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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然之間, 峰回路轉,大家都很意外。

米嫂子握住覃秀芳的手,臉上樂得笑開了花︰「听到沒, 秀芳, 你得了滿分, 掃盲班里唯一的滿分, 你真厲害。」

覃秀芳也很激動,嘴巴不受控制地咧開。本來她反應沒這麼大的,說到底還是毛政委的欲揚先抑用得好,前一刻還以為自己過不了,下一瞬就得知自己高分通過,人的情緒難免大起大落。

後面那個兩次都沒過的男同志艷羨地看著覃秀芳︰「大妹子,你腦子怎麼長的, 太聰明了,我這豬腦子總記不住。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辦法啊?」

誰說他腦子不聰明的, 這不挺機靈的嗎?覃秀芳搖頭︰「沒有。」

其余的人也紛紛或興奮或艷羨地看著覃秀芳, 跟她比較熟的吳峰等人更是吹起了口哨, 搞得比覃秀芳這個當事人還激動。

周家成的沉默在這片歡樂的海洋中格格不入,他如坐針氈,擱在桌子下的手背青筋暴起, 總感覺四周所有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話, 在用目光嘲笑他。

毛政委站在高處, 將他的表現看在眼里,不由在心里暗暗搖頭。這個小伙子不行啊, 兩次都沒考過,第一次還能說是因為出任務的原因,那第二回呢?听說他缺了不少課, 終究還是太浮躁了,而且心胸也狹隘,看看,人家覃秀芳同志作為一個受害者都放下過去了,不針對他,也不從怨懟,他一個大男人還見不得人好。覃秀芳同志這婚離得不虧。

「好了,安靜,又不是你們考了滿分,這麼激動干什麼?熱血上頭,先看看你們自己的分數冷靜冷靜,還有那跟蚯蚓爬一樣歪歪扭扭的字,我要嚴格點,你們還有不少人都及不了格。」毛政委用力拍桌子。

大伙兒頓時悻悻然地斂去了笑。

毛政委咳嗽了一聲︰「現在咱們來說獎勵的事,有懲罰就要有相對的獎勵。這次考前三名的同志請上來領獎!」

覃秀芳完全不知道有這環,她活了兩輩子都沒面對過這種陣勢,頓時有點手足無措。

米嫂子興奮得臉頰通紅,推了推呆愣的她︰「秀芳,叫你呢,快上去,你可真給咱們女同志長臉。」

深吸一口氣,覃秀芳站起來走上了講台。

除了她,其他兩名都是男同志,一個考了94,一個考了96。兩人看見她,都友好地笑了笑了,然後將正中間的位置讓給她。

覃秀芳站了過去,面對下面幾百雙亮晶晶的眼楮,她緊張的抿了抿唇,臉上揚起微笑。

所謂的獎勵主要是榮譽性質的,三人各發了一個本子和一支鋼筆,本子封面寫著龍飛鳳舞的四個紅色大字「力爭上游」。這代表領導和組織對你的認可和激勵。

毛政委將本子遞給他們,言簡意賅地說︰「我對你們的期盼就濃縮在這四個字里面了,希望你們戒驕戒躁,繼續努力。」

「謝謝毛政委。」三人齊齊向他敬了一禮。

毛政委欣慰地點點頭。

領完獎三人該下去了,但毛政委卻叫住了覃秀芳︰「覃秀芳同志,你作為咱們江城部隊兩屆掃盲班中的唯一一個滿分學員,過來,站在講台上給大家分享分享你的學習經驗。」

「啊……」覃秀芳驚呆了,完全沒想到毛政委還有這操作。剛才三個人領獎,到底不是她一個人,她還覺得自在一些,如今這麼多人,讓她單獨講話,她雙腿有點發軟,嘴巴直哆嗦。

「啊什麼啊,過來,他們都考得不如你,你怕什麼,來,好好跟他們講講你是如何學習的,也讓這些家伙開開竅。」毛政委一把將她推到了講台邊,真正的趕鴨子上架。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覃秀芳退縮了。她深吸了一口氣,站在講台上,結結巴巴地開了口︰「其實,我,我也沒什麼,學習經驗……」

