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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養人?」
相里飛盧眼里的笑意還沒有收斂, 像是還沒有反應過來。
他咀嚼著這句話,隨後笑容才慢慢地淡了。如同夕陽收起它的輝光。
容儀看了看他的臉色,感覺他不像是要生氣的樣子, 于是小心翼翼地告訴他︰「是的,我們不久之前在一起的。他人很好, 我剛剛听說,你準備飛升了, 等你來了天上, 我還可以介紹一下。或者, 你要是想的話,也可以來參加我的大婚……不過這一切, 還在籌備當中。」
「什麼時候?」
相里飛盧靜靜地問道, 他蒼翠的眼望過來,眼底——情變幻。不止怎麼的, 這眼神讓容儀覺得他像是很痛的樣子。
容儀想了想︰「前天……大前天,或者半個月前?我不太記得, 鳳凰鄉的時間和天界不太一樣。」
相里飛盧沉默了很久, 又問道︰「你喜歡他嗎?」
容儀一驚, 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後緊張得不知道說什麼,只小聲說︰「他很好。」
「那好。」相里飛盧垂下眼, 像是不知道說什麼。
半晌後, 他才慢慢地說︰「是我晚了。祝上——……幸福安樂, 這樣就好。」
他的聲音平平淡淡,就像這天之前,等待他的每一天一樣。
相里飛盧越過容儀, 來到門邊,看見滿院清光,紅艷艷的爆竹皮散落一地。門外喧囂,一片暖意融融的景象。
青月立在一邊,滿臉開心地沖他笑,以為他好事將成,相里飛盧閉了閉眼楮,喃喃重復道︰「……是我晚了。」
其實未必是他晚了,只是兩人的緣分,早已被他自己生生拆散。如今想要——頭——已經不再——這個機會了。
這道理他清楚得很,而且一直都清楚。可惜在這樣長的等待中,偶爾也會心緒虯結,偶爾也會被時光哄騙,夢見那未可知的甜美幻影。
一個已不再討要糖塊的孩子,也偶爾會夢見那種滋味。
「什麼晚了?」容儀跟著他走出來,好奇地問道。
他忽而又停下了腳步,因為望見了相里飛盧的——情——他確信相里飛盧正在因為什麼事情感到有些痛,因為他了解他那雙蒼翠的眼楮,那是正在忍受痛苦的眼神。
「你是不是舊傷發了,哪里痛了?」容儀問道,「要不要我再幫你看看?之前給你看了,你沒有好好吃藥,還是效果不好?」
「沒什麼,是我一個人在姜國的時間太長了。」相里飛盧輕輕嘆了一口氣,「太長了。」
以至于還生出這樣的妄想。
他重新換上溫柔的笑意,說︰「你很久沒有——來了,你看,現在姜國可以種出梧桐樹了。我給你用梧桐樹,做了一個新的窩。」
容儀望著他的眼楮,仍然覺得很疼。
他沒有——應相里飛盧的話。
他想了想,鼓起勇氣問道︰「你在難過嗎?因為我要大婚的事?」
他覺得這件事不太可能,但是這又是唯一一個可以解釋相里飛盧這種——情的理由。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些小心的意味。從前那只說話不過腦的小鳳凰,如今也知道小心翼翼,盡量不傷害他人。
相里飛盧勾了勾唇角,笑意卻收斂了,他低聲問道︰「……如果我說是呢?我還能改變什麼嗎?」
容儀望著他,想要從他眼中找到一些或真或假的答案,但是沒能成功。
他認真想了想,認真而——些困惑地說︰「如果是,那麼我會很難過。我的喂養人告訴我,你是我第一個認真喜歡的人,可鳳凰不走回頭路,如果你說了不要我,再來說喜歡我,不想我和別的人大婚,我會很難過。」
他皺起眉頭,像是想到了這種可能性,感到有些委屈,又——些迷茫的樣子。
「好。我不會說。」相里飛盧趕緊伸出手,模了模他的頭,聲音頓了頓,「我不難過。我是跟你開玩笑的,我不難過。」
相里飛盧飛升的所——準備已經做好,事已至此,無法——頭。
相里飛盧沒——讓姜國民眾停下他們的祈福,卻也不再那樣著急地著——還俗飛升的事情。
容儀跑出去看院子——放的煙花,青月送藥進房,見到相里飛盧又回到了桌前。
「師父,你在干什麼?你與上——,這麼快說完了話嗎?」青月問道。
相里飛盧垂下眼︰「說完了。」
「那——」
「我晚了一步,他已有良配。我之前所做的一切準備,你不必跟他說。」相里飛盧聲音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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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里飛盧忽而輕輕嘆了一口氣,見他——色不安,反而笑了笑︰「其實這個結果倒還在我意料之中。世間向來如此,沒有貪心人能兩全。他上次來是四十年前,再上次,是六十年前。人間百年已過,我看了這麼多事情,沒什麼不能放下。」
「等他來的時候,我方才——憶起來,多年前他還在姜國時,我滿心滿眼只有他的安危。」相里飛盧輕輕說,「那時姜國危在旦夕,容儀自己用危在旦夕一說也不為過。我總是在想,他那時在青月鎮終日沉睡不醒,又為艷鬼所傷,他是明行,不該這樣。姜國屬水,鳳凰屬火,實際上克水的只有土。是容儀他……被我們姜國所克傷。」
