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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膝跪在地上, 大腿在流血的男人赫然是石大頭這個所有人眼里憨厚,少言寡語,大家所公認的老實人。

對于他, 沈一飛和秦渝都有點印象, 可這印象很模糊, 就像霧里看花一樣, 回憶起來,都記不起幾件跟他具體相關的事。

唯一的印象,就是他經常活躍在他們周圍,總是跟在聒噪自來熟的吳峰後面,但存在感非常薄弱,他不說話,基本上沒人能注意到他, 以至于今天兩人都要在腦子里想好幾秒才能記起他的名字。

初一看,很意外, 但現在想來, 這又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這樣欺騙性的外表和平時低調的表現, 非常適合從事諜報事業,正所謂大隱隱于市,石大頭憑借先天出眾的條件打入了他們內部, 如果這次不是他自己暴露了, 他們根本沒法將他揪出來。

沈一飛的心情很沉重, 上輩子在爆炸中,他的兩條腿都殘疾了, 隨後就退了伍,沒再回過江市部隊,完全不記得部隊里是否有這麼個人。

如果石大頭沒死在那場他們精心策劃的爆炸中, 那他將一直潛伏在部隊里,傳遞消息,搞破壞!害死了那麼多人,他甚至可能全身而退,善始善終。

不過這一點,他沒法逃了。

石大頭右手和右腿各中了一槍。見自己已經暴露,他也不裝了,斂起了平素憨厚老實無害的笑容,耷拉著眉眼,整個人的氣質瞬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由一個無害的農村壯小伙瞬間變成了一個吊梢眉,眼神陰毒的危險分子。

「想不到我竟然栽在了你們手里。」石大頭陰笑,笑容不達眼底,目光陰冷,顯得不懷好意。哪怕中了兩槍,他也面不改色,一看就是個對他人狠,對自己更狠的東西。

看到這樣的他,但凡認識他的人都覺得非常陌生,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同志。

石大頭把眾人的詫異的目光收入眼底,譏誚地說︰「怎麼?很意外?你們在部隊里搞這種事,不就懷疑是有內鬼嗎?」

先前部隊里甚囂塵上的傳言,什麼虞三娘要醒了,覃秀芳天天給她熬粥之類的,都是引他上鉤的魚餌。他現在真上鉤了,他們有什麼好意外的?

沈一飛神色復雜地看著他︰「當初抓捕老六那天晚上,看到我們出現,老六非常意外,說不可能。想來應該是你另外給他傳遞過信息,至于周家人,不過是一顆保護你的□□罷了!你們真是好謀劃,讓我們一點都沒對你起疑。」

石大頭就一直住在部隊,還參加了特別行動小組,他可比劉彩雲那種從周家成身邊旁敲側擊得來的消息靠譜多了。哪里還需要劉彩雲從周家成那里旁敲側擊搞消息。

現在想來,老六他們之所以這樣大張旗鼓的花錢讓劉彩雲搞事,最重要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掩護石大頭。果然,他們也沒有懷疑部隊里面有內鬼。

「能讓他們花如此多心思保護的人,除了雲狐,沒有其他人了。」沈一飛肯定地下了結論。

石大頭瞳孔驟然一縮,吃驚之余又笑了︰「觀察細致入微,不放過每一個細節,輸在你們手里,我不冤!」

他坦蕩蕩的承認了。如今淪為階下囚,再狡辯也無用。

這話一出,所有的人都震驚了。

他們從來沒想到過大名鼎鼎苦心抓捕的雲狐一直潛伏在他們身邊,跟他們朝夕相處,同桌而食,同寢而眠。

只能說,這個人潛伏得真夠深的。

這次要不是他親自動手了,他們根本抓不住他。

沈一飛看著石大頭︰「你本來可以藏在幕後繼續指揮他們的,這次為什麼要親自動手?是手底下的人不夠了嗎?」

石大頭詫異地揚起毛毛蟲般黑乎乎的眉毛︰「小子厲害,長江後浪推前浪,這也能猜到!」

原來如此,難怪前世沒听說江市有什麼大案要案發生。想來當初那場爆炸,石大頭的人也炸死了大半,手里無人,又完成了一樁壯舉,跟上峰有了交代。上面肯定更重視他這枚棋子,他就繼續潛伏了起來。

