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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前山佛寺後山觀 明有金剛暗有仙

「小女子殷色可,師從檀宗蓋坤。

見過大師,見過小龍王。」

殷色可雖是一身素色緇衣,卻掩不住眉目間的風情萬種。

這嬌怯怯地柳腰一折,盈盈拜下,山嵐微送,焉知古井不興波?

元法僧把腦殼一拍,

「嘿,將這樣一位沙彌尼送進寺來,怕不要擾了僧眾修行?」

寶念大師雙眸空靈,並不為所動。

只是听得元法僧一說,隨口嘆道,

「在這山中修行的比丘尼數以百計。

沙門三寶也掩不住皮相婀娜者,並不多她一人。

若是你見過在後山庵內清修的比丘尼統僧芝大師,就不會如此少見多怪了。」

比丘尼統,那就是管尼姑的官咯?

得知此山蘭若還有尼庵,元法僧不禁來了興趣,追問道,

「哦?後山有處尼庵?大師可否擇日帶我去參拜一番?」

寶念宣了一聲佛號,搖了搖頭,

「那里是比丘禁地,你若是敢去,可莫要被覺法大師打斷了腿。」

「覺法?彌勒堂那個首座?他很厲害麼?」

「厲害麼?法僧,你認為貧道的金剛手如何?」

「哎呦,大師,我這點微末道行都是大師您傳的。

您這樣問,可是要消遣弟子麼?」

「貧道只是想告訴你,以貧道這身微末道行,根本無法傷及覺法分毫。

他兼修波斯陸壓,天竺姚家,象雄辛堯諸宗,

入華後又苦研道宗劍法,于武學一道之博達乃是我生平僅見。

只是覺法潛心佛武,不曾出世,世間不著其名。

但在我看來,天下或可與之一爭者,唯華陽先生而已。」

「什麼!」華陽先生在中原武林的地位,無人可觸項背。

傳說當年西宗宗主馬先單劍闖中原,挑戰四宗好手無往不利,自以為天下無敵。

于是欲遍約五劍派宗主相聚華山,論劍稱尊。

不想閉門宴上陶弘景一劍破西宗,馬先因此讓去宗主之位,從此隱居不出。

當時在場的諸宗主劉昶,慶易寒,卞無雙都為此一劍所折,自此甘執後輩禮于陶弘景。

多年後馬先低調出世,認為已尋到了那一劍的破法,來向劉昶印證,

才有了斬蛇山莊莊主重傷,世子主事,馬先應諾委身凶奴這一連串的後事。

劉昶,馬先這些人的劍術,可謂如高山令人仰止,

但若把華陽先生陶宏景一起拉進來比,那就得攀上了青天才夠得著啊。

而眼前這位沙門大師,竟然另指了一位天人,

除非說者的本事能及得上斬蛇山莊莊主,凶奴窮奇這樣的人物,否則那不是井蛙論天嗎?

祖之胸有城府,行事穩重,按理說本不該被人看破心念,

可是對方小覷的就是自己的老師啊,于是那不以為然的神色也不小心掛了相。

其他四位毛貨,那就更不用說了。

可是元法僧模模光頭,居然不像有任何懷疑的樣子,

「大師既然這樣說,這樣說。

那有時間我倒要去向他請教請教了。」

元法僧如果說是請教,那就真的是請教。

他要是想找人不痛快,絕對不會用這麼漂亮的借口來代替,那措辭一定會更讓你不痛快。

祖之听著也奇怪啊,望著寶念大師如飄來般倏然飄去的背影,

難道說,此人也是一方宗主級別的高手?

他只能把疑問的目光轉向大哥。

「二弟,毋需多疑。

單以劍術論,寶念大師自然不如你三哥的師傅,

但放手相搏,勝負也在伯仲之間。

這兩位前輩都曾指點過大哥功夫,大哥不會偏袒,更不會掂量不出分寸。」

三哥的師傅,哦,就那不就是窮奇馬先?

