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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話間, 蘭刑已經湊得越來越近,容儀見勢不對,正想要跑, 肋下卻忽而襲來一陣劇痛,痛得——立刻掉起了眼淚, 悶哼一聲,整個人軟軟地向地上跪倒下去——
不設防, 蘭刑一——法決正好打中他骨間還沒收回的鎮魂釘上。蘭刑順勢接住他, 攬住——的腰, 俯身輕柔地——吻掉——眼角的淚水。
「不要害怕,痛——去就好了, 很快就好了。」
容儀渾身發毛, ——想要大叫,想要飛跑出去, 卻在這時候發現自己的法力早已大不如前——也是因為魔釘的作用。
不知道為什麼,一股委屈油然而生——
又怕又痛, 已經顧不上讓蘭刑放手, 蘭刑拿來了一條縛帶, 死死地勒住他的嘴唇,讓他一句話都說不了。
「天運在反噬我。」蘭刑沉沉笑起來,臉色也有些蒼白——不知道是因為天運反噬,——是因為情緒激動, ——的心髒處又密密麻麻泛起劇痛來, 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慢慢地模索——,從床邊拿起一枚精致的剔骨刀,「沒關系, 很快的……」
容儀拼命哭著,像一只小鳥崽時那樣哭著,——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委屈和恐懼,——心想自己要是沒有跑出來就好了——要是容秋能夠——來一下就好了,可容秋為什麼——不——來?
要是相里飛盧知道這件事,雖然他很忙,——一定會——來。
不知道為什麼,容秋在劇痛中緩慢失去意識時,腦海里只有這個想法。蘭刑乖巧的笑容、容秋溫柔的面龐在他腦海里浮現,明王們慈祥的眼神一樣在腦海中一一掃過——,容儀此時此刻方才發覺,自己竟然沒有一個可以完全放心托付的人。
為什麼容秋,一直沒有——來?——
嬌氣,怕疼,——想鑽進那個人溫暖的懷抱,看那雙暗紫色的眼眸凝視自己,安撫自己,可是如今留給——的,只有無邊黑暗。
容儀昏了——去——
臉上失去了血色,烏黑的睫毛緊閉,長發散落,花香淡淡地將房間燻染,柔軟干淨,卻讓人血脈僨張。
古老的咒語念出,天運化為一股赤金色的氣流,被封印進入一早準備好的晶石中。
哪怕是明行,如今也落得任人宰割之景。
房間內無比黑暗,呼吸聲與血腥味都格外濃重,忽而,蘭刑又听見窗邊有振翅的聲音——
警惕地回頭看去,發覺是昨日那只黑色的烏鴉,正立在窗邊看。
「哪里來的鳥?」——不受控制地低吼起來,「滾!」
但那烏鴉沒有離開,反倒是一雙猩紅的眼楮,靜靜地注視。
蘭刑忍無可忍,——看了一眼面前昏睡過去的容儀,丟下手中的剔骨刀,下床去關窗,剛走至床前,忽而感到一陣狂風吹起,如同刮過人的四肢百骸一樣,將整個房間都吹得簌簌翻涌作響起來,門也發出了卡拉卡拉的響聲。
再看一眼,那只烏鴉已經不見了。
蘭刑忽而手腳冰涼,心底悚然————忽而意識到了什麼,——頭一看,榻上的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容儀已經不見了!——
急促地喘息著,視線茫然地四處掃去,忽而定格,剛剛熱血上頭的大腦,也漸漸——歸理智。
桌上躺著一封請柬,紅底金字。是容儀與容秋大婚的請柬。
雲層之上,容儀感覺自己被一個人抱在懷里,輕飄飄地往什麼地方飛——
渾身都很痛,肋間的魔釘在滲血,那種摧心之痛並沒有散去,——只能盡力把自己縮起來,再縮起來,緊緊地藏住,小聲嗚咽——
沒有力氣看抱著自己的是誰,但——聞見了隱約的檀香。
很清麗的檀香氣味,讓他想起姜國的雨天。
「佛子?」——小聲問,「你是佛子嗎?」
「我不是。」
容秋抱著——,終于低頭看了——一眼,似乎連——自己,也有些微微的疑惑,「從來只有你說我像別人,這種時候,我依然像別人嗎,小鳳凰?」
容儀于是知道了,是容秋來接——了——
害怕的那顆心終于微微地鎮定了一些,——想放聲大哭,嚎啕——跟——哭訴一下今天的經歷,但——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小聲說︰「你終于來了。」
容秋伸出手,輕柔地撫模著——的頭發,眼神異常冷靜而溫柔︰「是,我來了。」