而這輩子,他手底下的人同樣沒了,但他功勞沒立下,怕是無顏去見上級,上面還會給他施加壓力。石大頭不得不再次出手。

這個人也真的非常厲害,以小博大,若不是老板娘最後幡然醒悟,後悔了,他的計謀還真成功了。那天婚宴去了如此多的大人物,這些人出事,對江市部隊是個重大的打擊。

而他當時也在場,可能還會受點傷什麼的。老板娘也炸死了,死無對證,這樣一來,既完成了任務,他又能繼續潛伏,逍遙法外。

毛政委面色嚴肅地看著石大頭,他真的沒想到,問題竟然出在他手底下的兵身上。對于石大頭這個人,他唯一的印象就是這是個憨厚得連話都說不利索的老實人。

如今這個「老實人」深深地給他們上了一課,讓他再也不敢小覷對方。

「抓起來!」毛政委下了令。

兩個持槍的戰士上前。

石大頭立即叫住了他們︰「等一下,我能問問,你們打算怎麼處置我嗎?」

說著,他的手按到了腰上。

那一處衣服下面有一個圓弧形的硬邦邦的東西,形狀非常像□□。

沈一飛心里一凜,立即喝止了兩個戰士︰「出去!」

毛政委也意會過來。果然不愧是雲狐,狡詐如狐,還留了後招。他讓兩個戰士退出病房。

「雲狐,你逃不了的,束手就擒吧,我黨的政策你清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只有配合我們才有一線生機!」

即便有□□,毛政委他們也不懼,前後十幾把槍對準了他,只要他稍有意動,馬上就能將他打死。他的手不會比他們的槍子更快。再說,雲狐要是存了死志,他早拉了□□,不會等到現在。

既然他不想死,那正好,他們也不想他現在死。

好不容易能抓到敵方隱藏得如此深的諜報人員,這是將江市所有殘余反動勢力一網打盡的好機會。只要撬開了石大頭的嘴,他們不但能肅清江市的反動勢力,而且還能順藤模瓜,找到他的上級,牽出另外一條線,揪出更多的反動分子。

所以哪怕恨極了雲狐,他們也不會輕易讓他死。他活著的價值比死了大多了。

石大頭顯然也很清楚自身的價值,有恃無恐︰「生機?什麼生機?如果你是說在將牢底坐穿,這個條件恐怕沒那麼吸引人。」

「那你想怎麼樣?」毛政委看著他還在流血的大腿,「拖下去,對你沒好處!」

他這傷雖然不致命,但一直在流血,要是不止血,時間長了,他最終會因為流血過多而死。

石大頭獅子大開口︰「想要我投降招供可以,但你們得保證,不會殺我,也不會囚禁我,等我交代完之後,給我一千大洋,送我去港澳。」

這種離譜的要求,毛政委自然不可能答應︰「雲狐,這種條件我們不可能答應。我只能保證,只要你所給出的消息屬實,不會判你死刑,只要你積極改造,總有出來的那一天。」

石大頭笑了,態度狂妄自大︰「要不是那個臭娘們臨時反悔,擺了老子一道,你們現在都已經死光光了,根本沒有跟我談條件的資格。」

這也是他听說虞三娘還活著,迫不及待深夜潛入醫院出手的原因。他實在恨極了這個女人,要不是她臨時反悔,自己如此完美的計劃怎麼會功虧一簣?關鍵是這女人臨死前竟然還想供出他,這種禍害絕對不能留。

果然,這個女人天生就是來跟他作對的,死了都要坑他一把。只恨,她沒落到他的手里。不然,他一定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也說要是,雲狐,你這麼聰明的人,應該清楚,這世界上就沒有如果這個可能。事到如今,你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投降!」徐政委冷冷地說。

