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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經綸和李敏薇大婚的頭天晚上,肖徹毒發了。

一如既往的,他被送到莊子上,馮公公陪同。

剛巧姜旭下衙過來看小寶,人在西院。

得知肖徹毒發,他並不覺得意外。

明天是人親生兒子的好日子,當然不希望肖徹去攪局,借著毒發讓肖徹來莊子上,是避免橫生枝節的最好辦法。

把小寶交給女乃娘,姜旭去了後廚。

姜秀蘭正在院子里煎藥,見他過來,笑問︰「旭哥兒是不是餓了?」

「沒有。」姜旭道︰「一會兒藥煎好,我給廠公送過去吧!」

姜秀蘭微愣,「你?廠公能同意你進東院嗎?」

姜旭自信地笑笑,「我有辦法能進去。」

……

一炷香的工夫後,姜旭端著藥入了東院。

馮公公沒想到是他來,接過藥碗就讓他出去。

姜旭站著沒動,「義父,廠公情況怎麼樣了?」

馮公公嘆口氣,「這次很嚴重。」

說著走進正屋。

肖徹靠在榻上,冷汗一茬一茬往出冒,很快沒入白綾子,原本豐神俊朗的面上血色全無。

這是二十二年以來,最疼的一次,像有上千支銀針同時往他腦子里刺,一面刺還一面捻。

「廠公,藥來了。」馮公公把小碗擱在茶幾上,伸手去扶肖徹。

肖徹聲音暗啞,「姜旭是不是在外面?」

馮公公猶豫著,「是。」

「讓他進來。」

話完,撐坐起來接過藥碗仰頭喝得一滴不剩。

馮公公收了碗,出門時看向還杵在游廊上的姜旭,「旭哥兒,廠公讓你進去。」

姜旭就知道,肖徹不會不見他,莞爾一笑。

馮公公輕嗤,「少嬉皮笑臉的,一會兒不該說的話不準亂說,听到沒?」

「知道啦!」

姜旭抬步進去,就見肖徹手掌撐在腦袋上,呼吸聲沉重而壓抑。

「這老王八蛋也太狠了!」

姜旭走過去,掏出帕子要給肖徹擦擦汗,卻被肖徹一把拍開,「有事說事。」

「都瞎了還跟我橫呢?」姜旭看著他的樣子,憋不住想笑。

見肖徹實在疼得抽不出精力來說廢話,他清清嗓子,言歸正傳,「你原本是不是打算在傅二的婚禮上做點兒什麼?」

肖徹鼻腔里似有若無地「嗯」了聲,惜字如金,「鎖。」

得知真相後? 他不再相信身邊的任何人? 所以沒辦法派遣手下去取? 只能親自動手。

但今天一大早? 老爺子請他過去喝了杯茶……

「有計劃還敢亂吃東西?」

姜旭深知肖徹不是頭腦簡單之人? 他明知會中毒還故意中毒,定然有自己的考量,但在他這個百歲老人的眼里,肖徹就只是個被人坑了二十多年的無助孩子。

南齊京城里有很多蘇皇後的人? 那些人其實都可以幫助肖徹,但事情還沒有發展到肖徹與北梁交涉的地步? 人家那頭正在按兵不動養精蓄銳? 如果這個時候突然聯系北梁暗線,難保不會把人給暴露出來? 到時讓楊珂盯上就全完了。

肖徹深吸口氣,疼痛有所緩解? 他開口問︰「這個毒,有沒有法子能解?」

「有人能解。」姜旭如實道︰「但你現在還不能見她,況且? 你若是解了毒,老爺子那邊一定會察覺到。」

「能解就好。」肖徹道。

從被送去龍脊山那年中毒到現在? 每次毒發他都痛不欲生,但比痛不欲生更讓人痛不欲生的,是這種痛苦來源于最信任的人。

那天去找姜旭時得知自己只是個為正主兒賣命的替身,他二十年的信仰瞬間被摔得粉身碎骨。

一直到現在,他都不敢去面對這個事實。

早上在德榮堂,老爺子借著談事兒讓人給他倒了杯茶,他知道里面有毒,但還是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

