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黑心了, 爛成那樣的豆子都拿來打豆花給人吃,還是人嗎?」
「可不是,問到她, 她還振振有詞, 說什麼前些年大旱, 顆粒無收, 樹皮草根都被啃光了,連觀音土都吃,這爛豆子怎麼就不能吃了?可她也不想想,那是什麼時候,現在是什麼時候,而且人家還是花錢買她的吃的,又不是沒給錢!」
「就是, 別人花了錢的,她給人吃這個, 差點吃出人命, 她賠得起嗎?」
「太不要臉了, 還有臉在那里哭呢。听說最後送來那孩子是她孫子,活該,害來害去, 害到自己人頭上了吧!」
「不止呢, 里面躺著的那個是她兒子, 听說她兒子也被氣得昏了過去,造孽啊, 誰攤上誰倒霉!」
「你當她兒子又是個好的啊?在鄉下有童養媳,進城就另外娶了個女老師,負心漢一個。他前妻也是一個有志氣的, 進城自己做小買賣,賺了些錢,他們全家跑去逼著前妻要錢,還想讓人家回來,扯什麼離婚不離家,你說可不可笑。」
「不是吧,讓人回去怎麼安排,難道他還想享齊人之福?」
「誰知道呢,他城里娶的那個小媳婦被他們家氣回了娘家,一直沒回呢,說不準要離婚呢!」
「不是吧,這離了可不好找啊。」
「那又怎麼樣,女方才離一回,男方都離兩回了,他們家的名聲都爛到根子里去了。」
「那不一樣,這男人只要有本事,就不愁再娶。咱們女人啊,哪怕有工作,離了婚還是要低人一頭,再找能找什麼樣的呢。」
「哎,真不公平!」
「誰說不是呢!」
兩個護士長吁短嘆了幾聲,拿著東西帶上門出去了。
躺在休息室里的周家成听到逐漸遠去的腳步聲,緩緩睜開了眼楮,用力捶了一下床板發泄。
為什麼會這樣?幾個月前,他還是一名年輕有為、意氣風發的年輕軍官,但不過短短時日,這一切都變了。現在他已經成了別人茶余飯後的笑話。
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周家成努力想了想,好似一切都是從他回鄉探親起,自打回了鄉下,他就諸事不順,明明是衣錦還鄉卻平白得罪了族人,誰都不待見他,還傷了腿。回到城里,家里也沒片刻安寧,天天都吵吵鬧鬧的,姚玉潔回了娘家就一直不回來。
他都想不到,自己怎麼會走到這個地步。但哪怕再心塞,他也不能松懈,還得厚著臉皮出去收拾爛攤子。
周家成扶著床爬了起來,穿好鞋子出去找劉彩雲。
以前他覺得他娘還挺聰明的,但如今看來她的聰明顯然都是小聰明,在沒什麼見識的鄉下人面前夠看,進了城卻不行了。
如今捅出這種漏子,她不但不懺悔道歉,反而還因為怕擔責任,極盡推月兌,試圖把責任推出去,以為苦惱賣慘就能抹平這事。但這可不是鄉下,尤其是這個事可是害得好幾個人進了醫院,哪那麼容易算了。就是毛政委同意,其他人也不可能答應。
周家成出去就看到劉彩雲坐在走廊的另外一端的地方,頭發披散著,像個瘋子一樣,不停地捶地︰「我的孫子,我的立恩,你可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啊……」
周家成感覺臉上火辣辣,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拔腿就走,不管這事了。但他工作還在這里,顯然跑不掉,深吸了一口氣,壓制住心底的煩躁,周家成走過去,扶起了她,耐著性子說︰「娘,你別哭了,醫生正在搶救呢,立恩會沒事的。」
劉彩雲抹了一把鼻子︰「真的?你哥走了就留下立恩這麼個獨苗苗,他要是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她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搞得好像她也是受害者。
米嫂子扯了扯嘴巴︰「自己孫子出事就知道心疼了,別人的爹娘老子、兒子女兒就不是人啊,干這些缺德事的時候怎麼就不想想呢?」
這話一出,病人家屬們隱隱消下去的怒火又竄了起來。
是啊,誰都有臉哭,但她劉彩雲這個始作俑者哪里來的臉在這兒哭慘?她還嫌把他們害得不夠嗎?