石大頭目光微微下垂,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那只磨花了的手表,嘴角彎起,露出一抹極其詭異的弧度︰「是嗎?那倒未必!」

話音剛落,外面突然傳來砰砰砰的槍聲,突兀又急促。

「去看看!」毛政委一揮手,秦渝立即帶了一隊人馬出去。

他低頭看著像條狗一樣跪在地上動彈不得的石大頭︰「又是你們的人?我倒要看看,你們到底有多少人來送死!」

話還沒說完,又听到外來轟地一聲,似乎是什麼東西炸了,緊接著,頭頂的電燈忽地一閃,滅了。

四周一片漆黑,病房里陷入了短暫的混亂,緊接著響起砰砰砰的幾聲槍響,子彈在病房里亂竄。沈一飛和毛政委等人,立即找到掩護物體,藏了起來,舉起槍朝槍聲的方向打去。

一兩分鐘後,槍聲停了下來。沈一飛擦了一根火柴,照亮了病房,石大頭先前跪的地方已經沒有了人影,只剩下一灘還沒干涸的血跡。

「跑了。」他起身,循著血跡的方向找到了窗台,窗台上也蹭了一些紅色的鮮血,「應該是從這里跑的,我帶人去追。」

毛政委頷首,又立即吩咐剩下的人︰「帶著人去挨個病房的搜查,再派人每層安排幾個戰士看守,以防雲狐竄進了病房里。」

***

石大頭拖著在流血的右腿,半個人都靠在男人身上,呼吸間聞到了濃郁的□□味。醫院前門傳來了交火的聲音,從前門走行不通。

男人拖著他去了醫院後面的樹林子里。現在天很黑,伸手不見五指,方便了他們逃跑。

但石大頭的腿上中了彈,一直在流血,子彈也沒取出來,步履維艱,每次稍微一使勁兒,本來就火辣辣痛得厲害右腿更痛了。

走了幾步,他就氣喘吁吁,渾身直冒汗,鑽心的痛從右腿和右手上傳來。

如果是以往,他可能還有逃月兌的可能。但如今江市已經是□□的天下,他們的地下勢力在上次就已經被拔除了大半,只余極少數的人逃月兌了。

為了配合今晚的行動,他們又傾巢而出,事到如今他手里已經沒人了,根本沒有人來接應他,藏匿他。

石大頭頭腦非常清醒,他這樣逃不了。

「放我下來。」他對扶著他的男人道。

男人猶豫了一下,聲音沙啞像鋸子在鋸鐵板一樣,非常難听︰「要走一起在!我背您!」

說著就蹲在了石大頭面前。

這個聲音非常陌生,不過他們這種地下人員,很多只聞其名,不見其人,面對面認不出來都常見,許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很可能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後一次見面。

石大頭爬到了對方身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許老四。」男人粗噶的聲音響起。

石大頭回憶了一下名單︰「許昌星,家里排行老四,江湖人稱許老四,打鐵的。」

許老四見他說出了自己的來歷,點頭道︰「是的。我今天的任務就是掩護你離開江市,走吧!」

許老四不愧是打鐵的,身體非常壯,身上的肌肉虯起,一塊一塊的,背硬邦邦的,力氣非常大,背著石大頭這麼一個大男人似乎也毫不費力。

他背著石大頭拼命地往前沖,速度非常快,比扶著石大頭走都要快。

伏在他的背上,石大頭很詫異,沒想到這個打鐵的力氣這麼大,今晚天這麼黑,說不定他還真的能逃月兌。

不知在林子里走了多久,感覺醫院的槍炮聲和嘈雜的吵鬧聲離他們越來越遠了,最後耳朵邊只有許老四腳猜在地上發出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喘息聲,勝利似乎遙遙在望。