這麼一說,之倒也信了幾成,

想想師傅性情淡薄,也不會真的去計較什麼天下第一的虛名,便轉了話題,

「大哥,沒想到你也是風月雅人。一听到尼庵,便來了興致。」

之這隨口一提,本就是有話沒話地打趣,可是元法僧的反應卻非常奇怪。

他听聞尼庵這兩個字,鎖緊了眉頭半晌無語,又警惕地向四下望了望,才對眾人道,

「走,我們回房再聊。」

眾人見他慎重,也不多問,

先隨他快步回到僧舍,掩好門窗,圍桌而坐。

元法僧這才開口道,

「這次魏王把我們安排到蘭若寺,本是有兩個目的。

第一件大概慶弟已經對你們說了,太子謀反,其後必有勢力。

上次你們在報德寺見到的爾朱新興,魏王早看出他是太子眼線,于是將他也派到了蘭若寺獸苑。

蘭若寺是京城一日路程內最適合潛伏,打探消息,逃避盤查,隨意來去不被察覺的所在。

魏王以為太子勢力在此必有蟄伏,而且勢力可能還不小,

因此希望我們可以順著爾朱新興這根藤,模一顆大瓜。」

說完這段,元法僧又頓了頓,蹙了半天眉毛,終于相似做出什麼重大決定一般,繼續講了下去,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本是我元家的家事,

也是一樁極大的隱秘,本不方便說于諸兄妹。

不是為兄不信你們,是你們知道以後會多擔許多不必要的風險。

不過這件事情一旦查出結果,估計也很難再瞞住世人。

今日寶念大師又說得那般艱難,我便不怕說與各位,希望大家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嗯,魏王懷疑,懷疑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沒有死。」

眾人一片驚訝之色,但又極力壓抑著不敢叫出聲來。

馮太後,確切地說應該是當朝太皇太後,只是民間稱馮太後更為簡練習慣。

那可是一位傳奇人物。

她生于燕皇世家,知書達理,識禮通政,輔佐三朝,垂簾兩代。

她如果還活著,只要還有口氣在,無論以何等身份何等方式活著,

以她的地位人脈,那依然是動動手指朝野上下都要顫三顫吶。

元法僧早就料到諸人的反應,繼續解釋道,

「魏王疑心大常侍苻承祖用調包計詐稱太後已死,助她金蟬月兌殼,逃離深宮。

馮太後不過花甲之年,身體精神依舊健旺,臨終前從容下懿旨要求簡葬,卻莫名染惡瘡暴卒,面目皆非,實在令人生疑。

若魏王揣測不差,她最可能的去處,便也在這少室山中。

可是就在魏王著手調查苻承祖的時候,他也離奇身亡。

而且是因為誤殺宮女畏罪出逃,墜落山崖,連尸首都尋不到。

馮太後篤信佛法,藏在這少室山中最合她性情。

故而魏王著我留意一下這里的比丘尼,看看是否可以尋得些線索。

在事實查明前,不可調用任何朝廷的力量,以防太子黨或代地貴族知曉,起意裹挾太後。

太後本就戀舊,對今上南遷從漢俗的舉措稱不上完全贊同,只是也並未直言反對而已。

她避世隱遁,未嘗不是因為新舊兩派朝爭讓她實在左右為難。

但如果太後被代地那些白發王族利用親情裹挾,那就很難揣測會不會做出不利于今上的表態了。

但是魏王又著實想念太後,希望真的有再見之期,因此必須做第一個找到她的人。

今天听到寶念大師提起後山尼庵如此神秘,說不得也是要探上一探。

但是僅憑大哥一人之力,料來是很難找到機會的,所以,所以……」

「大哥,你既然以誠示之,如此相信我們。

那還有什麼說的?

