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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沐。」

「……」

「阿沐。」

「……」

「阿沐, 我們去哪兒?」

「……修士同盟。」

……

光從上方漏下。

絲絲縷縷的光,如絲絲縷縷的銀色泉水,無聲地濺落在空闊的地面。

姜月章睜開眼,才堪堪擺月兌傳送陣法刺眼的光芒, 就看見了這一幕。

這里是一片空曠的……原野?

他環顧四周。

的確是一片原野。

雖然不清楚具體傳送方位, 但姜月章能認出, 剛才裴沐開啟了一個遠距離傳送陣,而且消耗了整整九顆上品靈石。

在上品靈石被開采得益發匱乏的現在, 九顆上品靈石可謂奢侈。

這一次傳送,距離不會少于五千里。

從永康城出去的五千里……不是在西邊昆侖山脈,就是在東邊茫茫海上。

姜月章沉吟片刻︰「這里是昆侖?」

「你倒是機靈。對, 這里是昆侖山深處。」

山脈的深處是平原,這件事實在古怪。

但如果是傳說中的神山昆侖, 似乎一切又顯得尋常起來。

他一邊思考, 一邊又望著走在他前方的人。

裴沐走在他前方, 烏黑長發高束, 微卷發梢在縴腰背後擺來擺去。

姜月章被那一把秀發晃得心癢。

他快走了兩步,伸手去牽她的手。

但裴沐一巴掌拍開了他。

他並不意外,但熟練地放低聲音, 隱忍說︰「阿沐。」

「少來。」

她警告地橫來一眼︰「你不會以為今晚的事就算結束了吧?」

姜月章微不可察地蹙眉。他盯著她, 發覺她臉上的警告之意是真的。

——她十分看重今晚的事。

頓時, 他心里有某種焦躁的情緒,像無數泡沫一樣涌上來。這情緒浮在他眼中,展露一瞬, 令他鋒利的眉峰動了動,也凝聚出一點陰沉之色。

這陰沉並非對她,而更接近于一種懊惱;他在懊惱今夜不夠謹慎, 到底被她發現。

但他要保持冷靜。

姜月章考慮著對策,縱然他已經考慮了一路。

相處了這麼多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即便不能朝夕相對,但有時和一個人共事、看她做出無數決策,這比日夜相處更能折射出她的靈魂。

——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御座上的這個人會喜歡什麼樣的人、會欣賞怎樣的靈魂。

所以,他壓抑了心中的情緒,如過去多年里每一次所做的。

「……我知道,但是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

攝政王略垂下頭,令目光和影子重合,也讓表情的細節隱沒在夜色中。

他壓抑地嘆了口氣,語氣沉沉,說出計劃好的語言︰「如果有其他選擇,我也不願意犧牲無辜的人。但是,如果告訴我,我可以選擇犧牲一個無辜的陌生人,去換來你的壽命,我真的……阿沐,我不能抵抗這種誘惑。」

這是實話。

只有「不願意」是假話。

他的心中不存在任何猶豫,唯一顧慮的只有她的態度。

她似乎猶豫了一下,終究卻只是搖搖頭,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姜月章不覺將嘴唇緊抿一線。她仍然沒有原諒他,他知道。

攝政王暗忖︰他今夜殺的人都是死有余辜麼?應該是。那對父子他還特意保護起來了。那些不言不語的下人他也沒殺。真正無辜的人沒有死去,所以阿沐生他氣,應該也不會太久。

「別想了。」

突然,她的聲音再度響起,回蕩在夜風和星光之間。

「姜月章,你說話總是半真半假。很多時候我也不跟你計較,反正只要你按計劃行事,多的我也懶得管。但這次?不行。你太過了。」

她沒有回頭︰「我知道,你一直想弄明白我和修士同盟究竟是什麼關系。你是不是覺得,他們是大燕皇室的背後支持者?今晚你行事如果順利,固然很好,但如果我帶人前來,你正好將自己發瘋的樣子展現在他們面前,他們自然不會支持一個瘋子上台。你的目的其實也達到了。」

