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巡沒有和他頂撞,也沒必要頂撞,因為這里他是逃不掉了,也有人有能力斬掉他。
看向這五人,一一看過,每個臉龐都停留一分。
北辰映雪的敢與傻,風鈴鐺的人來風和膽小,綠衣姑娘的睿智明大理,黑衣的自卑和叛逆,白衣的驕傲和潔癖,可能還有些小氣。
五名少年各有特色,且性格鮮明,是一代好手,唉,只可惜……
白衣公子說︰「我何嘗不想報效國家,你以為世上就你張巡懂得大義,告訴你,我不想死,也不能死,你根本殺不了我。」
張巡也一笑,沒有回答,只是那對虎眼讓人生畏。
「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可以。」
張巡起身,白衣公子跟在了後面。
……
大石後面,只有靜靜的草,和灌木,以及林間啾啾的小鳥。
白衣公子信步走來,卻看到一條寬闊的山澗,以及澗內突兀的大石,及石間蹦跳的白嘩嘩的湍流溪水。
南宮听雨遠遠地觀望著,手指間有意無意地彈出一團微弱的火焰,那是在警告,也是在戒備,也是在對白衣公子的暗示,沒人逃的了,也沒有能傷害到張巡。
白衣公子討厭她的這種做法,索性跳入山澗內,這樣一個在高處,一個在低處,沒有了威脅。
手伸進冰涼的水里尋找魚兒的嬉戲,可惜山高水陡,根本存不住魚,甚至連小蝦米都沒有。
清涼的水讓他感到真舒服,愜意的感覺就像清風撫模他的心靈,心漸漸平靜,愈加平靜。
他不怪北辰映雪,不怪那個坑貨,其實他的那個決定他和黑衣兄弟一樣,遲早會做。
斬妖除魔,每個男人心里都能裝的下。
唰,手伸懷里,甩出個亮晶晶的光片,頭卻不回,繼續俯身洗他的手,和撈起被湍流的溪水沖涮而滾動的沙子和小石子,感受著它們在他手心的流動和跳躍,那滑滑的,癢癢的感覺無比舒暢。
舒坦的流動無以言表,就像黑衣兄弟剛剛道出了心聲那樣的舒坦。
張巡伸手接住了他的小光片,放在掌心,全手握住,生怕它飛了去。
內心震撼,但表情依然。
這是塊罕見的皇帝御賜的免死牌,上面有龍的鍥印。沒人能殺的了他。
沒人能殺的了,張巡面色凝重。
小泡了會兒,白衣公子開始慢慢的洗漱,慢慢地撫模他那張白皙的臉。
真比個女人還細致啊。
洗完了臉,又開始洗身上的血污,一點點的擦拭干淨,絲毫痕跡也不留。
再……開始梳理他的頭發。頭發長又長呀,好像個女人的長發,也溫柔得像個女人的長發,也飄逸的像個女人的長發。
水中有倒影,發稍些許飄在了水面上,抖動著好看。
真他良的好看。
洗漱完畢,直起腰,還不急不慢地看天看地看光影。
直到張巡一聲咳嗽才轉過臉來,眼中,分明還是睥睨。
咳,張巡又一聲干咳,手一起,將那塊金光閃閃又亮晶晶的免死牌甩給他。
「這個沒用的,我向來先斬後奏。」
是嗎。白衣公子眼皮抬都沒抬,撫模了會兒那牌,伸手裝入貼身口袋。
「這麼說你寧願以自己的人頭來砍我的人頭了?」
「不假。」
「那我可以再給你看一幅畫,只是我覺得你還不夠格。」
「……」
「不過我可以讓你先看看,只一眼。」
唰,一張畫飄來,卻不是畫。
不是畫,那是什麼?
卻真的不是畫,而是一眼間張巡魂飛魄散的畫。
畫,不,書。
書,不,畫。
一幅完美的畫,一幅充滿殺戮的畫,一幅完全不是畫的畫,因為上面根本沒有畫,只有文字,和殺戮。
一看字間,張巡臉色大變。
甚至,拿著畫的手都在顫抖了。
想想自己,朝堂之上也沒向權貴低過頭,冒著被奸臣賊子扣罪名斬殺的風險,忠諫死直,筆誅墨伐……
但此刻,內心的震撼就像這手……在發抖。
張巡的內心震撼到極點,拿著那白紙白畫,手指卻在打顫。
白衣公子甩了甩秀發,「你可以殺了我,但應該不是這時候。你可以不殺我,因為這比殺了還可怕。」
「是的。」張巡點頭。
「還要殺我嗎?」
「殺。」
「什麼時候殺。」
「待你回來之後。」
「我還會回來嗎?」
「你不會回來,你也無暇回來,也許你根本就不用回來。」
「為什麼?」
「因為那不用我殺,也許你還沒回來就殺,也許你將這個呈上就殺,也許你被綁著拖回家,五馬分尸的殺。」
「不,你錯了,其實我早該殺,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該殺。」
「誰要殺你。」
「我父親。」
「為什麼要殺你?」
「因為我不學無術,只想畫畫。」
「因為你畫畫,所以你刀槍不弄,將帥世家怎能容忍,殺,該殺。」
「是的,將帥世家,虎狼之子卻不去拼殺,而將自己關在閨房里寫寫畫畫……」
「但那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難道是他的錯。」
「是他的錯,但他也是為你好。」
「那他為什麼還要殺天下。」
「……」
張巡無以回答,也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不是他能回答的了,也不在他管轄的範疇。
驚濤駭浪,心中暗驚,頭皮都發麻,頭發都要炸了。
這個少年,這個文質彬彬得像個女人的少年,內心卻這麼的狂野,這麼的背叛,又這麼的正義,是個真正的男人。
男人,真男人,如果說北辰映雪是個真男人,敢打敢拼,那他白衣公子就是男人中的男人。
北辰映雪的「敢和傻」聞名遐邇,那麼他的「敢和傻」就驚天動地。
……
他把畫還給了他,因為那畫在他手里根本沒用,只有回到他手里才是一幅畫。
不,那不是畫,是字里帶畫又帶殺戮的畫。
不,更準確地說是一把刀,一把屠龍刀,屠他的刀,屠他全家的刀,屠他全族的刀,甚至屠全天下所有活靈靈生命的刀。
一把不是刀的刀,一把看不見實質的刀,一把殺人于無形的刀。
好一把刀,刀又不是刀,卻勝過刀。
「將那畫收好,它可比你的命值錢多了。」
張巡敬佩地看向這個洗漱時像個美極女子的「女子」,不,他不是女子,他是個真男人。
白衣公子收了畫,也梳洗完畢,說,現在可以讓我上刑場砍頭了吧。
張巡苦笑,說,暫且先留著你和他們的頭,我記著。
哈哈,公子大笑,睥睨的眼光已沒有,只有陽光和燦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