底下仿佛在受刑的周家成看覃秀芳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的局促樣子,輕蔑地撇了撇嘴,沒出息,小家子氣就是小家子氣,要是換了姚玉潔站在上面,一定能落落大方,條理分明地表現自己博得滿堂喝彩。沒見識就是沒見識,哪怕考了高分又怎麼樣,還是拿不出手。

上面覃秀芳剛開始特別緊張,腦子有點發懵,語速很慢,但開了口之後,她發現當著幾百人的面講話也沒那麼困難,尤其是看到幾個嫂子鼓勵的眼神和後方那些去她店里吃過飯,認識她的可愛年輕人們善意的笑容,她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說話也連貫流暢起來。

「學習這件事沒有捷徑可以走,除了多背多記多看,沒有其他的辦法,正所謂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學過的知識只有回去反復的看,記憶,書寫,持之以恆,才能記住。我知道大家平日里很忙,但可以在將碎片化的時間利用起來,比如咱們女人織毛衣的時候可以將本子攤在面前,一邊看一邊織,男人們抽煙的時候也可以掏出本子看看前一兩天學過的生字。如果覺得光看生字太枯燥乏味了,咱們可以去舊書店淘一兩本小學一二年的舊課本,翻開讀讀里面的文章,將自己學過卻不記得的字記錄下來,回頭問老師和朋友,久而久之,自然就認識了。同時,咱們寫字的時候也可以照著書本、報紙上印刷的字練,這樣可以……」

她越說越順暢,平凡的小臉自信專注,仿佛在發光,讓人挪不開眼,底下的說話聲都停止了,大家抬頭看著她,認真地听她分享經驗。

等覃秀芳講完,下面立刻傳來一陣如雷般的掌聲。

覃秀芳嚇了一跳,羞澀地朝下面鞠了一躬,然後對毛政委說︰「毛政委,那我下去了。」

等她坐回去,米嫂子朝她豎起了大拇指︰「秀芳,你講得真好。」

覃秀芳笑笑沒作聲,她的心跳現在都還跟擂鼓似的呢,現在想來自己都覺得驚訝,她竟然能當著這麼多同志的面開口。果然,只要你敢,就沒什麼困難是戰勝不了的。

毛政委拿起了喇叭︰「大家都听清楚了,沒有一個人的成績是從天上憑空掉下來的。覃秀芳同志分享的學習經驗非常值得我們學習,希望大家認真向她學習,爭取下次大家都能通過。「

坐在下面的覃秀芳很汗顏,她哪有毛政委說的這麼刻苦勤奮啊,她也是佔了上輩子學過簡體字的光,比米嫂子他們基礎好多了,要不過才丟人呢。

表揚了覃秀芳後,毛政委還沒完,他停頓了片刻,又拿起喇叭繼續說︰「鑒于覃秀芳同志的優秀表現,我準備推薦她入黨。」

底下一片嘩然,入黨,這是多大的榮譽,他們現場有不少人申請了好幾次,都因為種種原因沒能加入呢。

這獎勵未免也太大方了吧,早知道有這獎勵,他們怎麼說也要拼命考他個一百分。

覃秀芳也驚呆了,這會兒能入黨可是個無上光榮的事,是先進積極的象征,而且吸納進組織,她以後想做什麼也會更容易更方便。

毛政委背著手,看著下面的竊竊私語聲,板著臉不吭聲。

大家意識到他不高興,漸漸閉上了嘴,等大禮堂里安靜下來後,他挑眉︰「怎麼,大家覺得覃秀芳同志不夠格?」

沒人敢吭聲,只有部分跟覃秀芳關系好的立馬搖頭。

毛政委掃了大伙兒一眼︰「說人家沒資格的,先想想你們自己!沒錯,你們是扛過木倉,上過戰場,可婦女在家里勞動,照顧老人,撫養孩子就沒功勞?覃秀芳同志獨自從偏僻的山村來到城里,白手起家,自食其力,自尊自強,追求進步,比你們表現得都好。還樂于助人,幫助大家一起學習,具有同情心,資助孤兒上學,你們自己捫心自問,處在她的位置,你們哪個能做到像她這樣?」