端起茶盞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在逃避。

原本憑他的本事,要想調包傅經綸脖子里的那把小金鎖輕而易舉。

但他害怕那把鎖拿回來熔開以後,里面真的會有一把玄鐵鑰匙。

有鑰匙,就說明姜旭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不是南齊人,他一向敬重的「義父」和「母親」,從來只把他當成一顆棋子看待,精心栽培他,只是為了給正主兒鋪路。

「明天傅二就要大婚了,你指定是去不了,這麼著吧,我替你去。」姜旭在他旁邊坐下來,「你要那把鎖,咱們就得先做一把一模一樣的調包過去,我先去探探底,這事兒不能著急,眼下什麼都還沒準備好,時機不對,貿然出手會壞了大事。」

藥效開始發揮,肖徹的頭疼又減緩了一部分,他坐正身子,問姜旭,「你既然知道這麼多秘密,為什麼不去幫傅二,反而過來幫我?」

姜旭說︰「因為我善良。」

肖徹懶得听他胡扯。

「哎,你別不信啊!」姜旭看著他,笑了笑,「佛祖要普度眾生,忙活不過來,派了我來渡你。」

「退下吧。」肖徹是真累了,他一向喜靜,姜旭這廝太聒噪。

「好吧,是我一個朋友。」姜旭又換了套說辭,「她在天有靈,托夢給我,讓我渡你。」

肖徹︰「無中生友?」

「別鬧。」姜旭道︰「我說認真的,真有人給我托了夢,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會知道那麼多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兒?你好好想想,我給你的那些信息,東廠是不是從來沒查到過?老爺子是不是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過?」

東廠的秘辛庫里的確從未有過這些信息,肖徹也從未發現老爺子和孫貴妃有異常。

按說姜旭只是個小小的北城兵馬司副指揮使,武功不算拔尖,平時又沒跟什麼特殊的人來往,他不可能突然得知這麼多鮮為人知的秘密。

「誰給你托夢?」肖徹問。

他不相信怪力亂神,可擱在姜旭身上,如果不是怪力亂神,很多事情都解釋不清。

「我也說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夢。」姜旭放緩聲音,娓娓道來,「不知廠公有沒有印象,去年正月我帶著手底下的人追捕一個盜賊,沒防住,讓對方捅了一刀。」

肖徹頷首,姜旭當時傷得不輕,他特地讓苗老給看的。

「就因為那一刀,我昏迷了很久。」姜旭道︰「昏迷期間,我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另外一個世界?」肖徹想不明白,「什麼意思?」

「听不懂,你就當是我昏迷期間做了場夢。」姜旭接著說︰「夢里面,廠公你跟現在一樣,隔段時間就會毒發,我也還是我娘的兒子,但很多事情跟現在都不一樣,廠公身邊多了個女子,不僅如此,還多了個孩子。」

肖徹越听越糊涂,「什麼女子,什麼孩子?」

姜旭說︰「你親生的。」

「荒謬!」肖徹繃著臉,他入龍脊山那年就被下了毒,一直到現在都不能人道,哪來的孩子?

「真是你親生的。」姜旭問他,「你好好想想,剛接任東廠督主那年,是不是曾經去過西北勘察儲備軍?」

「去過又如何?」那是崇明帝給他來的下馬威。

「歸來途中,廠公毒發,那天晚上住在涿縣。」

姜旭的話語,讓肖徹一點一點回憶起那天的細節。

他因為毒發,堅持不到京城,只能暫時在涿縣歇腳。

跟往常一樣,毒發時他意識不太清醒,所以中間苗老是怎麼照顧的他,他並不記得。

「就是那天晚上,苗老給廠公用了趨近于解藥的一副方子,後來還買了個姑娘進廠公的房,隔天一早,你帶著苗老一走了之,那姑娘醒來發現受辱,含屈回家,十個月後,生下了一個兒子。」

肖徹眉心蹙起,「姜旭,你已經不是小孩子,要為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負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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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姜旭的眉目漸漸凝重,「我敢以命起誓,我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皆屬實。」

肖徹打斷他,「你說了,那只是個夢。」

「先听我把話說完吧。」姜旭嘆了口氣,繼續道︰「未婚先孕對于姑娘家而言,基本上等同于判了死刑,但那姑娘不甘心,于是帶著孩子東躲西藏到了莊子上,陰差陽錯之下見到了廠公,再後來,你們大婚了。」

肖徹忽然陷入沉默。

不知為何,听著姜旭這些話,他腦海里竟然浮現夢里面的女子。

他到現在都沒記清楚她的模樣,然而那種熟悉感卻越來越強烈。

她到底是誰?