怎麼干,你說。

無論是刀山火海,也跟大哥走這一趟!」

慶雲這個人,雖然多慮,但做決定卻從不拖泥帶水。

此時他把胸脯拍得砰砰作響,那顯然已是打定主意了。

「大哥,我也去!」

劉贏的話不多,意思卻很明確。

元法僧再看祖之,只見他笑容可掬,微微頷首,顯然是願意。

那兩個小妮子雖然斜撇著小嘴沒有說話,但神色間也絲毫沒有半分不想上船的意思。

于是他們就把頭湊在一處,合計起這闖庵大計了。

這頭一件事,就是偵察,這幾天先在後山跑跑,尋尋尼庵的大概位置。

其次呢就是派瓠采亭,殷色可二女,以講經的名義穩住「天下第一高手」候選人之一——覺法大師。

而剩下的四位紳士呢,就要去做那扒尼姑庵牆頭的大事了。

幾人計議既定,第二天慶雲就陪元法僧上了少室山。

山路蜿蜒,盡頭處又是一處廟宇,坐落在兩峰凹處,像似一處關隘,守住了後山要扼。

元法僧拍了拍慶雲肩膀,兩人便假作攬勝的信徒,虔誠地走進寺內。

等到二人看清大殿內坐鎮的沙門,只能無奈擠出一臉苦笑。

空空空空大師依然是一臉慈祥,只是把慶雲看得如背生芒刺一般,非常不自在。

「兩位親今天好興致,竟然跑到這荒山僻嶺之地。可是專程來听貧道講經的?」

「大師,貧道听聞少室山中玄剎隱逸不可勝數,便想見識見識。

多燒香多拜佛,都是修行的助益。大師以為然否?」

慶雲前些日听破落汗講過沙門規矩,這時候想要拉近和空空空空大師的距離,不自覺得就稱起了貧道。

「神佛皆相。佛如恆河沙數,多拜何益?

找到自己胸中佛陀,無論是燃燈,尸棄,拘留孫,如來,彌勒,拘那含,伽葉,藥尸,毗婆尸,毗舍婆,所信則靈,所求則驗。

心宣佛號,頌經發願,皆是一般。

否則就算拜過千般佛陀,依然看不到自己的內心,重相空悟,不如空相頓覺。

怕是更難得沙門精義啊。」

元法僧呵呵一笑,故作渾人姿態,

「大師,俺就是閑不住,只是想讓四弟陪我轉一圈。

賞賞這山景林泉,逛累了便回去。」

「哦,既是如此,兩位親便在此止步吧。

過了此寺,便是後山。

後山諸沙門修的都是清淨禪,不染紅塵。

少室諸寺均稱蘭若,受鄙寺照應。

因此四堂僧伽輪番住持此廟香火,便是為了勸阻一干樊籠囚客,莫要擾了清淨之所。

等到二位修行有得,成為經師,律師,論師,或是三藏兼修的大法師,

便也可入得此山,自建庵寺,跳出三界五行了。」

兩人悻悻退出寺院,慶雲回首望向雙峰摩雲,對元法僧道,

「大哥,我們穿林攀山繞進去。」

「嗯,走!」

待二人尋了一處僻靜所在,四下一望,並無人跟來,慶雲一貓腰就向林中鑽去。

元法僧正要隨後跟上,忽然目中捕捉道一根蛛絲般縴細的銀線折起一抹寒光,心下微凜,伸出大手一把將慶雲揪了起來。

慶雲不知這一抓是何緣故,驚叫聲中,手足胡亂撲騰。

只听咻的一聲響,仿佛是引發了什麼機關,兩面竹排就像捕獸夾一般啪地合攏,竹排上密密麻麻都是削尖的斷竹,如犬牙般咬合在一起。

慶雲被那竹排翻起的泥土濺了一臉,急忙掩面護住雙眼,待得雙目重開,已經被元法僧拉著退去了一丈來遠。

兩人心中都是一番驚魂未定,若不是元法僧眼疾手快,慶雲此時怕是已經被那食人竹排嚼做一灘肉碎了!

