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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刑做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夢。
夢里他還是孩提時代, 甚至是嬰兒的模樣。他躺——搖籃里,身下是柔軟的金絲墊,外邊是一個金色的大殿, 穿著素白織袍的人們——大殿——走來走去,不——出一絲響聲。
落地即知事, 他並不清楚,是他一個人這樣, 還是——有人——會這樣。他只知道, 傳言——他是執行人皇族的遺脈, 實際上並非如此。
「此子來歷不詳,老執行長去世, 當夜明行像下出現這個小嬰兒, 這是——看見的事情,你們說——怎麼辦?」
「執行官大人昨——新上任, 他的——思,是——滅口, 連帶著知道這件事的——有人——……」
「糊涂!且不說傷害執行人——被天運反噬, 如何知道這孩子的出現, 不是天運授——?他畢竟出現——明行像的下面……」
「可是如——不這樣的——,難道我們——扶他為執行長嗎?這太荒謬了,我們根本不知道他的來路……」
無根而生,煢煢孑立, 他的人生就是這樣開始的。
一次又一次, 他——怨毒的詛咒里穿行, 他給幸福的人們降去災禍,听惡人們的心音,受同族——欺壓。他的世界里——有善惡之分, 只有強弱之別。
善良、愛情、幸福,這些字——,從來和他的人生不相干。他也曾用一顆赤子之心期望著更好的生活,然而事實告訴他,善良的心比起純粹的力量,不值一提。
這世間——有無緣無故的好與愛,一切東西,——他——己換取。
那個黑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現——他身邊的,千百次麻木,千百次痛苦之後,他偶然——魔界遺漏的法器——現了它。黑影告訴他︰「以物易物,因——合理。」
他也因此和他交換了越來越多的東西。
他並非——有修為,只是那麼多生死——來回的任務——攢下來的修為,他——還給了那個黑影,用來讓——己活下去,用來延續——己的生命——
死——前,他還有很多事情——做。
蘭刑睜開。
他抬——看見了金碧輝煌的鳳凰殿,帳幔是白的,金色的繡線繁復而精致,隨之而來的還有胸口的滾熱力量——他一剎那有——恍惚,以為——己並不是躺——床上,而是泡——某種溫泉里。
蘭刑伸出手,按——己的胸膛上。他那顆平常孱弱無力的、微涼的心髒旁邊,多出了一顆溫熱、鼓動的心,用修為填成,蘊藏著滾燙純粹的力量。
這力量代替了他原本心髒的運轉,將力量源源不斷地輸送去他的——肢百骸,原來阻塞冷滯的氣脈已經通暢。這種渾然有力的力量,還伴隨著一陣強大的修為,灌入他的骨骼。
他已經不用有——識地挺起脊背,這股力量已經足以支撐他,如同一個正常人一樣挺拔站立,不必辛苦。
旁邊有條老小龍——打瞌睡,蘭刑低聲問道︰「……師父呢?」
他開口後,——覺連——己的聲音,——有了細微的變————說——不再虛弱費力,他原本干淨的聲線清晰地回蕩——大殿——,其——又壓著幾分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微啞。
老小龍動了動,睡醒了過來︰「小上神,您醒啦?你睡過去好幾天呢,大鳳凰的——,這兩天無——事事,不是——偏殿睡覺的——,就是——外面溜彎子,或是——書房前等昆侖神君做個什麼東西……具體是什麼,他也——有說,不過看起來和佛子有關……」
小龍絮叨起來——完,蘭刑下了床,——有——覺任何不適。
正殿本來是容儀住的地方,他醒來就——這里,應該是當時應急送過來,就一直——有把他挪走,容儀去睡了偏殿。
床邊放著一堆信紙,有的已經被揉亂成小紙團,隨——丟棄——角落,有的氤氳墨跡,亂成一團,一片斑駁。
蘭刑低頭拾起一個小紙團,拆開了,看見是容儀寫的信。
「佛子,我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我找到了一個好……」
「好」字被容儀寫錯了,于是——此停筆,換了一張寫。下一張倒是——寫錯字,但是容儀似乎開始苦惱字寫得不夠漂亮,又換了好多張。
蘭刑知道他時常給姜國的那個和尚寫信,也已經習慣了。
他披上衣服,往外面走去。
五樹六花原今天——有下雪,天光明亮,他從正殿走出,抬——望去,五樹六花原一片白茫茫的佛花開遍。
那天他跟隨容儀學習法決的菩提樹下,站著一個人,身上已經落滿了佛花,一——望過去,也如同白雪覆蓋。
他第一反應,是那天過來鬧事的玹淵還等——這里,他下——識地抬手,但腰側的佩劍被人摘了下來,他模了一個空。
但他這一抬手,腳下的花瓣卻像是——應到什麼一樣,隨著他輕輕旋轉了起來,周圍風聲浮動。
他怔了一下,隨後皺起眉頭——看向——己的右手。他試著比了一個火訣的姿勢,這一剎那,他指尖迸出了明亮灼熱的火花,灼熱的風浪一掃而過,滿地落花憑空升騰,飛揚而起,——前的「人影」也隨著這陣風暴露——前。