一群人被他質問得啞口無言。

稍許,周建安站起身說︰「毛政委,你說得對,覃秀芳同志做得很好,這是她應得的,咱們應該向她學習。」

周家成側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周建安。兩人是同鄉同村的事,跟他們走得近的人都知道,周建安這樣站出來支持覃秀芳,這不是活生生打自己的臉嗎?

覃秀芳同樣錯愕,周建安為什麼要這麼做?她跟周建安連話都沒說過兩句,根本不熟。

她扭頭看向周建安,只見周建安沖她友善地笑了一下,又坐了回去,全程都沒看過周家成一眼。

他的發言,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鳴,米嫂子拍著桌子說︰「對啊,咱們秀芳丫頭勤勞善良,樂于助人,對誰都很好,成績也好,不服的,把你們的成績拿出來比比啊!」

吳峰自然站覃秀芳這邊︰「大妹子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咱們不少人都有目共睹。她讓我們看到了勞動婦女拼搏向上的精神,這是她應得的。」

見如此多的人出來支持覃秀芳,即便還有個別心里酸,覺得不平的人,也偃旗息鼓,藏起了心里的想法。

毛政委看著他們︰「每個人的機會都是平等的,要想入黨,要想得到榮譽那就做到最好,在平凡的崗位中創造出不平凡的成績。今天男同志們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女同志們第一次參加學習,大部分人都考過了,再看看你們,不覺得丟人嗎?我要是你們,我臊得都不好意思回去見老婆孩子了!」

狠狠地訓斥了一頓男同志,毛政委這才背著手離開。

臨走前,秦渝看了覃秀芳一眼,覃秀芳從他素來嚴厲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笑容,忍不住懷疑是自己眼花了。她揉了揉眼楮,再看過去,他已經轉過身走出了禮堂。

這時,米嫂子幾個連同沒通過的羅嫂子二人,已經團團圍攏了過來,揚眉吐氣地說︰「秀芳,你可真給咱們女同志長臉啊!」

「可不是,我們家那口子還總說多難,多難,說咱們女同志笨,肯定考不過呢,我待會兒就回去把咱的成績拍在他面前。還問他知道誰得滿分不?」

「笨什麼笨啊,咱們女同志七個人就過了五個,羅嫂子她們倆只差了不到十分,加把勁就通過了。我看他們男同志才笨呢,那麼多第二次參加學習的,都還有這麼多人不過!」

「就是,看他們以後還有什麼話說!總說咱們頭發長見識短,我看他們才是。」

……

實實在在的成績讓這群農村出來被人歧視沒文化,丈夫沒拋棄她們就是有良心的婦女第一次體會到了成就感,也第一次意識到,她們並不比男人差,只要給她們同樣的機會,她們也一樣可以。

米嫂子還興奮地說︰「哎呀,忘了問毛政委第三期掃盲班什麼時候開了,我可一定要給咱們家蘭蘭報上。對了,花嫂子,你們家二花也有十六歲了吧,要不要跟咱們蘭蘭一起報名,省得以後旁的人嫌她沒文化,不識字。」

花嫂子今天低空飛過,考了81分,格外高興︰「報,回家就把我的成績給他爹看看,我們家二花肯定也能過。」

「那是的。走,我回頭再問問,還有姑娘要報名不,讓她們一起,這樣晚上有伴也不害怕,還能一起學習一起進步。」米嫂子興致高昂地說道。

吳峰幾個過來就听到這話︰「米嫂子,你這樣,以後咱們男同志都要怕你們女同志了。」

「就是,下次毛政委肯定要罵,看看,你們連十幾歲的小丫頭都比不過,臉呢?好意思嗎?我都替你們臊得慌!」那個年輕人學得惟妙惟肖的,惹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眼看時間不早了,嫂子們要回家吃飯,紛紛跟覃秀芳道別︰「秀芳,咱們先走了,有空來嫂子家玩啊。」