「活該,害人反害己,讓你喪良心,你個殺千刀的,害得我們家那口子還躺在里面!」一個中年大媽氣得直抹眼淚。
周家成趕緊鞠了一躬,又羞又愧的樣子︰「嬸子,對不起,都是我們的錯,你要不高興,就打我出出氣吧。」
那婦女還沒做聲,毛政委已經大步走了過來,厲聲道︰「夠了,這是醫院不是菜市場,都給我安靜。」
他一出現,大家都不敢說話了,就連劉彩雲的抽泣聲也小了許多。
毛政委掃了所有人一眼︰「這個事已經查清楚了,是劉彩雲為了偷工減料省錢,用了腐爛的豆子引起的食物中毒。老人和小孩的腸胃弱,抵抗能力低,吃了這種霉變食物所做的豆花,引起了食物中毒,所以導致月復痛嘔吐月復瀉之類的情況。雖然家里的青壯年也跟著吃了,不過因為年輕人身體好,消化快,多跑兩次廁所就好了。但小孩子和老人受不了!」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家里有的人喝了沒事,有的卻上吐下瀉的命都去掉了半條。
毛政委又說︰「所幸沒有出人命,不過出了這種事,肯定是要給你們一個交代的。」
說著,他看向了周家成。
周家成馬上站出來深深地鞠了一躬︰「毛政委,這件事都是我們家的錯,做錯了事就要負責,他們的醫藥費我們家負責。此外,要是大家還有什麼不爽,想發泄的,沖我來,是我沒監督好我娘才造成今天這個事,身為人子,我也有責任,是打是罵,我都絕不還口還手。」
覃秀芳譏誚地看著他,不愧是周家成,做事就是老練。
這個時候,大部分人都還是很淳樸,很好說話的,周家成主動提起賠醫藥費,態度又如此謙卑有禮,況且大家都還是同事,一起工作,人又救回來了,沒留下什麼後遺癥,便是礙于情面,哪怕心里不舒服,也不可能當著毛政委的面太過咄咄逼人。
好一招以退為進,不過他想賠點錢就了事了,還想給大家留下一個好印象,沒門!
沉吟片刻,覃秀芳站了出來,誠心誠意地說︰「毛政委,雖然大家不是吃我的豆花引起的月復瀉、月復痛,不過說到底也跟我有點關系,畢竟是我帶頭在部隊門口賣豆花的。對這個事,我心里非常過意不起,也想盡盡我的綿薄之力,為他們做點什麼。他們遭了這一通罪,身體肯定受損不輕,這些錢你分給他們拿回去做營養費吧,補補身子。不過陳翰笙和張春麗這兩家就不用給他們錢了,他們明明不是買的我的豆花卻誣陷我,我可沒那麼好心,以德報怨還送錢給他們。」
米嫂子不知道覃秀芳心里打的主意,以為她純粹是發善心了,不由得撇了撇嘴道︰「我說秀芳丫頭,你這也太好心了吧。是他們自個兒嫌棄你的豆花貴,貪便宜,去買那些不干淨的東西,吃出了問題,憑什麼讓你幫著擦**掏錢給他們。」
這話說得病人家屬們訕訕的,一臉羞愧,都不敢看覃秀芳的眼楮,連帶的,本來覺得周家成做得還行的,現在這麼一對比,又覺得他沒啥擔當了。不相干,被他們家搶了生意,還差點連累的女娃都知道給受害者掏點錢補營養,周家成可絕口沒提這事。至于醫藥費,那是他應該出的,也不算啥人情。
毛政委也很意外,他面色柔和地說︰「覃秀芳同志,你真是一個善良,品德高尚的同志。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你一個十幾歲的女娃子無親無戚獨自在城里打拼,天天起早貪黑,掙點錢也不容易,這些錢你拿回去,營養費我掏了。」
覃秀芳受寵若驚,趕緊搖頭︰「這怎麼行呢,毛政委,這使不得,使不得,都不關你的事。」
明明是她提的主意,咋能讓毛政委給她出錢。
病人家屬們也趕緊說︰「對啊,毛政委,咱們哪能要你的營養費,這都是咱們貪便宜,明知道最近物價一個勁兒地漲,還為了省那一塊錢去買便宜貨才出的問題。咱們不要營養費了,就當給咱們一個經驗教訓吧,以後買東西別光貪便宜。」
「對,毛政委,覃秀芳同志,謝謝你們,你們的好意我們領了,這錢咱們不能要!」
看到覃秀芳一塊錢都沒花,就贏得了毛政委的贊揚和病人家屬們的感激,周家成心里嘔得要死。不禁有些埋怨覃秀芳,明明他都將這事給抹過去了,她非要突然跑出來插這麼一腳,提什麼營養費,這不明擺著給他找麻煩。
周家成心里那個恨啊,但他還不得不站出來表態︰「毛政委,覃秀芳同志,你們都別爭了,今天這事全是因我娘和妹子而起,都是我們的錯,哪能讓你們替我出這個錢。這個營養費我掏了。」
說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周家成心里在滴血,七個人的醫藥費,營養費,加起來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現在多掏一個子他都肉痛。
他們家這麼多口人,就他一個人的工資和周大全做零工的收入,以前攢的那點錢,結婚治病都花光了。他上哪兒拿醫藥費、營養費去?