時間一長,可能是失血過多的原因,石大頭感覺腦子有點暈,精力也不是很好。他趴到了許老四的肩上,然後踫到了熱乎乎的汗水。

許老四渾身發熱,背後的衣服都被汗水給打濕了。

對方這麼累都沒叫一聲,也沒要放棄他的意思。石大頭有點感動,鄭重承諾︰「老四,這次咱們要是能逃出生天,去了台灣,我一定向上面給你請功!」

「謝謝!」許老四听了這話,似乎干勁更足了,背著他又加快了速度,在樹林里狂奔。

只要跑出這片樹林,在樹林的邊緣有一條河,沿著河流往下,就能離開江市。他們在這里藏了一條船,這地方不通河運,僅僅只有這一條船,只要上了船,他們就可能有逃月兌的機會。

只是不等他們逃到河邊,後面遠處的樹林里忽然出現了微弱的光亮。

漸漸的,這亮光越來越近,似乎就是往他們這個方向而來的。而且後面還有狗叫的聲音,那狗似乎嗅到了血的味道,往他們的方向狂吠,叫囂個不停。

糟了,他的血給對方留下了線索,對方追來了。

許老四顯然也清楚這一點,腳步加快,提起了速度。但他背著一百多斤的人在漆黑的樹林里模黑跑了幾里,就是再好的身體也有些吃不消,因此沒跑幾步,速度就慢慢降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石大頭看著前方幽暗的樹林,片刻後說︰「放我下來,你自己走吧!」

事到如今,兩個人顯然逃不了。

但許老四的手沒有放松,背著他,哧溜哧溜地埋頭往前走。

石大頭沒再說話,似乎是有點觸動。

又跑了一會兒,身後的手電筒光越來越近,晃過來,依稀發現了他們的蹤影。

「雲狐,投降吧,你的同伙都被抓走了,你逃不了的!」

隨著這聲音響起的,還有幾道槍響。

對方見他們不停,幾發子彈打了過來,其中一槍從他們身邊擦過,石大頭沒有感覺到疼痛,但他听到了許老四的悶哼聲。

「打中你了?」石大頭根據剛才子彈擦過的聲音的方向,模到了許老四的手臂,手心傳來溫熱濕潤的觸感。

他的心不住地下沉。如今許老四也受了傷,那他們還怎麼逃?

「放我下來,許老四,這是命令!」他大聲說。

許老四可能也是有點吃不消了,將他放了下來,然後拔出□□,拉下了保險栓,大聲說︰「您快走,穿過這片林子,只有四五百米遠就是河邊了,船在那里,您快去,我把他們引開!」

能活著誰想死,石大頭自然也想跑。但他中彈的不光有右手,還有右腿,腿上的傷一直沒處理,現在站在地上就鑽心的痛。

幾百米對現在的他而言無異于天塹,況且他的手也受了傷,能不能劃動船槳也是一個問題。

石大頭自知逃跑無望,可能是許老四舍身相護的這份情義,也可能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頭一次滋生出了好心︰「我走不了,你走,槍給我!」

「不行,我的任務是保護您。」許老四說什麼都不答應,「您快走,快……」

石大頭也想走,但他的腿要能走啊。許老四這麼憨,他惱怒地說︰「這是命令,快點,先把槍給我!」

許老四猶豫了一下,將槍給了他︰「您快走吧,我給你斷後。」

石大頭接過槍,然後從腰上拿出一個圓滾滾的東西,丟給了許老四︰「這顆□□里藏著江市人員的聯系名單和方式,還有附近幾個縣市的聯絡名單,你交到上級那里,□□里有上級的聯絡方式。就說,雲狐無能,辜負了黨國的栽培!如果你被□□抓住,就拉動□□,毀了名單,絕對不能讓這份名單落入到□□的手里,听清楚了嗎?」

許老四的不離不棄,讓石大頭對他信任了許多,將最重要的東西交給了他。

許老四意外極了︰「不……」

石大頭不耐地打斷了他︰「這是命令,他們追來了,快給老子滾!」

這話一落,後面的追兵又近了一些,一道手電筒的光芒打了過來,好巧不巧正好照在了許老四的臉上。

這是一張無比熟悉的臉,讓他心驚的臉!