「好,嫂子們下回見。」覃秀芳朝她們揮了揮手。

等嫂子們走後,覃秀芳跟吳峰幾個說︰「恭喜啊,你們都通過了。」

「多虧了大妹子你天天中午輔導我們。」石大頭模了模腦袋,憨厚地說。

吳峰也笑︰「就是,咱們今天都通過了,為了慶祝,咱們聚餐吧。」

覃秀芳怔了下,想想也有道理︰「好,我店里還有些能放的蔬菜,不過沒有肉,不知道這會兒還能不能買到。」

吳峰擺手︰「哎呀,大妹子,今天你可是咱們的大功臣,怎麼能還讓你動手呢?你還沒嘗過我們的食堂吧,走,今天去嘗嘗咱們食堂的飯菜怎麼樣!」

「不是吧,吳峰,你也太小氣了,請大妹子吃飯就去食堂。」另一人笑話吳峰。

吳峰瞪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你懂個屁的眼神。他這是吃飯嗎?他是秀妹子,再說去了外面吃飯還得找地方,也不看看都幾點了,好地方還有位置嗎?差的還不如食堂實惠呢。

覃秀芳笑著說︰「吃食堂就很好,有菜有飯,不過那里人蠻多的吧,到底不如自己店里自在,你們要不嫌棄,就打上飯菜去我店里吧,回頭我再酥個花生米給大家下酒。我店里還有一小壇米酒,不醉人,大家可以嘗嘗。」

一听有酒喝,大家都興奮了︰「好,那大妹子你先回店里,咱們去打菜,一會兒就過來。」

「成,那我先走了。」覃秀芳一個人先回了店里。

對比他們的神采飛揚,周家成這邊簡直可以用陰沉來形容。毛政委一說解散,他就第一個出了大禮堂,當時不少跟他一樣丟了臉的人急著回家,還有些通過的想去前面找自己的成績,看看自己到底得了多少分,鬧哄哄的,也沒人注意到他。

但出了禮堂後,他並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周建安回家的必經之路上等著。

過了一會兒,周建安低頭走了過來。

周家成立即從旁邊的大樹後面竄了出來,攔在他面前,上去就是一拳,打在周建安的胸口︰「你什麼意思?故意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下我的臉!」

周建安退後一步,穩住身形,冷淡地看著周家成︰「夠了,我只是實話實說,做了自己認為對的事,跟你無關,我更沒想過故意打你的臉。覃秀芳也同樣是跟咱們一樣從周家村里走出來的,我沒幫過她,說一句公道話還不應該嗎?」

「好個跟我無關!周建安,誰不知道咱們是同村的,還同姓,算起來是本家,你卻公開站出來表態支持覃秀芳,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故意打我臉?」周家成將憋了半天的怒火和羞辱全怪罪到了周建安身上。

周建安無動于衷地看著他,冷冷一笑,直接戳破了周家成可笑的自尊︰「是我打你的臉?不是覃秀芳打你的臉?你當初嫌人家沒文化,說跟人家沒共同話語走不到一塊兒鬧著要離婚,結果今天卻考得還不如人家。前妻風風光光地在講台上領獎,你上去卻是接受批評,受不了也正常,但周家成,你要還是個男人,就坦蕩一點,認了,我還敬你是條漢子,在這里堵我算什麼事?」

周家成被周建安說得臉色鐵青,卻又找不出話反駁。沒錯,他其實真正生氣的是覃秀芳,她為什麼要來部隊跟他參加同一個掃盲班,還考那麼好?今天以後,人們提起他離婚的事,只怕都會笑話他。