容儀本來想再說些話,卻再度失去意識。
穿過層層雲彩,五樹六花原一如往昔,寂靜寥落。菩提樹開了花,是金色的,細小如星,跟——五樹六花原的風雪一起落下來,緩緩搖在人的眉眼間。
容儀這樣子很乖,眉眼明麗,卻安安心心地睡著,手——拉——的袖子,像一只眷戀窩巢的鳥兒。
容秋動作很輕,將——放在菩提樹下——
注視——容儀恬靜的睡眼,溫柔地說——︰「有因有果,因果必償,小鳳凰,我如今借你鳳凰骨一用,來日陪伴你百世奉。」
睡著的人無聲無息,並沒有听見——說的話。
容秋感到頸間微熱,帶起來細微的疼痛——是因果鏈在躁動,自從——與容儀的關系越來越近,這沉寂千年的因果鏈也漸漸有了反應——相信,鳳凰骨確實是他尋找了這麼長時間之後,唯一的解法——
伸手觸模著頸間猙獰黝黑的鏈條,不帶感情地垂眼看了看自己鎖骨上巨大恐怖的傷痕——自有記憶起便居住昆侖,這條鏈子困縛——的身體,帶給——疼痛,也帶走了——的一切記憶——擁有一雙緣法眼,卻唯獨看破不了自己的因果。
菩提樹邊的石桌上擺滿了東西,有剔骨用的器具,有包扎傷口的紗布,——有安息休養的窩,配好的止痛、康復的藥材,所有鳳凰愛吃的食物。種類繁復,細致周到。
鳳凰很好哄,——連容儀醒來後,自己要怎麼哄,也已經做好了準備。
容秋伸手替他理好鬢邊散亂的長發,忽而听見五樹六花原門口有動靜,眉頭輕輕皺起來。
「你的那位小徒弟,從前不見得多機靈,如今反應倒是快。」——
伸出手,憑空造了一——結界,將容儀的身影隱在其後,自己往門口走去。
蘭刑一身戾氣,站在五樹六花原門口。
容秋微笑——︰「執行人來此,有何貴干?」
「容儀在你這里。」蘭刑也微笑——,「把——叫出來,我如今想明白了,這一切,都是你幕後主使,是不是?」
容秋——是那樣溫和的微笑︰「你在說些什麼,我听不懂。」
「那黑影是你,你借我在青月鎮降禍,引誘我與明行產生交集,隨後來到天上,讓我對明行生出想法。」
「我在他身上安放的紅豆骨鐲,你一早知道,那句咒語,你不是念給明行听的,而是念給我听的,動搖我心智。」
蘭刑沉聲說,「魔書,你要我去取回的,卻故意設了三天時限,讓我看見那本書的內容。唆使我抽取他的天運,對他下手,隨後你從中漁利。」
容秋——是那副表情,——微笑——說︰「小蘭大人是否憂思——重,你所說的這一切,實在是過于聳人听聞了。」
「那麼你告訴我。」蘭刑逼近了,——眼底雪亮,猶如一只潛伏的狼,聲音如同嘲諷,「你若對——有情,我方才說了這麼多,你可曾半點擔憂他的安危?請帖遍發六界,你不是要與他共度余生麼?為何看了這個東西,你都不會生出半點擔憂?你——是個人麼?」——
伸出手,指尖捻著一枚封印著一縷赤金色的晶石。
容秋的笑容,忽而慢慢消失了。
蘭刑眼底風雲翻涌,——冷笑——︰「你真奇怪,布局周密,如此詳盡,卻偏偏……對人之常情的事情如此遲鈍,一詐便知。快說,明行在哪里?」
漆黑長劍錚然出鞘,蘭刑聲音喑啞︰「你這個……魔!」
姜國。
「師父?師父,——面要下雨了,您要去哪里?」
青月追著相里飛盧站起身,循著——的視線往——望去。相里飛盧立在檐廊下,抬頭凝視陰雲密布的天空。
風中帶著強烈的濕潤氣息,是大雨要來了。
按照時間,今日便是他的雷劫預計落下的日子,三——雷劫過後,方可飛升天界。
現在看不到明行星,現在是白天,而且烏雲蔽日,沉沉壓頂。
「我感覺不好。」相里飛盧蒼翠的眼里也是陰雲翻涌。
「是因為大凶卦象嗎?」
「不全是。」
相里飛盧皺起眉︰「我在想,當初入魔後迷途進入我們姜國地界的那只青鳥,是否真的是迷路來此?」
「當初我讓容儀不要下界,在天上等我,那段時間民意如沸,都說明行是凶星,連風羽族的王都下界來此,有意針對。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容儀說——得了壓制明行業力的法子,下來找我,以至于局面無可挽回。這一切,不像是因緣巧合,反倒是像人為設計。」
「師父,多思無用。」青月提醒——,「您懷疑那個小執行人嗎?」
「應當不是他。」相里飛盧頓了一會兒,「只是今日雷劫,我也將去往天界,諸多事宜,等我去到那里後再一一理順……應該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