佛花散盡,——前的是一尊琉璃像,這個琉璃像有些古怪,刀工奇異,看不出刻的是什麼人,細節也很難說得上好。
琉璃像前供著金紙與瓜——,隱約見到底座刻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明行的徒弟蘭刑之像,五樹六花原專供」。
另一邊,好幾條小龍急慌慌地游了過來︰「嚇死個人了!剛剛是什麼動靜?剛剛那道火光是誰——出來的?」
一群小龍游過來,看見這里只剩下蘭刑一個人,不由得——壓低了聲音︰「莫非是他!他會用法術了?」
「我會……用法術了。」蘭刑重新低下頭,注視著——己的雙手,喃喃說道。
「哎呀,你醒了?」容儀的聲音從他身後飄了出來。
蘭刑轉過身,望見容儀伸了個懶腰︰「我剛剛睡午覺醒來,就听見這個好消息。你現——覺如何?」
他睡——朦朧的,——尾——紅,——角還帶著一點——淚。
蘭刑低聲說︰「體力充沛,病痛全無,修為已成,師父,你給我傳了修為?」
容儀笑眯眯的︰「書房里的上神說可以傳,我就給你傳了,你天生心疾,需——用修為鑄造第二顆心,我看你根基還不好,就先用我的修為幫你做好了,再給你傳了一部分修為,也還好執行人體質特殊,什麼屬性的修為——可以容納。神域執行人以供奉為基,我以後每隔一段時間給你燒一段供奉。你再慢慢修行,這樣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蘭刑怔了很久,忽而跪下說道︰「師父大恩,我受不起,徒兒有什麼可以為師父做的,請師父告知,為此,我赴湯蹈火——不惜。」
————有無緣無故的好與愛——有的一切,——他——己換取。
留——他身邊,是他爭取來的。而他——初,並——有想得到這麼多。
「嗯?這——什麼,為師該做的而已。」容儀又伸了個懶腰,「佛子又是好多天不給我回信了,我像下界找他玩,可上神說法器還——一段時間才能做出來,小徒弟,——不你就過來陪為師打牌吧,我叫上月老和白澤……好久——有打牌了!」
蘭刑又愣了愣,有些遲疑。
他低聲說︰「我……不會。」
「不會——關系。」容儀笑眯眯地,看著他大病初愈,連氣色——好了很多,一張臉顯得更加英氣精致了,不由得心情大好,伸手往他臉頰上一捏,「我們會教你的……就這樣決定了!來人,去叫月老和白澤,我們來打牌。」
那力道並不重,縴細的指尖帶著溫熱,——他頰邊停留了一下,就像鳥兒一樣疏忽遠去。
菩提樹下,迅速地擺上了牌桌和各路瓜——點心。
蘭刑剛剛被容儀拉著和他並排坐下,忽而五樹六花原飛快地游來一條小龍︰「大鳳凰,神域那邊傳消息,有小上神的任務,有天罰——降。」
「不會吧?」容儀瞬間陷入悲傷,「我的牌班子剛剛搭好!我們還——開始呢!」
他們——知道,天罰這種事不能拒絕,也不能拖延。
蘭刑站起身,望著容儀一臉的沮喪,指尖動了動。
他聲音低沉,耳根微燙︰「……很快的,師父可以……等等我,我會回來陪你。」
「唉,——關系,你放心去吧,我想想再叫誰來打牌比較好。」容儀開始琢磨,「軍荼利大明王——近——干什麼?他有空嗎?」
蘭刑注視他一會兒後,垂下——,低頭往外走去。
五樹六花原門口,立著一個衣著華貴的男子。
蘭刑認得他,神域這一任的執行長。他名叫封天執,看起來是凡人三十——歲左右的年紀,一臉精明與沉著,善于弄權。
封天執看著他緩步走來,面貌與精神——不似當初,心下一沉,臉上卻還是扯出一個笑——︰「蘭刑,別來無恙。看來你——明行這里,過得很好,我也希望你能多待幾天,多歷練成長。」
言下之——,他未必有這個福氣消受明行的恩典。他依然是神域執行人,也依然——按律領任務。
「大人別來無恙。」蘭刑也微笑起來,「什麼時候也勞煩您親——向我明示任務了,閑——可以不再多說了,請您告知吧。」
「一個執行人降禍不力,——受病痛刑罰。」封天執顯然也不太想跟他繼續廢——,語速加快,告訴他,「期限是七。」
「好。」蘭刑十分平靜,「什麼地方?叫什麼名字?因何而起?」
執行人降禍不力而受罰,這件事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只不過……這種級別的懲罰,一般只有修為深厚的老人才有資格,而且相當于替犯事者領受平衡萬物的功德。蘭刑之前負責的,——有好事,而且大多——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但如今接到這個任務,他毫不——外。
明行帶給他的提升,莫過于此。
封天執說道︰「你——執行天罰的人是神域執行人蘭姜,算起來他也是你的同窗,這次事情和以前不一樣,蘭姜並不是私——放水,而是逾期了。他本來——給太陰界一個快——滅國的小國家降一場瘟疫,但不知為何,一個月的期限,他居然遲遲進不了那個國家的地界。」
說到這里,封天執也似有懊惱,「真是個廢物。」
「我知道了,」蘭刑漫不經心地問道,「——哪里?」
「太陰界玄武壁水貐照下,姜國。」封天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