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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夾生飯

瞿娘子說得風輕雲淡。

含釧愣在原處,被駭得嘴巴都合不攏。

「砍砍了一條胳膊」

瞿娘子笑了笑,把雕花銀勺放下,輕描淡寫道,「我夫君將食肆的管事、賬房換了人,將原先的管事與賬房先生貶到了天津衛,食肆里的人看他順理成章地接下了留仙居的生意,便以為是我的意思,誰也不敢來回稟,既怕他秋後算賬,也怕我們兩口子沆瀣一氣」

瞿娘子嘗了口牛乳茶,點了點頭,笑著打了個岔,「您這處的茶飲和小食真不錯。」再繼續說道,語氣溫和卻藏了幾分漫不經心,「他把著食肆,我管著後院,食肆看上去固若金湯,實則一踫就碎——我瞿家百年家業,豈容他個黃口小兒糟踐破壞;我管著的後院卻如鐵桶,我說要見血,今兒個就必定見血光。」

含釧瞪圓了眼楮,若是有銅鏡,她必定發現她眼里藏著星星呢!

人不可貌相,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瞿娘子看上去三從四德,溫馴順從,實則卻

含釧不由自主地為瞿娘子理順了背後的靠枕,沒發現自己的動作略顯諂媚。

瞿娘子柔柔淺笑,「我讓人拿到了食肆的賬本,一核算,賬冊不對。掛爐鴨分明用的是百文十只的麻鴨,在賬冊上照樣寫的是白油鴨,明明用的煤爐,卻仍將清理柴爐的錢算了進去,降低的那份成本便吃到了我夫君自己的兜里,我粗略算了筆賬」

瞿娘子眼波流轉看了看含釧,話就在嘴邊。

食肆的賬冊,就像食譜一樣,也是機密。

含釧趕忙搖搖頭,「您放心!我自家的算盤都打不對,更不會算您家的賬!」

鐘嬤嬤絕倒。

這有什麼好驕傲的!

瞿娘子也笑起來,貝齒輕輕露出,眉眼間顯得很愉悅,「我粗略算了算,就這麼一個月的時間,我夫君約莫昧下了二百五十兩白銀。」

留仙居還是不一樣的。

昧銀子都能昧二百五十兩。

「時鮮」一個月能淨賺二百五十兩就不錯了。

人與人不同,花有幾樣紅。

這麼想想,還是有點辛酸。

含釧抿了抿鬢邊的發,「您既已發現,陳掌櫃自然惱羞成怒又氣急敗壞,假模假式地拖著您去對冊子正‘清白’」含釧語氣一沉,「昧錢是昧錢,卻也不能動手,尤其是您還是懷著孩兒既兩個人已撕破臉皮,那往後您預備如何?」

小姑娘語氣里有藏不住的擔憂。

是啊。

往後預備怎麼辦呢?

瞿娘子笑著眨了眨眼,卻想起昨兒個晚上,陳思白左手捂住右肩那個洶涌噴血的窟窿,滿地都是血,曾經笑著在月色下為她淨手擦面的男人跪在滿地的血泊里,面白如紙,渾身如抖篩,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混著雙眼的淚水,砸進血水里。

他求她,「我錯了,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都是我迷了心竅,想著老頭子臥床不起,留仙居便是我們夫婦二人的便以為我怎麼做都成阿敏我錯了您找個大夫吧,我在流血我快死了!」

她挺著大肚子,站在庭院的台階上,冷冷地看著曾經的君郎。

她鬧不懂。

她柔順溫和,從未詆毀諷刺過陳思白上門女婿的身份,听父親的教導,處處以夫為先,為什麼陳思白要這麼對她,對留仙居?

她更鬧不懂。

為何當初溫文爾雅又謙卑恭順的夫郎,會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在食肆里排除異己,大肆斂財,絲毫不顧惜瞿家的聲譽和留仙居的招牌。

如今是把控留仙居,之後呢?

等父親百年,她將會在留仙居,乃至內宅喪失所有權力,陳思白又將會怎麼對她,怎麼對待留仙居?

她不敢想象。

可她卻知道,男人,有家業重要嗎?有父親重要嗎?有瞿家百年的聲譽重要嗎?

沒有。

瞿娘子雙手捧著牛乳茶,側過頭去,窗欞外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就像她出嫁的那天——花轎從瞿府出門,在北京城繞了一圈,去京郊接上了等候多時的陳思白,又繞回了瞿府,天空也沉悶地一直砸小雨滴,相熟的嬸娘說成親時落小雨不好,既沒將雨下透,又不是晴空萬里,兩口子容易成半生不熟的夾生飯。

「往後呀」瞿娘子聲音低低的,「夫君不還沒死嗎?我也不會和他和離,我將他送回京郊老家去,他願意種地便種地,願意使點小錢做生意就做生意,左右失了一只胳膊,再也翻不起浪了。」

含釧「噢」了一聲,想了許久終于開口問,「為何不和離呢?到底看清了一個人,你與他之間最後一絲顏面也沒有了,又何必拴在一起?」

瞿娘子手撫在月復部,抿唇笑了笑,「父親只有我一個女兒,若我與他和離了,氏族耆老必定要提出給父親過繼嗣子,繼承我留仙居。我若不和離,那我們這一房還有男丁,待我生下孩兒,若是有個有出息的,我便與陳思白和離,絕不叫他拖累孩兒。若是個沒出息的,留仙居少不得還要我支應門面,和離與否的意義便不大了。」

也是。

那被砍了一刀的老黃瓜如今就是個工具,在那兒樹著,能幫瞿娘子擋不少的風雨質疑。

含釧看瞿娘子的眼神多了幾分敬佩。

這位小娘子真是叫人折服。

思路清晰,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更明白自己應當舍棄什麼男人過分了,便離開,過得下去便繼續在一起過,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再修煉個八百八十八年,也達不到這層境界,含釧在心里這樣想。

含釧咂了咂舌,不知道開口說什麼了,伸手模了模盛牛乳茶的杯盞,扯開嘴角笑了笑,「還好還好,還熱著,若是涼了,我便叫人給您熱一熱。」

瞿娘子腰靠在軟枕上,看含釧的眼神很溫柔,「今兒個來同您好好說一說,一是怕您擔心,二是給您賠罪。往後留仙居由我直接負責打理,待我生產無暇看顧的那些時日,還請賀掌櫃幫忙搭個眼,您說可好?」

含釧一下子笑起來,「自是好的,您甭叫我賀掌櫃的,太生分了。您叫我釧兒吧,含釧便是我的閨名。」

瞿娘子也笑道,「敏華,我叫瞿敏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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