「那個人,是我的表妹妙娘,她已經死了,臨盆那天晚上死的。」姜旭吐出最後一句話。

肖徹搭在大迎枕上的手指動了動。

有些事情,似乎已經不言自明。

「你抱來的那個孩子,就是她生的?」

「如果那天我沒有及時趕到溪水村,孩子早就死了。」姜旭的神情很冷靜,但這種冷靜,透著無能為力的恨,「可惜我救得了孩子,卻救不了妙娘。」

肖徹不太明白姜旭到底經歷了什麼,但他覺得他的話前後有矛盾。

「你方才還說,那姑娘後來與我大婚了,臨盆那天晚上死了又是怎麼回事兒?」

姜旭說︰「夢里面,她的確是後來跟你大婚白頭偕老,但在現實中,她臨盆那天晚上就已經死了,我去晚了一步。」

「所以那個孩子……」

「你親生的。」

「不可能!」肖徹矢口否認,「我……」

「你並非不能人道。」姜旭看著他,「我說了,你的毒能解,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當年在涿縣,是苗老誤打誤撞險些配出了解藥,只不過藥勁兒過大,促成了你和我表妹的一段露水姻緣。」

「肖徹,是你害死了妙娘。」姜旭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事發之後,你可以一走了之,可以什麼都不記得,她卻因此沒了清白,毀了人生,甚至于最後賠上性命,你欠了她。」

肖徹抿著唇。

他確實不記得當年還有這麼件事兒,但姜旭沒道理用這種事來騙他。

姜旭緩緩吐了口氣,「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要幫你嗎?我不是幫你,我只是想把那個孩子歸還給你,然後告訴你真相,讓你一輩子都活在愧疚當中。」

肖徹听完,好久都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會兒,他低聲道,「最近我夢里常常出現一個陌生女子,我不認識她,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姜旭一听,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妙娘給他托夢了,「我想知道,你打算怎麼彌補?」

人都死了,還能怎麼彌補?

「她埋在哪?」肖徹問。

「涿縣,溪水村。」

肖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心情很煩躁,「等我痊愈,去看看。」

「妙娘大概不想見到你。」姜旭說︰「她也不喜歡那個孩子,但我覺得,無論如何那是妙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是你得親生兒子,好歹在那個世界里曾經管我叫過表舅舅,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所以給你抱來了,人就在西院。你要,將來就想法子認回去,你若不要,等他長大,就讓他管我叫爹。」

「既然是我親生的,為何不要?」肖徹道︰「改天我雙眼恢復就去看他。」

「反正我話撂這兒了,以後不管你是造反成功當上皇帝還是造反失敗淪為階下囚,你都必須保證照顧好他,不能讓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否則,我跟你沒完。」

肖徹聞言,忽然低笑出聲,「你喜歡那個表妹?」

「少胡說八道!」姜旭很生氣,「跟你說正經的。」

……

次日,傅經綸大婚。

一大早,承恩公府上下就開始忙忙碌碌。

這樁不被世人所看好的婚事,終于還是要如期舉行了。

傅經綸已經穿戴好,準備入宮去接九公主。

傅經緯進來,見身穿大紅喜袍的弟弟脖子上還掛著那把小金鎖,頓時皺眉,「你怎麼到哪都離不開那把破鎖?都大婚了,就不能摘下來嗎?」

「父親說了,要戴滿二十四歲。」傅經綸還是那句話,一面說,一面伸手去護著。

傅經緯越發生氣,「摘下來。」

說著就上前,伸手去取傅經綸脖子里的金項圈。

「兄長,萬萬使不得!」傅經綸大驚,後退一步。

「傅二,我看你是瘋魔了。」傅經緯罵了一句,再度伸手,「今兒是你的大日子,就摘一天,你好歹是駙馬,別丟了傅家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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