覃秀芳看周家成明明心疼死了,卻又不得不故作大度就覺得好笑。
他已經遲了一步,哪怕他現在站出來說掏營養費,別人也不會多感激他,反而覺得這是自己應得的。這錢他掏了也白掏。
劉彩雲和周小蘭可真是實力坑親,有她們拖後腿,周家成以後的日子肯定也少不了精彩。
毛政委推月兌了幾句,周家成非要說自己給,最後毛政委拍了板,他出三百,周家成出三百做營養費,四家一家分一百五。至于另外兩家,胡亂攀咬人,還想有營養費,做夢呢!
劉彩雲听到除了醫藥費,自家還得出三百,差點氣暈。
她賣一個星期的豆花也賺不了三百塊啊。正是因為物價上漲,三塊錢一碗豆花根本賺不了錢,所以她才會去買便宜的爛豆子來充數以降低成本的,哪知白忙活一場不說,還得賠錢進去。
劉彩雲又想使出鄉下那一套,一哭二鬧三上吊,看能不能將這筆賬給賴過去。但被周家成一個眼神給制止了。
掏這筆錢,周家成也心疼,但事到如今,不掏不行,反正都要掏,痛痛快快地掏了錢,面子上還要好看得多。鬧來鬧去,徒惹人笑話。
好在急救室的門開了,醫生出來,轉意了劉彩雲的注意力。
想到寶貝孫子,劉彩雲蹭地爬了起來,跑過去急切地問道︰「醫生,醫生,我孫子怎麼樣了?」
「病人已經月兌離了生命危險,休息一會兒,下午就可以回去了。不過他年紀小,傷了腸胃,你們以後得給他吃點軟糯的東西,比如稀飯、面條、小米粥之類的,養養胃,補一補,別留下了病根。」
其他病人的家屬听到醫囑,頓時無比慶幸剛才從周家成這里拿了一筆營養費,不然就得自個兒掏錢買東西補身子了。
周家成趕緊點頭︰「好,我們知道了,謝謝醫生。」
醫生頷首︰「不客氣,應該的。」
醫生走後,一個護士將周立恩推了出來,他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小臉蒼白,兩只烏黑的眼珠子濕漉漉的,看起來可憐極了,像一只受傷的小鹿。
瞧見覃秀芳,他立即歡喜地喊道︰「娘,娘……」
那小模樣仿佛覃秀芳就是他的全部。
覃秀芳心里突然有點難受,小時候周立恩是真的很黏她,但這種純真的感情是什麼時候開始變質了的呢?是成年後,他找到了他的親媽,開始隔三差五去孝敬他的親媽開始?還是他要娶媳婦的,她拿不出女方家滿意的彩禮呢?