攝政王听著,面色不變,眉心卻跳了跳。

片刻後,他到底禁不住問︰「難道不是?」

修士同盟——這個神秘強大、仿佛無所不能的組織,他們發明了無數成果,推動大燕帝國蒸蒸日上,世人將他們傳得神乎其神。

如果不是他們支持,江河日下的皇權憑什麼去命令那群強大的修士?總不能憑個不當飯吃的名頭。

在姜月章的記憶中,從先太後的時代開始,修士同盟就與大燕皇室關系密切。

而且是遠遠超過契約的密切。

可以說,他們為皇帝行事提供了絕大多數支持,包括武器、資金流轉、技術的秘密交易等。

裴沐控制的天瓊院,以及所設下的給佘家的陷阱,都是修士同盟全力支持的結果。

姜月章很久以前就猜,修士同盟應當是利用皇權、干涉朝政,以繞過當年契約的桎梏。

她猜他心思猜得不錯。今夜的結果,好壞于他都有利。

但這種雙贏,前提往往是「一切正如當事人所料」。

現在她直白地點出了他的目的,不免給人以橫生波瀾的不好預感。

「難道不是?」他又問了一次,眼楮眯起又睜開,像大貓的一次審視。

「當然不是。」

在空曠的、落滿星光的原野上,她張開了雙臂。

修長縴細的手臂,與孱弱無緣,只帶著奇異的力量感。

也確實有一股輕靈的、淡藍色的力量,從她手中往四周延伸。

姜月章疑惑了一剎那,緊接著,他就訝異地睜大了眼。

他望著周圍,震驚的模樣像個初次看見天地廣闊的孩童。

他忽然發現,原來這片看似空曠的原野其實並不空曠。在群星璀璨的夜幕下,分明有許多石像佇立此處。

……石像?

姜月章定楮看去。

其實更準確地描述,形容那些東西是大大小小的石塊似乎更合適。

但不知怎麼地,他就是知道,那都是被漫長歲月磨損了的石像。

此刻,它們都被點亮了。輕盈的藍色光芒,從石頭的孔隙中透出;一縷接一縷,一線接一線,無數光束交織在一起,令這片原野成了雜亂而巨大的棋盤。

他和裴沐,就行走在這巨大的「棋盤」之中。

而除了這些石頭之外,這里空無一人。

除了他們,這里空無一人。

「修士同盟……和你想象的並不相同。」

她的聲音像在四面八方回蕩,像是也被那藍色的光束一切傳遞。

「曾經,它的確是一個繁榮的組織,成員最多的時候有近十萬人。但隨著這個國家越來越繁榮,無數地主豪商涌現。他們為了發展自己的技術,本能地去拉攏修士同盟的成員。」

「由于當初皇室與同盟的契約約定,修士同盟的成員以及三代血親不許參政,漸漸地,很多成員都對這條規定感到不滿,推出了同盟。同時,權貴出身的修士也被這條限制擋在了門外。」

「此消彼長,百余年過去……」

裴沐在講述的時候,他們已經走到了深處的某個地方。這里的石頭排列似乎暗合了某種陣法。

她站在陣法前,仰頭望去,聲音停下。

姜月章不覺追問︰「百余年過去?」

石像緩緩移開,露出一條路。她也放下手臂。

瑩藍色的光暗了下去。但它們沒有消失,只是變成某種微光,盈盈地浮在四周。

這樣一來,天上有許多星星,地面也像有許多星星。在天地的星光中央,就站著他們兩個人。

以及出現在前方的幾間怪模怪樣的屋子。它們是白色的三層建築,材料像是石頭卻又很不一樣,外觀線條簡潔。

有點怪,卻說不上難看。

「看。」

她指了指那幾間屋子,聲音里帶了點笑。

「現如今,聲名赫赫的修士同盟只剩這麼點人了。」

這幾間屋子里……能住多少人?