看清楚了許老四的長相,石大頭詫異得兩只眼楮大睜︰「是你!」

他二話不說,提起槍對準對方,扣動了扳機,速度快如閃電。

但槍聲卻並沒有響起,石大頭不信邪,又快速扣動了好幾下扳機,還是沒有子彈射出。

他這才意識到,這把槍里根本就沒子彈,他中了對方的計。

「好你個阿榮,沒想到老子半世英明,騙過無數人,竟然最後反而被你騙了。」連番受挫,極大地打擊到了石大頭的自信心。

就這麼一晃神的功夫,沈一飛他們已經追了上來。

阿榮將□□塞給了沈一飛︰「你要的東西在里面!」

說完,他彎腰提起石大頭的領子,一拳頭砸到了石大頭的臉上,下一拳頭打在了他的鼻梁上,石大頭痛苦地叫了一聲,噴出大口的血。

有戰士看到阿榮不要命的打法,怕他將石大頭給打死了,想上去阻住,但被沈一飛攔住了︰「讓他發泄!」

阿榮像一只失去了伴侶的野獸,瘋狂地攻擊石大頭,幾分鐘就將石大頭揍得面目全非,整個人像一攤爛泥一樣,倒在地上。

沈一飛這才上前攔住了阿榮︰「夠了,現在打死他,太便宜他了,讓他接受人民的審判,身敗名裂,萬人唾棄地走向滅亡。」

「啊啊啊……」阿榮轉頭一拳打在了旁邊的樹上,發出痛苦的嘶鳴聲。

沈一飛安排人將石大頭拖了下去,自己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阿榮發泄。

過了一會兒,後面傳來了女人的聲音。

「一飛,阿榮姐夫,姐夫,你別這樣,嚇到小唯了!」覃秀芳抱著小唯在王博的陪同下過來。

听到小唯的名字,他抬起一雙赤紅的眼楮,看著流有虞三娘血脈的孩子。

小唯看到他渾身是血的樣子,小眼楮里充滿了害怕和心疼,他張開了兩只小胳膊︰「姨父,我要姨……」

一句話擊潰了這個高大的漢子,他張開雙臂,抱住了小唯,失聲痛哭出來。

覃秀芳也忍不住,捂住嘴低泣。

沈一飛攬住她的肩,將她的按在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一行人在這午夜,默默垂淚。

***

這一晚,大家都失眠了。

回去的路上,沈一飛跟覃秀芳道明了事情的緣由。

「老板娘跟阿榮是青梅竹馬的鄰居,不過兩人的命都不好,一個長大了迫于生計做了舞女顛沛流離,一個被抓了壯丁。不巧的是,阿榮就在成洲的部隊里服役,兩人就此重逢,聯系上了。老板娘失寵後,因為沒有任何背景和依仗,在成家日子艱難,兩人一合計,阿榮幫她逃跑了。他們倆逃走後,成洲一怒之下,將還在襁褓中的小唯送回了雲嶺縣老家,交給他父母撫養。而雲嶺縣就在江市隔壁,兩地只相差五十多公里。這也是為什麼老板娘和阿榮會選擇在這里落腳的原因。她想離自己的孩子近一點,可能還生出過去看看小唯的想法。」

「解放前,成洲派了人去保護自己的父母,老板娘不敢去見孩子,解放後,局勢照舊動蕩不安,老板娘也不敢去,怕牽連孩子。直到決定離開國內,遠走高飛,她舍不得跟兒子終身分離,才下定決心將孩子接過來,一起帶走。上次阿榮離開那麼久,就是為了去接小唯。」

「可是只有五十多公里,他去了十來天。」覃秀芳不解地說。

沈一飛都有點佩服阿榮︰「因為他做了個布置,弄了個小唯意外落水被河水沖走,尸骨無尋的假象,瞞過了成洲的父母。成家在雲嶺縣是大戶,成洲雖然敗走了,他們家在當地的勢力不小,阿榮單槍獨馬不是對方的對手,而且他也不希望別人暴露小唯的身份,這是最好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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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回來後被石大頭盯上了。老板娘的做派,明眼人一看知道她的過去不簡單,石大頭派人調查清楚了小唯的身份,知道了老板娘的軟肋,偷偷將孩子擄走,要挾老板娘替他辦事。礙于孩子,老板娘投鼠忌器,只能妥協,一面應付石大頭安排接洽的人,一面讓阿榮去找孩子。但石大頭將孩子藏得很嚴,阿榮一直沒找到孩子,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跟虞姐提議,讓她出國,他們就不會把小唯接過來,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覃秀芳捂住臉,痛苦地說。