「五弟!這山林中有古怪,怕是不能硬闖。」

「那,那如何是好?」

慶雲此時還有些後怕,說話時舌頭還在不住打轉。

「明天我們從南側山腳尋路攀山,我就不信他們還能封住整座山?」

「好!就依大哥。」

第二天呢,出門踩點的換做了劉贏和之。

原本元法僧是一定要去的,但是慶雲覺得要是無巧不巧再踫到空空空空大師,可就不好解釋了,這才好言將大哥勸住。

劉贏和之繞到南麓,發現山腳是一片道觀。

嵩山自然是有道觀的,太武帝時期天師道寇謙之貴為一朝國師,他入朝獻道前修煉的道場就在嵩山太室。

道教本來就是中原文化宗教化的產物,敬的也是天地君親師,敬的是人,敬的是賢,各路神仙都是古之賢人飛升羽化修煉而成的。

上古三朝太廟不但和道家並不沖突,而且都是依據道家規儀風水布置,所以雖然天師道失勢,太室山上的道觀,並沒有撤出。

但是以前少室山上的天師道場就全被擠到南麓山根這麼一小片了。

兩個人一看這座道觀截了進山道路,繞不過去,便徑直抄入林中。

有了昨天慶雲的經歷,自然是格外加了小心。

祖之隨身裝有各式法寶,什麼單片眼鏡,機關探棒,準備的相當齊全。

可是萬萬沒料到人家只布置了最簡單的風鈴,祖之正握著那根磁探棒四處亂戳呢,嘩啦啦一陣金鈴搖曳,就招來了幾隊道士。

眼見來人甚眾,顯然都是練家子。

為了避免摩擦,之只是推說自己兄弟二人瞧見了一只山兔,追那畜生入了林中,正待捕捉,不想誤觸警鈴。

那些道人神情嚴肅,對二人大聲呵斥,說此處乃是中岳大帝道場,江湖閑散不得隨意滋擾。

之故作隨意地朝山上瞄了兩眼,隱約見到幾處黃牆朱瓦,辨不清是寺是觀,

但苦于不好說破,也只能和劉贏灰溜溜地一齊回轉。

這天晚上六人又開了一個踫頭會。

會議認為,既然山道機關重重,唯有硬闖。

從佛寺這邊闖,見到的都是熟人。

大家此刻都住在寺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這闖完山哪兒還有臉呆啊?

那太子的事情就沒法繼續查下去了。

既然如此,只有攻打後山道觀。

那里道眾雖多,只要沒有覺法,寶念這樣級別的高手,闖關卻也不難。

不過前山佛寺和後山道觀之間是否有什麼聯系,目前還不得而知。

因此瓠采亭和殷色可,還是要留在寺里,一旦寺眾得了消息,要盡量拖住援兵……

這可能遇到的變化,處理預案,何時文取,何時武取。

這六個人足足熱議一夜,運籌帷幄,定計決戰天王山。

這一番折騰,接下來一整個白天,六人都呼呼大睡,無論經聲鐘鳴,我自巋然。

養足了精神,填飽了肚子,捉對對拆幾招做過準備活動,四位男士就準備動手了。

所謂緇衣,本就是黑色或者藏青的,只有給比丘尼的女款才會參些素料。

所以幾人夜間活動,也無需換衣,月黑風高,緇衣寬袍,身形盡掩,正合時宜。

天氣陰沉沉的,厚厚的一層烏雲遮了星光,在這個時代,踫到如此天氣,那可真是伸手不見五指。

道觀門口連長明燈也沒留一個。

走在最前的慶雲,生怕發出半點聲響,踮著腳尖沿牆模了過來。

正要伸手去推門,卻忽然覺得下手處一軟,如觸絲帛,仿佛是推在了一個人的肋間。

這人身材高大,筋肉結實。

慶雲暗自納悶,難道是大哥不知不覺間超過我了?