姜月章將信將疑,正想說話。

這時,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屋子里傳出。

「什麼‘這麼點人’?我們內門好幾百人,只不過不能天天守在這里而已!不然,你今天帶出去的是什麼人?」

不等他們回答,另一道年輕一些、同樣精神高昂的女聲傳來出來︰「幾百人很多麼?就會嘴 !阿沐,你帶出去的弟子去哪兒了,是不是起了玩心,貪玩去了?」

裴沐笑道︰「什麼玩?您又開玩笑。今夜死了一批原本不該今夜死的人,總要有人去善後。我身邊這位罪魁禍首,等會兒也得挨一槍,裝作被襲擊的樣子。」

那女聲哼了一聲,不快之意溢于言表︰「哦,這就是你那皇叔?年紀輕輕,本事不大,野心還不小。出了事,不是還要阿沐來給你收拾爛攤子?」

「……我讓阿沐操心,是我不好。」攝政王淡淡應道,「但這與前輩何干?」

屋子里的人似乎沒料到他承認得這麼爽快,態度又這麼不遜,一時陷入沉寂。

片刻後,他們轉去和裴沐說話。

「小皇帝,這就是你看好的繼承人?」

「我們已經接到傳書,他並非善類。」

「國家交給他,你能放心?」

修士同盟的前輩一針見血指出了問題。

裴沐略帶警告地看了姜月章一眼。

她知道,他還沒放棄那個心思︰讓修士同盟對他產生疑慮,從而放棄將執政官的位置交給他。

她這位皇叔,面上不彰不顯,內里卻從來執著得可怕。

她搖搖頭。

「有了今夜之事,我自然不能放心。」她對屋中人坦言,「所以,我帶他來此處,求兩位前輩幫忙。」

「……哦?」

屋中人有些意外。

姜月章同樣如此。

四周盈光起伏,如水波,也像一次輕柔的呼吸。

這光映在姜月章眼里,也映出裴沐的影子,還有一絲不確定的情緒。

裴沐則十分安然。

她沒有理他,只繼續道︰「這個人威脅我說,如果我死了,他就要讓今夜之事重復發生。我思來想去,發現我既不能將國家交給其他人,也不能將國家未來寄望于這個人的良心——還不知道他有沒有這個。」

「所以,既然這個人想要犧牲別人來讓我活下去,我想,何妨讓他自己去當那個被犧牲的?」

裴沐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將屋中兩個人震得齊齊「啊」了一聲。

倒是姜月章,怔了怔之後,竟然眼楮一亮,微微一笑︰「原來你要殺我?我還當你不願意傷我。不錯,這也可行。」

他半點不情願也沒有,相反卻顯得歡欣鼓舞。

裴沐不看他,話鋒一轉︰「但是,要我眼睜睜犧牲他,我也做不到。我想,我還是很愛他的。」

「所以我來求問前輩,修士同盟多年來的積累浩如煙海,有沒有什麼法子,能把他的命分我一半,我們一起活下去?」

她說得十分坦然。

姜月章卻在這短短幾句話間心潮起伏。「……你願意跟我一起活?」他喃喃問道。

裴沐反問︰「你不願意?」

一句話問得攝政王略有慌亂︰「不,我,我只是……」

姜月章怔怔想,他只是,他想……她說她愛他。

愛。

這個字……她此前從未講過。

她還說「我們一起活下去」。

過去那麼多年,他以為她討厭自己。即便在一起了——他們在一起了罷?——他也只以為,她只是普普通通地喜歡他。

千頭萬緒縈繞心間,匯成一句︰「阿沐,你再說一遍。」

他輕聲說,不覺帶點祈求︰「你再說一遍,好不好?」

「……正事要緊。」

她板著臉。

他等了一會兒,什麼都沒等來,不由失望。

但就在這時,她說︰「不過是說你要分一半命給我,我們一起活,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攝政王卻剎那微微笑起來。

他感到心髒像是同時被檸檬和蜜糖浸泡,又酸又甜;又像寒冰過境後陡然迎來盛夏,那種極致的冷熱,帶來的是另一種疼痛感——狂熱的歡喜所帶來的疼痛。

「……前輩,」他忽然開口,對屋中的人說,「假如有共生的法術,還望前輩不吝賜教,無論需要什麼代價,都由我來承擔。但假如沒有,我願意將這一身靈力洗練為靈晶,作她的良藥。」