嫌棄前妻沒文化?結果前妻比他還有文化。

周家成氣得喘大氣,臉色鐵青。

周建安看他這樣子,既覺得可憐,又恨其不爭︰「你自己看看,大半年前你回去的時候自己是什麼樣子,覃秀芳是什麼樣子。現在你們倆又各是什麼樣子。覃秀芳月兌胎換骨,宛如變了個人,朝氣磅礡,上進勤奮,日子越過越好,誰看了不夸她,而你呢,你自己看看,你還有以前建功立業、保家衛國的豪情壯志嗎?你還記得咱們曾經的理想嗎?」

「你自己說,讓你和覃秀芳站到一塊兒,大家會選誰,會站誰的那邊?部隊里的這些人,原本是跟你更有交情還是跟覃秀芳關系更好?他們為什麼會站到覃秀芳那邊?周家成,咱們一道被抓壯丁,又一道入伍,走到今天不容易。你好好想想吧,別自毀前程。」

周家成無言以對。

周建安也沒指望他能說什麼。

嘆了口氣,他轉身就走。

回到家,看到他臉色不大好看,家里的三個女人都很擔憂。周春花連忙進屋端飯出來,還安慰他︰「哥,听說這個考試挺難的,沒過也沒關系。」

「誰說我沒過,我考過了。」周建安淡淡地說。

他妻子奇怪地望著他︰「過了是好事啊,那你咋還不高興啊?」

周母和周春花也不解地望著他。

看著家里賢惠的三個女人跟以前在鄉下時並無太大的區別,再想想今天覃秀芳的干練和變化。一瞬間,周建安心里做了一個決定︰「春花,等第三屆掃盲班開班的通知出來後,你跟你嫂子一起去報名。」

「啊?」周春花和她嫂子彼此對視一眼,都有些驚訝,「這,我們,我們能行嗎?听說挺難的,好多男同志都考不過呢。不行,哥,我有點怕。」

看看他妹妹,再看看覃秀芳,周建安越發覺得自己做的這個決定沒有錯。他是個軍人,說不定哪天就埋骨青山了,護不了他們,他們老的老,弱的弱,怎麼辦?

如果能像覃秀芳一樣自立自強,他也不用太擔心。他不知道該怎麼改變她們,但料想讀書應該是不錯的,書上不是說,讀書可以讓人明智嗎?也許覃秀芳的變化就是因為讀書。

對妹妹笑了笑,周建安說︰「不難的,這次考試,咱們掃盲班上有個同學考出了滿分,你們猜是誰?」

三人都想不出來。

周建安公布了答案︰「覃秀芳。」

「啊?」三個女人齊齊驚得張大了嘴巴,這太讓人意外了。

周母忍不住感嘆︰「她咋那麼厲害,比你們男人都考得好?」

周建安笑著說︰「咱們這次不到一半的人通過了考試,很多同志還是第二次上掃盲班的。但女同志那邊,都第一次上課,七個人就有五個考過了。誰說女人讀書就不如男人了?」

這個消息簡直刷新了周家三個傳統老實本分的女人的認知。周春花畢竟年紀小,從小家里人也算比較寵她,她膽子要大一點︰「哥,我們真的可以嗎?」

周建安肯定地說︰「當然,怎麼不可以?人人都有資格,人人都可以,春花,你看看以前覃秀芳跟周小蘭一起生活了八年,如今進城才分開大半年,她們倆的差別多大。覃秀芳靠自己的雙手在城里立足了腳,贏得了大家的尊重,而周小蘭呢,在家屬院里提起她,誰不皺眉?這就是差距,你哥文化少,是個粗人,懂的道理不多,但也明白,做人得做覃秀芳,而不是周小蘭,你也要向更好的人學習。」

周春花似懂非懂,但也知道她哥不會害她,有些怯懦地說︰「那,我試試?」

周建安安慰她︰「別怕,你看看,覃秀芳以前跟你一樣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她一個人,孤立無援都能做到。你還有我呢,以後你們不會的都回來問我,我不會的再去問戰友,咱們一起進步。」

這麼說讓他老婆和妹子有點信心了,兩人連忙點頭︰「好,我們一起進步。」

周母也表示︰「那以後我做家務,帶孩子,你們多騰出一點時間來學習,咱們家不能被人給比下去了。」

***

周家成失魂落魄地回了家,滿腦子都是周建安痛心疾首的那一句「你看看你自己,你再看看覃秀芳」,連昔日一同長大,又曾同生共死的朋友都這麼說他,莫非他真的比覃秀芳更差勁兒?