沈一飛扶住她的肩︰「這個不是你的錯,你別往自己身上攬。以老板娘的做派和身份,她根本沒法熬過接下來的三十年,她只有遠走海外這一條路。」

「可是,如果我不提,虞姐好歹現在不會死!」覃秀芳抱住沈一飛,埋在他的胸口失聲痛哭出來。

沈一飛沒有說話,他知道,她需要時間慢慢從這件事里走出來。他伸手緊緊抱住了她。

***

根據藏在□□里的這份名單,江市部隊和新成立不久的市公安局聯合行動,一舉逮捕了潛伏在江市的反動分子,肅清了江市的反動勢力,並配合附近的幾個縣市和省城,順藤模瓜,抓獲了雲狐的上線。

江市總算迎來了難得的平靜和安寧。

老板娘的葬禮也安排上了日程。這個衣冠冢只是做給別的人看的,老板娘真正的骨灰將由阿榮帶走。

因為背井離鄉的緣故,在江市,他們並沒有什麼親人和朋友,所以去的人不多,只有阿榮、小唯和覃秀芳、沈一飛四人。

阿榮給她選了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他跪在墓碑前,對小唯說︰「給你姨磕三個響頭。」

他們選擇了對小唯隱瞞他的身世。

小唯看著墓碑上笑顏如花的老板娘,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姨,姨……」

阿榮沒作聲,他拿起香,點燃,然後默默地將香插在了墓前,然後拿著黃紙丟進火盆里。

等他們祭拜完起身,覃秀芳捧著那件珍珠白,盤扣也是珍珠做的旗袍,輕輕放進了火盆里︰「虞姐,我們來看你了,這是你最喜歡的旗袍之一,我給你燒到地下,你要喜歡,以後我還給你燒。虞姐,你放心小唯找到了,他很好……」

祭拜完了老板娘,他們回到了城里。

阿榮和小唯暫時住在覃秀芳買的那套房子里。不過安葬完了老板娘後,阿榮決定帶著小唯回他和虞三娘的老家。

他想回到他們從小長大,最初相遇的地方。

覃秀芳沒有勸他,如今老板娘已經不在了,留在這個傷心地對他們並沒有好處。觸景傷情不說,這里還有不少人知道小唯的真實身份,一旦那場運動來臨,他們又得遭罪,不如走得遠遠的。

「你等等,我跟一飛送你們。」覃秀芳接過小唯說道。

阿榮點頭,進屋提了兩個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出來。

沈一飛上前,幫他的忙,他將左手上的箱子遞給了沈一飛,卻將右手的箱子扣在了懷里,緊緊抱著︰「走吧。」

四人出了巷子,並沒有急著去火車站,而是去了菜市口。

這是江市行刑槍決的地方。

今天是雲狐,也就是石大頭和他一眾黨羽被執行槍決的日子。

他們到的時候,菜市口已經圍滿了人,不少人高喊︰「打倒反動分子……」

還有人在朝跪在地上的石大頭他們扔爛菜葉子、臭雞蛋等等。

腥臭的雞蛋砸在石大頭的臉上,粘稠發黑的蛋液順著他的鼻梁往下滑,流到他緊閉的嘴巴上,看起來又狼狽又淒慘。

但想到老板娘的死,覃秀芳對他升不起半點同情心,只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她抱著小唯,將小唯的頭按在懷里,不想讓孩子看到接下來血腥的一幕。