足夠了。他心滿意足,忽然之間,什麼結果他都能接受了。

「不知前輩都需要些什麼?」

天地寂然,屋中也寂然。

這好似是一個極為困難的問題,難住了天地,也難住了夜風。

裴沐卻臉色一沉,橫來一眼︰「姜月章,誰準你說話的?閉嘴,听我說。」

她自認凶狠,卻見攝政王眸中含情帶笑,令她一句氣勢十足的話宛如尖刀戳進棉花。

……軟綿綿得讓人不快。

裴沐干脆不去看他,一板一眼︰「煩請前輩不吝賜教,至于這混賬的話,不听也罷。」

屋子安靜片刻,有人推門而出。

那是兩名老人,一男一女。

男頭發花白,胡子剃得干干淨淨,露出滿臉慈祥的皺紋,和他聲音的年紀相符;女的看著卻比她的聲音年輕,鶴發童顏,肌膚白皙光潔。

兩人仔細打量一番姜月章。

裴沐趁機給姜月章介紹︰「這二位是當代修士同盟的首領,玉冰修玉真人,還有趙潛升趙真人。」

「就是一個打鐵的,一個玩兒泥巴的。」玉冰修爽快一笑,伸手拍了一邊的老頭兒,「我打鐵,他玩泥巴。」

趙潛升無奈地晃晃腦袋,說︰「這世上,不存在共享一半靈力或生命的法術。雖然歷史中偶有記載,但這麼多年,天地靈氣逐漸衰退,許多玄妙的法術要麼失傳、要麼不能再用,其中就包括分享生命的秘術。」

裴沐問︰「憑您二位的學識,也不能研究出來?」

「我們都不擅長魂體二道,只是略有涉獵。」玉冰修搖頭,「只不過……」

「不過?」

「你們的情況不太一樣。」女人若有所思,目光在二人之間流轉,「你們兩人之間還有別的聯系。」

裴沐想了想,坦然道︰「我們是情侶。」

玉冰修心想,我倒是也看出來了,這所謂「皇叔」可真是個禽獸。

兩位老人對視一眼。玉冰修率先問︰「我看你皇叔好像有別的話說。」

裴沐一听,立即扭頭,果然見姜月章摁著右邊胸膛,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她立刻惱了,質問︰「你又瞞著我什麼?」

攝政王︰……

「……什麼‘又’?我如何瞞你多少?左不過佘家那老工廠一件事。」他分辯道。

裴沐冷笑︰「哦,還不夠多?還覺得不夠嚴重?你還要如何,更欠揍麼?」

攝政王︰……

「我錯了。」他乖乖道歉。

可他唇邊笑意未絕,仍是一副深情又薄情的冷酷模樣。

這人這輩子怕是都學不會心里有別人了。裴沐再皺眉,不想與他多話︰「姜月章,你有話就直說。」

他笑笑,才說︰「你記不記得我在天瓊院認出你,你問我怎麼認出你的?當時你踫了我的肩。」

裴沐問︰「所以?」

「所以我就認出你了。」他淡淡道,「自從我們……我一踫到你的身體,心口就會隱約一痛。你心口有個紅色胎記,是不是?我右邊心口,還有對應的背上的位置,也各有一個紅印。」

……這是個什麼原理?

裴沐還在不解,玉冰修卻已經一拍手。

「那就難怪了。喂,你小子。」

她指了指姜月章,命令道︰「去把阿沐抱著。趙小子,去屋子里把我的木劍拿出來。」

後一句話是對趙潛升說的。他看上去比玉冰修老很多,卻被稱為「小子」,還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抱著?

裴沐尚且一愣,姜月章已經很敏捷地完成了這個指令。

他原本就站在她身邊,手臂一攬,就將她按在懷里,進而整個舉起來。

淡淡的、似有若無的草木香氣籠罩了她。裴沐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棵樹擁抱,草木香氣清冽卻也透著暖意。

她猶豫了一會兒,到底決定給玉冰修一個面子,不去推開他。

「放我下來。」她說。

攝政王一臉嚴肅︰「這是按前輩的指示做事。」

……是嗎?需要抱起來嗎?

裴沐回頭看玉冰修,用眼神表達疑問。

玉冰修看得好笑,說︰「放下人家,普通抱著就行……對,少整那些花花心思,你們這些年輕男人……嘖。」

攝政王這才照做,還有些不情不願。

正好,趙潛升也將木劍拿出來了。

玉冰修接過來,走到兩人身邊。她先是站在姜月章背後,又慢悠悠繞到裴沐背後,然後——

一刺!

剎那之間,她手中木劍如電光射出,猛地往裴沐後心而去!

