求生的希望,不要也罷。
被黑暗包裹著的他忽地泛起一陣冷意。
保持著不知是被丟下來還是被拋下來的姿勢。
整個身體仰面癱倒在地上,雙臂成一字型張開,右腿彎曲,左腿伸直,渾身氣息時有時無。
黑暗中,仿佛這世界便只有自己一人,無論自己是生、是死,再無人過問,也無人關心。
這修仙界,當年一人孤獨地穿越而來,如今,便也是一人孤獨地死去,這,難道就是輪回?
他嘴角拉出一條寂寥的微笑。
「這位道友,不必這麼小心翼翼地偷看,睜大眼楮看看周圍,反正你也逃不出去,哈哈!」
忽地,他身體不受控制地一震,從黑暗中,很近的地方,竟然傳來大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