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神女樓張燈結彩,氣氛好似過年。
從拐進胭脂河開始,河道兩岸每隔十幾步就立著一根木桿,每根桿上都懸著一盞彩色的花燈。花燈隨著晚風輕輕飄蕩,既把整條胭脂河照得亮如白晝,也把船上賓客的心湖吹皺,蕩起絲絲漣漪。
下船以後拾級而上,氣勢恢宏的神女樓內更是熱鬧非凡。
花枝招展的美麗少女如穿花蝴蝶般隨處可見,她們行走在廊道里,穿梭于人群中,或手持茶杯酒盞,或托著瓜果小菜,或拿著絲竹管樂,或抱著琴、箏、琵琶。
她們有的大膽,放恣地和賓客調笑,絲毫不避那些令尋常少女羞臊難堪的露骨話題,有的熱情,主動挽起客人的手臂,嬌軀湊上去挨挨踫踫,還有的則故作忸怩,和客人保持某種曖昧的距離,卻又欲拒還迎。
整座樓內充斥著女孩子的鶯歌燕語,那令人心神俱醉的少女香氣似在告訴每一位進門的客人,到這,就是溫柔鄉了。
賓客們同樣人頭攢動,有忙著找合眼緣的姑娘尋歡作樂的,有四處亂晃在姑娘們身上揩油的,還有為討好稔熟的姑娘,為她們吟詩作對又或送小禮物的。
而賓客最多最集中的地方,莫過于神女樓回字形建築的天井正中,一座半人高的方台旁。
圍了十幾圈的條凳,黑壓壓坐著足有兩三百人,有中年富商,有斯文小生,有粗豪大漢,也有便裝來訪的官家人。他們的視線或饑渴或獵奇,無不落在正中的那座方台,那個被稱作京師第一名伶的美女花語夕身上。
只見花語夕一身草綠色衣裙,內層是月白色的綾裙襯底,長度還不到她大腿的一半,質地薄得好似輕煙細霧。外層的裙擺則是由多重布料一層疊一層地拼接而成,有深綠的綢緞,有淺綠的薄紗,還有剪裁如窗花般精致的鏤空小料。三重布料長及腳面,彼此交疊往復,一條一條地拼接起來,卻又在正前方及左右兩側各開了一條岔口,如同一盞散開的宮燈,華美至極。
她頭戴鎏金發釵,釵頭錯落有致地墜著三顆細膩光潤的朱紅瑪瑙,雙耳佩著清澈精巧的櫻花耳墜,一條白玉項鏈,配上一對掛著鈴鐺的銀腳環,蓮步輕移間鈴聲脆響,香風拂面,裙擺的開叉處、薄紗和鏤空處透出她一雙完美無瑕的修長玉腿,以及那對似乎從來不著鞋襪的縴縴細足,既朦朧得若隱若現,又在春光乍泄間予人以突破禁忌的刺激感受。
藍橋再次感受到花語夕的驚人魅力,雖明知她是宿敵,仍禁不住讓自己的目光在此刻好似林中仙子的她身上停駐。
比起昨天柳月遙的綴花長裙,花語夕的裙上雖未綴花,卻恰到好處地襯出她本身的美好,給人以「她的人就是一朵最美鮮花」的整體感受。
花語夕也不知是否看到柳月遙進來,輕移玉步走到台上的一架古琴前,緩緩坐下。她信手撥弄琴弦,清了清嗓子唱道︰「春山煙欲收,天淡稀星小。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
再次听到她的歌聲,藍橋幾乎立刻就想起當初在濟南,她被朱清影逼著在花廳獻唱時的情景,只覺物是人非,一時幾多感觸。
「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花語夕一曲唱畢,尾指在琴弦上最後一勾,登時贏得滿堂喝彩。
幾位清秀少女不失時機地走進人群,端著個托盤接受客人們的打賞,再把收到的銅錢、寶鈔又或其他值錢的金銀財物匯總到方台右側的一個公告板下。
那里站著另一名姿色不俗的少女,她清點少女們送來的財物後,在公告板上掛起一塊塊寫有客人名字的竹牌,並在竹牌上逐一記錄客人們今日打賞的實時進度,並把打賞最多的前五十名客人按打賞數額多寡排序。
「記名字的是花語夕的侍女點心。」柳月遙低聲道,「她同時也是花語夕最信任的心月復之一,你到時候動手的話,可以把她也一並收拾了。」
藍橋沒答她的話,而是繼續觀看點心掛起的竹牌。
按照這里的規則,每日打賞最多的前五十人將有幸獲得花語夕的唇印香箋,前十人將得到花語夕親手制作的小香帕,當日第一可索取一件花語夕身上佩戴的首飾,而七日合計打賞最多的客人,則可獲得與花語夕共度良宵的終極大獎。
一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公告板,在這終極懸念即將揭曉的第七夜,所有人都想知道,這位千嬌百媚的京城名伶,究竟會花落誰家。
「听說前六天打賞最多的都是同一個人,是一位姓王的年輕公子,領先第二名足有一千來貫。」柳月遙笑著對藍橋道,「如果不出意外,花大家今天就該陪他過夜了。」
她的話音剛落,人群中忽然傳出一陣驚呼,只見點心把一塊寫有「趙公子」名字的竹牌掛在公告板的最高處,下面的打賞數額赫然寫著「一萬貫」。
柳月遙看熱鬧似的道︰「看來王公子的好事要被攪黃了,六天加起來才不過七千多貫,結果別人一下就超過他了。」
藍橋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想看看這位揮金如土的「趙公子」究竟是何許人也,然而匆匆一瞥間也看不出是誰,無奈放棄道︰「走吧,去找安蕭寒。」
柳月遙見藍橋對眾人爭奪花語夕的盛況不感興趣,也是一笑,率先往天井西側的樓梯走去。
藍橋才走兩步,忽覺背後一陣破風聲襲來,反手一抓,竟是一個花球。
「這是……」他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听花語夕的聲音從台上傳來︰「請這位公子上台,陪奴家玩個游戲好嗎?」
藍橋轉頭一看,只見花語夕不知何時已被蒙上了眼,手里拿著侍女點心遞過來的花球,似是隨意向人群中投擲。
花語夕沒有等待藍橋的回答,原地又轉了幾個圈子,拋出第二個花球。
這次花球砸中一個中年漢子,那人如獲至寶,緊緊將花球抱住,然後大步走上方台。
花語夕拋出第三個花球,被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公子接住。眾人一看,頓時嘩然︰「這不就是在前六天連奪榜首,今日卻被人超過的王公子嗎?」
那王公子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也走上方台。
「接下來是最後一個嘍。」花語夕嬌笑一聲,再拋出一個花球。
一道身影從人群中沖天而起,在半空截住那個花球,然後從容落地。
不少客人為表示不滿,紛紛罵他舞弊。那人卻毫不在意,朗聲問道︰「敢問花大家,是否只要能接住花球,都可以參與游戲。」
「當然。」花語夕平靜地道︰「憑本事或者憑運氣,都是各人的緣分。」
那人冷哼一聲,灑然上台。
藍橋听那人的聲音本覺得熟悉,待看清他的面孔,不禁更是大吃一驚。
竟是凌羽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