周家成對自己產生了深深的懷疑和不確定。

「你這是怎麼啦?」姚玉潔見他這副模樣,心里隱隱有了答案,「你考試沒通過?」

周家成悶悶地點了點頭︰「嗯,差兩分。」

姚玉潔連忙挽著他的胳膊,安慰道︰「就差兩分而已,說明你跟及格沒差多少,只是運氣不好而已。要是遇到你會寫的字,就及格了,別沮喪了,坐下來吃飯吧,下次再考就是,肯定能通過。」

這種安慰對周家成來說猶如隔靴搔癢,沒有絲毫作用。就算是過了又怎麼樣?在覃秀芳亮眼的一百分成績光環下,別人一樣會笑話他。

這種被覃秀芳從正面直接碾壓,而且還是他曾經最瞧不起她的地方,他已經注定輸了。哪怕下次考一百分,也沒有用。

嘆了口氣,他也不想說其他的,拿起筷子道︰「吃飯吧。」

「嗯,這是人家今天專門為你做的,我還買了一瓶紅酒。」姚玉潔去廚房拿了紅酒和兩個高腳杯出來,放在桌子上,給他倒了一杯,推過去,「嘗嘗喜不喜歡!」

他都這樣了,她還問他喜不喜歡?他現在哪有心情喝酒。

周家成面無表情地拿起杯子,意思意思地抿了一口︰「吃飯吧。」

姚玉潔點頭,指著桌子上的兩菜一湯說︰「這是我親手做的,第三次做飯,好像做得不大好,你別嫌棄。」

周家成看著桌子上發乎的土豆絲,肉還發白的蒜苗炒肉以及煮得過老已經發黃的菠菜蛋花湯,有那麼一瞬他很想掀桌子,這些東西能吃嗎?

悶悶地舀了一勺子湯塞進嘴里,咸得他差點噴出來。連忙扒了兩口米飯,才將這股咸味壓下來,但他很快就發現,瀝米瀝得太早,這米飯硬邦邦的,難以下咽。

艱難地咽了下去,他放下筷子,抓起紅酒喝了一口,心里嘲諷,這頓飯,看來也就這瓶酒還有些滋味,他不該抱怨的。

但姚玉潔見了卻嗔道︰「哎呀,紅酒是用來品的,誰像你這樣跟牛飲似的,浪費好東西。」

她這樣說得他越發沒有了心情,干脆放下了杯子︰「我吃飽了,你慢慢吃吧。」

姚玉潔見他只動了一筷子,委屈地撅起了嘴巴︰「你是不是嫌我做的飯不好吃?」

前兩次,他可是每次都吃光了,還一直說好吃,說她辛苦了,讓她別做了,他來做。

今天想著他考試嘛,姚玉潔就打算親自下廚慰勞他,考過了是慶祝,沒考過那就安慰。

但周家成顯然不領情,回家就板著臉不說,現在飯也只扒了一口就說飽了。

要是以往,周家成肯定會耐下性子來哄她,配合她,但今天備受打擊的他實在沒這個心情。

「你別鬧了,你做的飯是什麼樣你心里沒數嗎?不會做飯就去食堂打,也沒人讓你做飯。」

自己辛辛苦苦做飯卻換來這個待遇,姚玉潔氣瘋了,上去就捶了周家成兩下︰「周家成,你不是人,我在家都沒做過飯,現在嫁給你還給你做飯,你卻嫌棄我。你是不是覺得覃秀芳做的飯好吃?以前我……她那豆腐干、蘿卜干你也吃得很帶勁,你是不是還一直惦記著她。你們一家子跟她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不可能嘗不出她做的東西,結果你們竟一個個裝聾作啞,看我笑話。你們鐵定早知道她進城了,你是不是還私底下接濟過她……」