事情過去太久,覃秀芳已經想不起來了。她也不願去想,昨日種種昨日死,上輩子的恩怨她已經跟周立恩了結了,這輩子她照顧了他三年,認真算起來,是他欠她的,她可不欠他。她也不要他的任何回報,以後大家各過各的,不再往來便好。
「立恩,我已經跟你二叔離婚了,以後別這麼叫我,讓人听到不好。你乖乖的養病,很快就會好的。」覃秀芳溫和地說。
周立恩巴巴地瞅著她︰「娘,不要,我要娘,娘做的飯最好吃了,娘最疼我了,每次我生病娘都守在我床邊的,這次你不陪我嗎?」
他也知道都是她照顧他,陪著他,可長大了為什麼就不記得了?覃秀芳想了半輩子才想明白,人總是會變的,他不像她孤身一人,沒有其他的親人,她將周立恩看作親生兒子,他就是她的唯一。但周立恩不同,他還有爺爺女乃女乃、姑姑、親媽、妻兒,哪個都是他的血脈至親,都是他非常重要的人,這些人天天在他耳邊說她的壞話和不滿,時日一長,他對她生出怨恨,嫌棄她無能,還要拖累他就再正常不過了。
這世上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前世她也有錯,錯在對周立恩太好了。所以啊,她這輩子吸取教訓,再也不替別人養孩子了。
覃秀芳沒接話,只是溫柔地沖他笑了笑,看著護士將他推入病房里後,連接下來毛政委怎麼處置這個事都沒听就走了。
米嫂子見她情緒不對,趕緊追了出去,拉著她的手低聲說︰「秀芳丫頭,我跟你說,你可千萬別犯糊涂,看這小孩可憐就跟周家人和解啊。他再可憐,也有爺爺女乃女乃叔叔姑姑疼,能有你可憐嗎?你同情別人之前,先同情自個兒。我跟你說,你就是要養也只能養個孤兒,絕不能養這種有親戚有家人的孩子,不然鐵定是白養的,人家長大就會回去找他自己的親人,哪還記得你呀。」
「嗯,謝謝米嫂子,我知道,我不想再跟周家人有任何瓜葛,又怎麼會替他們家養孩子呢。」覃秀芳感激地說。她想,果然人還是要見識多,閱歷廣才行,米嫂子雖然沒文化,但是到底活了幾十歲,看得就是比她透徹。她上輩子若是能有這份覺悟,也不會做牛做馬一輩子還沒討得一句好。
米嫂子見她表情嚴肅認真,信了她這話,拉著她邊走邊說︰「你能這麼想最好。你還年輕,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總不能一直一個人過,回頭我跟你那些嫂子們看看,一定要給你相個人品好的。」
怎麼說著說著說到相親上去了,覃秀芳現在可沒這個心思,她不想談這個,眼看到了分岔路口,覃秀芳趕緊找了個借口開溜︰「那個米嫂子啊,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給旅館的客人做飯了,咱們晚上再聊。」
「哎呀,你這丫頭急什麼啊,等等,你還沒跟我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呢!」米嫂子急得直跺腳。
覃秀芳裝作沒听見,飛快地溜了。
她一口氣跑回了旅館。
老板娘看到她,立即丟下算盤,跑上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怎麼去這麼久,沒事吧?我听說部隊里有人吃豆花吃壞了肚子,送去了醫院。」
覃秀芳輕輕拍了拍老板娘的手︰「虞姐不用擔心,已經查清楚了,跟我沒關系。是劉彩雲他們家的豆花有問題,那些送去醫院的都是吃了她家的豆花。」
老板娘看了看覃秀芳干淨的手指和衣服︰「我當然知道問題不是出在你這兒,你多小心啊,每次做飯前都要先將頭發包起來,洗干淨手再動手,就是怕有什麼髒東西掉進鍋里去了。豆子每天都要挑揀,洗菜也洗好幾遍,你做的東西我放心。」