他們三個大人冷靜的模樣在群情激憤的人群里非常顯眼,石大頭抬起頭就看到了覃秀芳。

覃秀芳冷冷地看著他,目光里充滿了恨意。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滑膩膩又惡心的蛋液滑到了他的嘴里,他重新閉上了嘴。

覃秀芳沒有吭聲,也沒有質問對方。沒有必要,一開始對方就是抱著目的接近他們的,哪有感情可言。

她能沉得住氣,吳峰沉不住。

因為跟石大頭走得很近,又是室友,出了這種事,吳峰被帶去調查,最近這兩天才放出來。

他一直想找石大頭的麻煩,但對方被關在了監獄,今天才得以見面。

吳峰從人群里擠進去,一腳踹在石大頭的臉上,然後提起他的領子,大聲質問︰「為什麼?你當初替我擋槍也是假的嗎?」

去年,解放江市的時候,吳峰差點中彈,是石大頭推開了他,結果石大頭的肩膀上卻中了一槍。所以後來他們才會那麼好,形影不離。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一直非常相信石大頭,從未懷疑過自己這位性命相托的好兄弟。

石大頭哈哈笑了出來︰「不然呢?我要不這麼做,怎麼取信于你?怎麼讓你們相信我?」

吳峰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然後甩開了他,將他丟在地上,冷冷地說︰「那又怎麼樣,不管你如何機關算盡,結局是我們贏了,你們將是永遠的失敗者!」

這句話讓石大頭臉色一變,想說什麼,吳峰已經甩開了他走出了人群。

槍決的時間到,犯人們被捆綁著,跪成一排。

一陣槍響,石大頭掙扎了兩下,大睜著眼,倒在了地上。

人群漸漸散去,吳峰上前,歉疚地對覃秀芳和阿榮說︰「對不起。」

是他不察,沒發現身邊的人包藏禍心,將人帶到了覃秀芳的身邊,害死了老板娘。

覃秀芳搖頭︰「沒有你,他也會選擇其他人。著不是你的錯,你不用自責。」

吳峰從口袋里模出一個金子打造的佛像,塞到小唯的手里︰「對不起,你以後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長大。」

模了一下小唯的頭,他轉而對覃秀芳說︰「大妹子,我已經申請了調去西南,晚上就出發,你以後多保重。」

西南邊境還未全部解放,他要去戰場,參與消滅這些反動勢力的戰爭,親自告訴石大頭,勝利永遠是屬于人民的。

覃秀芳頷首︰「你也多保重!」

吳峰行了個軍禮,轉身走了。

覃秀芳和沈一飛將阿榮和小唯送到了火車站。

火車緩緩開來,阿榮接過箱子,一只手拿著兩只箱子,一只手牽著小唯,回頭看了覃秀芳一眼︰「回去吧,你們說的話,我都記住了。我會好好將小唯撫養長大。」

覃秀芳抿了抿唇,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姐夫,小唯多保重!」

他們即將去遠方,改名換姓,開始新的生活。此生,彼此不想見,才是對他們最好的保護。

火車嘶鳴,緩緩停下。

阿榮護著箱子,帶著小唯,艱難地擠上了車。上車的人很多,他怕擠到了箱子,將箱子緊緊護在胸口,另一只死死拉著小唯,總算上了車。

不多時,火車開走了,慢慢從他們的面前駛過。

覃秀芳看到阿榮抱著那只他珍而重之的皮箱和小唯,坐在窗口,目光哀傷地看著這個他們生活了好幾年,留下過無數美好回憶的傷心地。

小唯小臉貼在窗戶上,舉起胖乎乎的小手,沖覃秀芳用力地揮舞。

覃秀芳也舉起手,不停地朝他揮手,戀戀不舍地送他們離開。

火車漸漸駛出了他們的視線,化為一個極小的點,消失在茫茫天際。

覃秀芳失落地放下了手。

沈一飛牽起她的手,輕聲說︰「走吧,回家了,爹娘和哥都還在等咱們。今天是娘的生日,這是咱們第一次陪她過生日,全家團聚的日子,別讓他們久等了。」

覃秀芳抬頭,目光柔和地看著他︰「好,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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