正要開口詢問,卻听那人先問道,

「雲長,你推我腰眼作甚?」

「啊?我?席叔,我沒推你啊。」

這兩聲一出,可把慶雲等人嚇了一跳。

也不知道是誰一腳踩得重了,終于讓對方也引起了對方的警覺。

「誰!」

這聲音雖然故意被壓低,但慶雲仍然認出來人,正是那日山間偶遇的悍將席闡文。

他怎麼在這兒?

之腦袋轉得快些,見對方也是一副見不得光的模樣,知道他們也不想驚動了觀里的人,于是馬上自報身份,防止引發不必要的沖突,

「席將軍,在下祖之。半月之前,我們有過一面之緣。」

「啊?你們從哪兒冒出來的?」

「我們打算一探後山。」

當日白衣公子溫潤的聲音自空幽處響起,想來今日也是換了夜行衣靠,

「哦?這麼巧?那不妨我們一起探探這虎穴龍潭。

想來我們目的並不相同,待合力闖過此處道觀,我們便分道揚鑣,互不干涉。」

「一言為定!」

「是誰!」

幾人的說話聲音並不大,沒想到卻驚動了觀中道眾。

看來這所道觀還真是不簡單啊。

寺內有人舉起了火把,相似要點燃燈燭。

只听嗖嗖幾聲弦響,牆內搖曳的紅光便暗了下去。

慶雲手中的劍早已拔出,他借了火把熄滅前映在天穹的一縷微光,看到了太史叔明張弓的動作。

「天哪!隔著牆都能射?」

其實弓箭本來就是走拋物線的,所以瞄準十分困難。

百步之內的神射手,那就已經可以說是神乎奇跡了。

夜里的火光是非常明顯的目標,太史叔明是何等人物?

只要望到了大概距離和方向,引弦無虛。

隔牆射火這種把戲對他來說實屬小菜一碟。

席闡文此時就立在觀門。

他舉起斧頭呼地劈落,斧光和門縫完全重合,門閂應聲而斷,門卻沒有一點損傷。

吱呀一聲,兩片門扉被斧風一激,向外彈開。

「放肆!」

隨著一聲暴和,一道劍光在空中劃著詭異的弧線,在檐壁上彈跳了幾次,倏地向席闡文斬了下來。

血斧無前,又是一式力劈華山!

在席闡文眼中,從來沒有一斧頭解決不了的問題,

如果解決不了,那就再來一斧!

可偏偏那道劍光就像鬼火幽靈一般,斧影來時,只是隨之一蕩,側飄了些許,斬勢卻不增不減,毫無半分阻滯。

慶雲和蕭雲長就在席闡文身後,見那劍來,竟似心有靈犀,一齊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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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趙武帝石虎,哪怕在十六國時期,都是出了名的暴君。關于他的荒唐事,那是罄竹難書。他坑殺戰俘,屠盡青州,惹怨聲載道,暴君嘴臉,毋庸置疑。但是他的屠刀,並沒有明顯的族群指向性,對于鮮卑燕人,劉氏匈奴,西來氐人,甚至羯胡同族,也是一般苛刻。後趙的管理班底,石虎時期的三公,司馬李農,司徒申鐘,太尉張舉,都還是華人。所謂華人凋敝,胡人坐大的情況,並不存在。只是當時胡人逞勇,在軍隊系統當中,無論將軍士卒,都是胡人居多。

石虎一死,太子石世即位,這個新皇帝連龍椅還沒坐熱就被石遵所殺,後趙因此便陷入了先晉八王之亂一般的上位混戰。冉閔此時還叫石閔,既然入宗,按例也是皇族,石遵上位的時候,石閔乃是首功,石遵甚至還許了石閔皇儲的身份。但是石遵卸磨殺驢事後食言,還恐惹石閔不滿,起了殺心。石閔听到風聲,只能再反,另立石鑒。是時石閔兩廢主君,官居大將軍,兵權在握,焉能不遭忌憚?因此石鑒暗里對石閔策劃了三次殺局,用的都是羯人的親兵。雖然前兩次石鑒都擇清了自己的關系,但再一再二,再三還能瞞得住人麼?