「夠了!你胡說八道什麼!」見她越說越離譜,周家成按住生疼的額頭,大聲打斷了她。

但他這種態度無疑是火上澆油,姚玉潔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你凶我,你為了她竟然凶我,你是被說中了吧。周家成,你沒良心,當初你追我的時候,怎麼說的?你說你跟她根本沒感情,是家里收養的,沒有……」

周家成感覺耳朵邊仿佛有一大群鴨子在吵一樣。他抱住頭︰「沒有,我沒有騙你。你沒听說我們家跟她鬧得有多僵嗎?我還接濟她,我那點工資,拿什麼去接濟她,你不要吵了行不行?」

听出他的不耐煩,姚玉潔傷心欲絕︰「周家成你變了,你根本就不愛我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為什麼會這樣?」

說著,她捂住臉哭泣著跑了出去。

隔壁的大嬸看她這副模樣,關切地問道︰「周家成家的,你這是怎麼啦?」

姚玉潔現在听不得周家成三個字,負氣地回了一句︰「你們去問周家成!」

說完就氣沖沖地跑了。

大嬸跟同院子的另外一個嫂子交換了個眼神,兩人用自以為小聲的聲音說︰「是不是周家成回來沖她發火了?」

「肯定是,周家成以前多順著她啊,對她比對娘老子都好。」

「是不是因為今天掃盲班考試的事啊?」

大嬸好奇,湊了過去八卦道︰「什麼事啊?莫非周家成沒考過?」

嫂子擺了擺手,她男人今天也去參加考試了,所以知道的消息多。

「哎呀,要只是沒考過也就算了,關鍵是啊,他那前妻,覃秀芳考了第一名,滿分,比所有男人都考得好呢。而且毛政委還夸獎她認真,字也寫得好,還要做她的入黨推薦人。你說說,周家成以前嫌棄覃秀芳是個鄉下人,大字不識一個,這下好了,人家考得比他還好,比他都還先入黨,你說他心里能是滋味嗎?回家還不得發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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嬸子恍然大悟︰「這樣啊,難怪了,那你說,周家成會不會後悔了?」

「誰知道啊,不過啊,大家都說覃秀芳這婚沒離錯,你看她離了周家成還越過越好了。這不,听說好幾個沒結婚的小伙子都對她意思,想托熟人幫忙介紹呢。」

嬸子用她幾十年的生活智慧盤算了一下︰「覃秀芳雖然擔著個二婚的名頭,但誰不知道,她是童養媳,還沒來得及跟周家成圓方呢,妥妥的黃花大閨女。沒娘家,也不要彩禮,自己還做得一手好菜能掙錢,在部隊里人緣也好,別說,娶她還真不虧。」

大嫂子笑道︰「可不是,咱們鄉下人過日子就講踏實,覃秀芳這種才是適合過日子的。像姚玉潔那麼講究的,家里沒點錢,能養得起嗎?」

「這還是沒孩子呢,有孩子更……」

兩人越說越過分,周家成在屋子里都快氣炸了。本來他不好出來跟兩個鄉下婦女理論的,但可能是氣暈了頭,也可能是喝了一杯酒的緣故,他理智盡失,沖了出來,用力一腳踹門,將門踹出咚的巨響。

兩個婦女嚇了一跳,抬頭看到他這副凶狠的樣子,趕緊各自拿著家伙回了屋,至于背後會怎麼理論就不得而知了。

周家成按住額頭,苦笑了一下,腦子里又回蕩起周建安的那句「看看,你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

成什麼樣子,成了笑話,江市駐軍的第一大笑話。

肩膀一垮,周家成頹喪地邁著沉重的步伐,準備回屋睡覺,睡覺了一切煩惱都消失了。

但背後傳來了一個戰士心急火燎的叫喊聲︰「周排長,周排長……」

周家成轉身,閉著眼楮,有氣無力地問道︰「什麼事?」

那戰士喘著粗氣說︰「不好了,你愛人暈倒在了路邊,你快過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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