「天象不穩,所——人都看見了明行星象有異常……我是國師,必須有個交代,那時候我要他——天上等我,每天看一眼天空,望見他的星星好好的,就是我的全部願望了。」
相里飛盧溫聲說︰「這一層心情,我沒有忘卻,我現在仔細想一想,其實那時候我對他的心思,只到這一層就夠了,和從前一樣,這麼多年過去,這麼多事發生了,他平安就夠了,我不該再奢求別的。」
青月從來沒——听過他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他怔在原地,想說些什麼,卻不知道再說些什麼。
「藥放在這——,你先下去吧。」相里飛盧深吸一口氣,還是笑,「說來有趣,他立下婚約,只在幾天之前……就差幾天。緣分,命數,不可不信。」
容儀蹲在院子——看人家放鞭炮,看了半晌後,相里飛盧從房里走出,遞給他一捧煙花。
容儀很高興地接了過來,又找他討了火石,玩了起來——他仍然保留著在姜國不用法術的習慣,哪怕他如今已經能夠很好地控制住鳳凰業力了。
清席別院最後一批送禮人散去,院門提前關閉了。天色將要暗下來。
相里飛盧問他︰「今日,上——是否留宿這——?」
容儀見他——色平常,也松了一口氣,想了想說︰「好,我可以在你這——住幾天嗎?到時候我等人來接我——空的話,我還要去別處拜拜年。」
這個時間,容秋應該發現他還沒回家了。
相里飛盧說︰「好。那仍然是之前那個院落,可以嗎?」
容儀點頭說︰「好。我也可以睡樹上,你這——種了新梧桐,我多睡一睡,它們也可以長得更快一些。」
他朝滿院梧桐樹望過去。這些樹新栽不久,剛成活每兩年,比不了鳳凰鄉的百年梧桐粗壯蓬勃,但也是別樣的清麗好看。
容儀覺得這次過來,是真正的自在︰相里飛盧對他的態度正常了,而他對他的態度,也因為有了新喂養人的緣故,正常了。
他還迅速找到了發揮護國神職責的要點︰即給相里飛盧科普天界的一切,以及正常的雷劫、飛升流程。
容儀自己沒有經歷過,可多少听別人說過這些經歷,獻寶似的要講給相里飛盧听,期望著自己能多少幫到一些東西。
「天雷,很疼的,我可以給你一個護身寶罩減緩疼痛。」
「上——,佛法之力即為守御,不會很痛。」
「那也沒關系嘛,萬一以後還——什麼地方會用到,你可以收著。」容儀在這——嘰里呱啦,相里飛盧就坐在他對面,認真听著,蒼翠的眼里帶著淡淡的笑意,時不時地把自己面前的點心推到他面前。
「你會拿到什麼職餃,我還沒有打听過,不過我想不會比明王們低的。那個降三世大明王脾氣不好,可以繞著走;地藏王菩薩我很怕他,他是個工作狂,不過我想他會很喜歡你的,你是佛法嘛。」
「你的大殿不知道會建在哪里?要是離五樹六花原近,我們還可以串門子。我的五樹六花原離其他人住的地方都太遠了,這個地方是師父當初給我挑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給我挑了這麼偏僻的地方……」
孔雀大明王。
百年過去,連孔雀相關的記憶,他都快要模糊不清了。
相里飛盧想起軍荼利明王當年所言,記起孔雀曾監視容儀的一切,嘴唇動了動,沒有再多說。
孔雀已死,如今的明行平安順遂,大婚在即,沒什麼可擔心的。
是他想要的。
容儀話癆了一晚上,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後點心吃撐了,幾口溫酒下肚,昏昏欲睡起來,就東倒西歪地變了鳳凰,拍拍翅膀飛上了庭中的梧桐樹。
那梧桐樹枝杈脆女敕,他這麼大一只胖鳳凰窩在上面,沉甸甸地晃了晃,——後居然很安穩地停住了。
相里飛盧提燈跟出去,今夜無月,燈火照下他的影子,靜默得如同一幅畫像。
他怕他睡夢中翻下來,便一直等在這。
鳳凰鄉。
夜色已暗,室內卻沒——開燈。
緣法眼不必借用光便可視萬物,容秋提筆寫下——後一個字,召來黑鴉︰「婚書與請帖寫成,收好,來日分發各界。」
「是。」黑鴉動了動翅膀,隨後問道,「今日不見明行在您身邊?」
「他去了凡間,佛子身邊。我早在他出門時便已看見這層因果。」容秋說,「他在等我吃醋去接他,但是未到時機。和上次一樣,會——人去接他的。」
「是,那麼請柬到時候還要照常發麼?」黑鴉問道。
容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然照常。剛下的命令,你便忘卻了?」
「不是,我是想……主人若是對明行沒有半分情意,做戲也不必做如此全套,反而累著自己。」黑鴉是魔靈化身,具備五感六識,它看了看容秋遞給它的婚書和請柬,一字一句,工整細致,都是他親筆寫就。
容秋貴為昆侖——君,這樣的小事大可以用法術完成,沒有花費心血的人,斷然做不到這一步。
「我不知情為何物,照我看,情愛與姻緣關系不大,是兩種東西。我許他姻緣,自然要陪伴他終身,給他一切想要的。」容秋溫柔地笑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