說起這一點,老板娘都自愧不如,讓她做飯,她鐵定做不到這麼講究,尤其是現在大冬天的,水多冷啊,覃秀芳每次都還洗好幾遍。
覃秀芳倒不覺得這有什麼︰「很正常啊,這是要入口的東西,不做干淨點吃出毛病怎麼辦,況且我自個兒也要吃的啊。」
「要人人都能像你這麼想啊,就沒這麼多事了。」老板娘覃秀芳沒事,放下心來,也有心思八卦了︰「好好的豆花怎麼會吃壞肚子呢,到底怎麼回事,你跟我說說。」
覃秀芳撿著重要的部分將事情說了一遍。
老板娘听後差點吐了︰「她就不覺得惡心嗎?我的天哪,他們家自個兒也是要吃的啊。」
覃秀芳倒是了解劉彩雲的想法︰「這不是從苦日子里走過來的嗎?前些年大旱,沒吃的,鄉下人別說蟲子了,連觀音土都吃,捉到一條蟲子那還算美味呢。劉彩雲是從這苦日子里走過來的,比較節儉,可能對她來說,豆子壞了蛀蟲了都不算什麼大事吧。」
「嘔,這平日里能跟大災年相比嗎?我都有點同情姚玉潔那個大小姐了,她一看就沒吃過苦的,要知道劉彩雲是這樣做飯的,她吃過的東西還不得吐出來啊。」老板娘幸災樂禍地說道。
覃秀芳扯了一下嘴角︰「估計以後她得自己做或者外面吃了。」
老板娘想想也是,換她,她肯定再也不敢吃劉彩雲做的了。不過這都不關她們的事,她更關心另外一個事︰「經過這個事,以後鐵定沒人敢買她們的東西了,她們肯定不會再出去賣豆花了。那豈不是再也沒人來跟你搶生意了,倒算是因禍得福了!」
覃秀芳沉默了片刻說︰「我也不打算再去部隊門口賣豆花了。」
老板娘不解︰「為什麼?吃出問題的豆花又不是你做的,好好的,你怎麼不賣了?」
覃秀芳耐心地解釋︰「雖然不是我做的,但出了這個事,這陣子大家對豆花肯定有心理陰影了,即便知道我的豆花沒問題,估計很多人也不會再買了。當然,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重要的還是物價上漲得太快,豆花的利潤已經非常微薄了,做下去也沒意思,賺不了幾塊錢,漲價吧,漲一塊兩塊,很快就會被物價追平,接著漲吧,老顧客肯定有意見。所以我尋思著干脆不做了。」
覃秀芳早都不想做了,只是想著賣豆花是她賺到的第一桶金,也是這些天天來買豆花的老客戶讓她在這個城市里站穩了腳。所以她不大好意思說不做了,劉彩雲這個事,倒是讓她下定了決心,想必他們也能理解。
物價上漲對每個普通人來說都是不可承受之重,老板娘想起這事都嘆氣,她家的房費都長到了十塊,比之覃秀芳剛進城那會兒長了一倍。但拿到市面上去買東西,還不如以前五塊的時候買得多,房客們還不理解,總覺得她漲價太快了。
所以她非常能理解覃秀芳的做法︰「不賣也好,這麼辛苦還賺不了幾塊錢,何必呢!不過少了賣豆花這個固定的收入,你以後有沒有其他的打算?」
她知道覃秀芳想攢錢在城里買個房子,這可要一筆不少的錢。
今天的事出得突然,覃秀芳也沒計劃︰「我再想想吧,總要找點事做,不能將上午的時間白白浪費了。」
也是,老板娘看著她門可羅雀的客人,嘆了口氣。光憑店里這幾個客人,覃秀芳根本賺不了多少錢。
沉思了一會兒,她給覃秀芳主意︰「你手藝這麼好,要不開個店,客人肯定多,吳峰不一直嚷著叫你開店嗎?你的手藝在咱們這一片也算打出了些名聲,也不愁沒有客人上門。」
覃秀芳想都不敢想︰「開個店得要多少錢啊,我攢的這點哪夠啊,怕是連店鋪的邊邊角角都買不下來。」
店鋪比房子還貴,她房子的錢都還差一大截,更何況店鋪,老板娘說的這個事太不切實際了。