不過是一把木劍——

竟然只是一把木劍。

卻有風雷激蕩、電閃雷鳴,赫赫如不可擋!

這是大修士的凌厲一擊,滿含凌厲殺意。

「——你!」

攝政王瞳孔緊縮,想也不想,翻身擋在裴沐面前。

而裴沐……

她全程保持平靜,最多不過偏了偏頭,去看那劍光軌跡。

「不要激動。」她抽不出手,干脆拿額頭踫了踫面前緊張不已的人,語氣帶了幾分安撫,「玉真人沒有惡意。」

姜月章卻仍緊繃著,也喘息著。

他眼中怒火升騰,蒼白的面頰因為激動而染上緋色。听了裴沐的話,他深吸一口氣,手里按住她不動,自己緩緩側頭。

「這是何意?」他壓抑著聲音。

玉真人手里拎著劍,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嘿嘿。」

趙潛升站在她斜後方,替她解釋︰「師姐喜歡作弄人……尤其對她看不順眼的人。」

他補充了後一句。

玉冰修這才無趣地聳聳肩,丟了木劍。她表面閑適,其實也是喘氣不停,顯然剛剛那一擊消耗了她不少精力。

「……老了。」她搖搖頭,咳了兩聲,「叫你這個討人厭的年輕人知道,你們之間的聯系從何而來。明白了嗎?」

她指了指姜月章的背心。

這是她剛剛瞄準的位置。

攝政王還是盯著她,陰沉沉的,似乎並不打算輕易放過這一茬。

裴沐掙月兌他的禁錮,又摁住他的肩,不讓他沖動。同時,她自己比劃了一下,有些驚訝地問︰「玉真人是說,我們的胎記是……」

「不錯,那是劍傷。」

玉冰修對她一笑;「就像剛才這樣,我一劍刺下去,劍身貫穿這小子的心口,堪堪在你心口點上一點。」

「無稽之談。」

「可我們不曾受過這樣的劍傷。」

兩人異口同聲。

玉冰修好笑道︰「誰說現在了?前世,魂魄轉世,沒听過?有些厲害的魂魄,能將死前最深刻的記憶帶來輪回,化為今生的記號……」

她突然閉口不言。

她師弟走上來,握住她的手腕,為她渡來靈氣,又低聲說︰「師姐,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人,還這麼任性。」

他又對攝政王淡淡點頭︰「師姐的意思是說,你們前世是很強大的修士,魂魄之力也極其強大,遠非尋常人可比。因此,你二人身上的記號應是前世遭受的劍傷。」

「前世?真有前世輪回一說?」裴沐喃喃訝異,又問,「前輩是說,他是為我擋劍而死?」

「……不止。」玉冰修又掩唇咳了一陣,「你們的魂魄之間還另有奇異聯系,好似一體雙生的命格。而既然你們聯系如此密切,我想,還真能試試將這小子的命分你一半。唯一的問題是……」

她語帶深意︰「你們誰若遭遇不幸,另一人也活不了太久。」

「好。」

這一聲來得太快,也就顯得太突然。

裴沐怔了怔。

卻見姜月章上前兩步,抬手解開系到喉嚨口的兩顆紐扣︰「要做什麼,現在就開始。快一些,我還得趕著挨一槍……」

他回頭看裴沐一眼,面上又有笑意微漾︰「好去別人面前做戲。」

他答應得這麼爽快,裴沐心里有點說不出的感覺。分明是她自己的提議,現在也真有方法了,她卻只能沉默半晌,低低說一句︰「你知道就好……本來就是你惹出的麻煩。」

他含笑︰「嗯,是我惹出的麻煩。」

裴沐抿唇。

片刻後,她走上前去,用力擁抱他。她貼在他耳邊,低聲說︰「皇叔,雖然你這個人冷心冷情、陽奉陰違、自以為是、心思深沉不定……但念在你終究是為我考慮的份上,大不了,你做的孽我也分一半吧。」