石閔大怒,殺入皇宮,緊閉城門,規定遇羯人帶武器者皆殺,高鼻,深目,虯髯,一概殺無赦,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屠胡令」。《晉書》說當時石閔許諾斬一胡首送入鳳陽門,官升三級,這一紙公文曝尸二十萬,錯殺濫死者過半。許多史書說羯人因此而滅,真的滅了嗎?昭武九姓在隋唐仍旺,安祿山,史思明,石敬瑭(墓志銘說他就是石勒後裔)血緣上和羯人同是一族,此是後話。

這里再說一段鮮為引用的歷史,石閔誅石氏後可能是顧慮自己的出身問題,並沒有馬上稱帝,而是根據當時流傳的讖語「繼趙李」,改姓為李,更國號衛。

《資治通鑒》卷九十八︰春,正月,趙大將軍閔欲滅去石氏之跡,托以讖文有「繼趙李」,更國號曰衛,易姓李氏,大赦,改元青龍。

此時石袛自立,興兵伐衛。李閔想結盟東晉,欲禪位司空李農。李農抵死不從,晉國也沒有回應。于是二月後(閏二月)李閔再次改元為魏正式稱帝。稱帝後一月(三月),復改姓為冉。再一月(四月)殺李農及其三子,並尚書令王謨、侍中王衍、中常待嚴震、趙升。

為什麼冉閔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變化如此之快,連換三姓,又誅殺這麼多人,史書並沒有交代原因。但是可以猜想,當時的東晉對冉魏投誠這樣的大事絕對不會毫無回應,而很可能在等待一個「投名狀」。這個投名狀也很可能對當年戰場上斬殺過無數晉軍將領,助石虎滋擾荊揚的後趙游擊將軍石閔非常不利。冉閔應該是事先得了消息,就清理掉了所有親晉的派系,李,王,趙,嚴這些華人士族團體。若非如此,萬不可能在正史上不留任何理由,就株連這許多肱骨重臣的道理。

此時冉閔失去了華人士族以及東晉的支持,為了自救,復用胡人,封兒子為大單于,重新募胡。當時的光祿大夫韋謏反對募胡政策,結果連帶子孫一起被抄斬(《晉書載記七》)。

所以冉閔屠胡,實在並非出自民族氣節,諸石相爭屠胡令出時,他仍以石氏自居。他對當時中原士族的重創,恐怕比石氏猶有過之。以《徙戎論》和屠胡令二事回溯「漢民族」抵御「外族」史,和華夏族本源文化是相悖的。以現代民族劃分論歷史,更不足取。民族劃分並非孤立的血緣追溯,不同族群的界限是隨時代遷移的。當今的漢族,高麗族,大和族,都是現代族群。千年前的匈奴,鮮卑,突厥,女真,都和華夏遠祖三皇五帝部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而今有些混入了東方民族,有些甚至混入了西方民族。再比如孔子出自殷商子姓,子姓的後裔不但遍布中華,也澤蔭高麗,大和。遇到別人搶祖宗的事情,這明顯不是族譜血緣可以解決的問題。現代民族劃分和古代並沒有一一對應關系,不引入地域,文化概念,是沒有辦法令人信服地界定這類問題的。

文化不亡,民族才能不亡,這才是五胡亂華後江北華人十存一二,卻始終不曾衰亡的真正原因。元宏究竟是興了鮮卑,還是亡了鮮卑,于今日已經無法從鮮卑人的角度給出一個定義。但是歷史上的鮮卑人已經完全地,徹底地融入了華夏,不復存在為一個族群,正是自元宏全盤接受華夏文化,制度,禮儀而始。這是一個無可爭議的事實。那麼數朝來不斷內附的匈奴,突厥,契丹,昭武胡族部,萬川集海,又焉不是現代華夏族之支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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