老板娘睨了她一眼︰「這有什麼難的,我借錢給你呀,等你掙了再還給我就是。反正這錢擱著也是擱著,越來越不值錢。」
覃秀芳嚇了一跳,張口就借錢給她買店鋪,虞姐比她想象的闊綽多了。不過這筆錢她不打算借,店鋪也不打算買,因為過幾年就會公私合營,店鋪買了也是白買,很快就會被公家贖買或者淪為住房,她又何必浪費這個錢。
但老板娘的提議也挺不錯的,她就只有這門手藝,想快速攢錢還是得開店,而且買不起鋪子,她也可以不買只租啊,回頭公私合營了,鋪子不是她的,她也不心疼。
只是這里面的彎彎道道不好說,不然回頭別人得懷疑她了。覃秀芳尋了個借口︰「虞姐,你這主意不錯,只是買鋪子就算了,物價一直在漲,就算以後連本帶息還你錢,那也是我佔了你的大便宜。這樣不合適,反正我就開個小店,也不用太大,租就行了。虞姐,你認識的人多,知道這附近有誰家的店面要出租的嗎?回頭我去看看!」
老板娘見她不願借錢,便沒再提這個事,笑道︰「你終于想通開店了,我等了好久,那我以後是不是可以隨便點菜了?」
覃秀芳笑了一下︰「恐怕不行,我忙不過來。」。
老板娘點頭︰「這倒是。開店太辛苦了,你一個人既要買菜又要做菜,還要賣菜收拾碗筷,忙得過來嗎?要不請個人幫忙,咱們就不說雇佣,說是家里親戚過來幫忙的。」
覃秀芳有點心動,畢竟什麼都自己來,真的太辛苦了。但她沒忘記幾年後形勢又將發生巨變,這條□□的紅線她絕對不能跨,她寧可自己辛苦點,少賺點,也不想給將來的生活埋下後患。
「不用,我賣快餐,忙得過來,虞姐你就放心吧。」
老板娘見她胸有成竹的樣子,便沒再勸她︰「成,我知道咱們附近就有幾個鋪子蠻符合你的要求。吃過午飯,我帶你去看看,要看中了,我幫你去打听打听。」
覃秀芳感激地說︰「謝謝虞姐,那我去做飯了,咱們今天中午一起吃吧。」
提起吃的,老板娘就開心︰「那你也別回去做了,就在我這兒做,你姐夫買了個豬耳朵回來,咱們就別讓他糟蹋好東西了,走,我去把他趕出來。」
說著,老板娘趕緊將覃秀芳拉到了後院。
***
這會兒剛建國,各種法律法規都還沒來得及制定,像劉彩雲犯的這個事也沒有具體的量刑規矩。而且她自己家的人也吃了中毒了,可以說,劉彩雲是壞,但也蠢,她這不算故意投毒,又不是軍人,毛政委也不好處罰她,狠狠批評了她一頓就算了。
當然,這事肯定會對周家成造成極大的影響,但具體怎麼處罰周家成還得開會再做決定。
到了下午,病人們陸續出院了,周立恩也出院了。
不過醫藥費還沒交,周家成跟醫院那邊說先欠著,過兩天他再來交。因為知道他的單位,醫院也就答應了。
周家成將虛弱的周立恩背了回去。
家里還是跟早上來的時候差不多,亂糟糟的,沒人收拾。
看到這一幕,周家成就心煩。他將周立恩放回了屋,出門拿起掃帚掃地。
後面跟來的劉彩雲見了,立即上前一把奪走他手里的掃帚︰「哎呀,家成,這種活怎麼能你干呢,娘來,你今天累著了,先歇會兒。」
周家成按了按眉心,沒吭聲。
要是以往,他肯定會覺得劉彩雲很疼他,對他很好,心生感動,但他今天實在感動不起來。
木木地站了幾分鐘,他轉身說︰「我出去一趟。」
劉彩雲見他神色不對,心知自己今天闖了禍兒子不高興,忙討好地問道︰「你去哪兒啊?今晚想吃什麼,我一會兒做。」
提起她做的,周家成就想起那長了蟲子發霉的豆子,胃里又泛起一股想吐的感覺。
他捂住嘴︰「不用了,我今晚不回來吃。」
「那,那你去哪兒吃啊,要給你留門嗎?」劉彩雲忐忑地問道。
周家成點了點頭︰「回來的,你……你把家里收拾干淨點,我去接玉潔回來。」
什麼,他要去接那個鼻子長在腦袋上的兒媳婦回來?