不去看他反應,她扭頭對兩位修士同盟的前輩說︰「還請前輩盡快開始。」

姜月章沒說什麼,只輕輕摟了一下她,這才放開。

玉冰修見他們如此,神色有些復雜。她揮揮手,示意師弟上前︰「你來吧。」

趙潛升點頭上前。

忽然,他懷里出現了一只花瓶。這是一只纏枝青蓮大花瓶,器型優雅修長,繪筆靈動活潑,很是漂亮。

一把小刀在他指間閃爍寒光。

「別動。」他對姜月章說。

與此同時,那抹寒光飛快一閃,就往姜月章心口刺去;後者身軀一動,似乎本能想躲,卻硬生生控制住。

然而,那抹寒光還是停下了。

人們的目光集中在裴沐身上。

而裴沐手里正拉著姜月章。

剛才片刻間,她居然使勁一拽他,將他整個拉來面前,避開了小刀的刀鋒。

「……不是故意的。」她有些尷尬,解釋一句,推開姜月章,「你們繼續。」

姜月章順從地離開,卻又回過頭,眼里笑意如星︰「阿沐,我真的很高興。」

「高興你即將挨一刀再挨一槍麼!」裴沐有點煩躁地瞪他一眼,「快去,別廢話。」

「……年輕人。」玉冰修嘀咕。

小刀再起。

攝政王卻突然擺擺手︰「等等,如果我們二人性命相連,我受傷,她會不會痛?」

「……不會!別廢話!閉嘴!」

趙潛升忍無可忍,豎眉罵道︰「你們這是質疑老夫的技術!」

小刀憤怒地沒入攝政王的心口。

裴沐雙手握緊。

攝政王皺了皺眉,安慰她說︰「不痛。」

「……我又沒問你痛不痛。」裴沐別開目光。

過了會兒,又看回去。

姜月章一直看著她,對她微微一笑。

裴沐更不自在了。

再過一會兒,她突然開口︰「真的不痛麼?」

半晌後,唯有攝政王的笑聲響起。

玉冰修繼續搖頭。

她再咳幾聲,叫住裴沐︰「阿沐。」

「玉前輩。」裴沐應道。

「當年我答應你皇祖母,輔佐你治國,也會幫助你們的計劃完成。可現在我看這小子……」玉冰修睨攝政王一眼,斷然道,「不靠譜。」

「玉前輩說得是。」裴沐並不反駁,「可前輩說是因為答應皇祖母才輔佐朕?」

她揚眉一笑,那小皇帝的驕傲氣勢又回來了。

「一則,當年皇祖母與修士同盟約定,事成之後便取消契約,允許同盟成員參政。」裴沐不緊不慢,「二則……」

裴沐抬起右手,手掌朝向星空。

四周淺藍色的靈光忽而蔓延。

整個昆侖山脈如同被點亮;夢幻的光影波動不止,如時空交匯的幻象。

「難道修士同盟答應輔佐朕,最要緊不是為了……朕能隨意開啟昆侖大陣麼?」

裴沐笑道︰「修士同盟駐扎昆侖多年,一應秘密都在此處。朕手握昆侖,何嘗不是握住同盟命脈?玉前輩,朕是明君,可從來不是仁君。」

玉冰修望著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忌憚。而後,她就有些心灰意冷。

「唉,技不如人,罷了。」她擺擺手,「只盼你退位後履行諾言,取消了那討厭的契約。」

「自然。」裴沐一口答應,「也盼前輩遵守承諾,在世俗開設學堂,廣收天下子弟,切莫敝帚自珍。」

言談間,攝政王那頭的靈力萃取已進行得差不多。他原本蒼白的臉色變得愈發蒼白,但那笑意卻毫不褪色;在夢一般的靈光里,他的神態也染上了虛幻的色彩。

裴沐看看他,走上前去攙扶他,哼道︰「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

攝政王柔聲道︰「我心上人這般厲害,我十分歡喜,這也不行?」

屬于他的靈力,朝裴沐涌來。

他的力量是青綠色的,果然就像草木。

不同修士的靈力各有差異,融合自然會帶來種種不適。但裴沐望著星星點點的、雨霧似的光,卻仿佛沐浴在草木窸窣中,只覺清新柔和,沒有半點不適。

也許……真有前世一說。

「姜月章。」

她的聲音也變得柔和、平靜。

攝政王應了一聲,目光繾綣。

裴沐微笑著,說︰「你別高興太早。今晚這事,可還沒完呢。」

攝政王︰……

「執政官選任的事,我們確實要好好商量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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