劉彩雲臉色剎那間變得很難看,姚玉潔不在的這段時間,沒人挑她洗的衣服不干淨了,也沒人說她做的飯難吃,她重新拿回了這個家女主人的權力,但姚玉潔一回來,以後她又得小心翼翼地伺候媳婦。
劉彩雲心里一百個不情願,要不是怕周大全,她早慫恿周家成跟姚玉潔離了,重新找個賢惠懂事脾氣好的。
「你是不是怪我今天給你惹了麻煩?」劉彩雲覺得兒子肯定是不高興了,故意接姚玉潔回來給她氣受的,她擦了擦眼淚,哭泣著說,「我怎麼知道這些城里人的胃這麼嬌貴。遇上饑荒年,咱們家什麼沒吃過,那時候你們專門去抓螞蚱回來烤了吃,還有蠶蛹,小孩子們都搶著吃,這些城里人就是大驚小怪……」
周家成听不下去了︰「那立恩怎麼說?他吃了你的豆花也病了。娘,我求求你,不要瞎折騰了,咱們老老實實過日子成不成?你就當體諒體諒你兒子。」
他實在怕了劉彩雲,但老娘又不能像媳婦兒一樣,不滿意就離了。
劉彩雲抹了一把淚︰「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天天半夜就起來磨豆子,賣豆花,還不都是為了多掙點錢,補貼家用。那個姚玉潔,發的工資從來沒交過一分,家里的日用開支都靠你那份工資,現在物價漲這麼快,哪里夠用啊。」
這也是實情,周家成不想背上個不孝的名聲,被左鄰右舍的人看了笑話。他按了按額頭說︰「行了,我知道了,以後錢的事我來想辦法,你就別操心了,安安生生的收拾家里就行了,小蘭那邊再找找,爭取年後給她找個對象。都這麼大的姑娘留在家里像什麼話,行了,就這樣吧,我去接玉潔,你對她好點,醫藥費還得她幫你出呢!」
周家成好面子,他本來不想讓人知道他吃軟飯的。但他清楚自己老娘是什麼德行,他要不說實話,劉彩雲肯定不會讓著姚玉潔。
果然,一提起錢,劉彩雲雖然覺得身為兒媳婦,姚玉潔應該給她掏這個錢,但到底心虛,便不再說話了。
周家成出了門,特意穿過大半個城,買了姚玉潔最喜歡吃的點心,又給老丈夫打了一壺好酒,再給孩子們買了一些糖果,這才拎著去了姚玉潔家。
姚玉潔這些日子呆在家里也不好過。兩個嫂子說話夾槍帶棍的,嫌她這個嫁出去的小姑子天天賴在家里,什麼都不干,還要嫂子們做好了飯請她。她爹埋怨周家成一直沒來接她回去,讓他們家丟了人,她娘總提起當初不同意她嫁給周家成,她非要嫁。
雖然不舒心,但姚玉潔是個好面子的,周家成沒來請她,她就是不肯回去,不想向周家人低頭。
好在,左燈右等,周家成總算來了。听到佷子說姑父來了,她嘴巴翹了起來,心情大好,但卻不肯出門,躲在自己屋子里。
外面,周家成先給姚父姚母賠罪,解釋了自己為何沒來接姚玉潔,最後又保證一定會好好的對姚玉潔後,總算獲得允許去姚玉潔屋子里了。
他推門門,姚玉潔立即背過身,不看他。
「還生氣呢?」周家成上前抓住她的肩膀,「都是我的錯,你生氣都生這麼久了,該跟我回去了吧?你放心,我已經好好批評過小蘭了,也說了娘一頓,她們都跟我保證過了,以後一定不會再惹你生氣了,你就別生我的氣了,跟我回家吧。你不在這段時間,我睡不好,吃不香,做夢都想著你。」
姚玉潔雙十年華,肚子里一堆浪漫故事,對周家成的這番甜言蜜語很是受用。周家成這樣放段好聲好氣的哄她,她的氣已經消了一大半。
只是想起劉彩雲和周小蘭的所作所為,她心里就厭惡得緊,自是不肯這麼輕易放過這個周家成求她的機會。等周家成又說了一籮筐好話後,她終于扭過了頭,撅著嘴看著他︰「你想讓我回去啊,也可以,不過我有個條件。」
周家成欣喜若狂,拉著她的手承諾︰「你說,別說一個條件,就是十個我也答應。」
姚玉潔昂起頭︰「話可別說得那麼滿。我什麼都不要,我就一個要求,讓你們家的人回鄉下!」
周家成錯愕極了︰「你的意思是要趕我爹娘回鄉下?」
姚玉潔揚起下巴,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周家人的厭惡︰「沒錯,有他們沒我,有我沒他們,我真是受夠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