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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叔,在嗎?」覃秀芳站在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門內傳來一道洪亮的中年男聲︰「是芳丫頭吧,門沒鎖,你自己推開就是。」

覃秀芳推開門,康大江在院子里晾曬藥草。他是附近村子比較有名的中醫,除了農忙下地,平時經常上山采藥,走進他家就能聞到一股藥味。

听到腳步聲,康大江抬頭看了覃秀芳一眼︰「面色潮紅,腳步虛浮,鼻涕不止,發燒了吧?怎麼自己來了,讓小蘭來喊我一聲就行了。」

周大全兩口子會做人,在外面說話很好听,對覃秀芳那張口閉口都是我當親閨女養的,我們家秀芳……所以導致村里人都以為他們對覃秀芳挺好的,不少人還在背後說,覃秀芳能落到周家做童養媳,簡直是走了狗屎運。顯然,康大江也是被假象蒙蔽的村民之一。

覃秀芳嘴角輕輕往常扯了一下,笑得非常勉強︰「小蘭比較忙,沒時間。」

這都秋冬季節了,又不是農忙,她一個小丫頭能有多忙,再忙也不至于跑個腿的時間都沒有。

康大江沒說什麼,丟下了手里的活兒,抬步往里走去,坐在敞房里,對覃秀芳說︰「坐下,伸出手。「

覃秀芳站著沒動,抿唇搖了搖頭說︰「不用了,康叔,我只是感染了一點風寒,今早我起來熬了一鍋驅寒的湯喝,已經好多了,就是嗓子還有點疼。康叔,你能不能給我點金銀花、穿心蓮、黃芩之類的藥草。」

「讓你坐下就坐下,哪那麼多廢話!」康大江沒耐性,語氣很暴躁。

覃秀芳趕緊坐下,卻還是搖頭,吞吞吐吐地說︰「康叔,不用了,你就給我點金銀花或者穿心蓮,隨便什麼,只要能夠消炎止痛就行了,其他的不用了,我自己能好。」

看著她惶恐不安的樣子,再一想她病成這樣,卻自個來要藥草,自己早上起來煎驅寒的藥湯,康大江隱約猜到了一些,只怕周家也沒他們表現的那麼和善。這才正常,附近有哪家對童養媳很好的?童養媳基本上都是死了爹娘的孤兒,無家可歸,也沒人撐腰,還不是婆家想怎麼捏就怎麼捏。

「手伸出來,藥錢先賒著。」康大江語氣稍緩,但態度還是沒多好。

可覃秀芳知道,他是個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看起來脾氣不好,但卻最是心軟。上輩子她也生過一場大病,無錢醫治,當時周大全說給周家成去了信,但一直沒有回音。

最後還是康大江主動給她治的病,有部分西藥都是他貼錢買的,至于醫藥費,他說以後有了慢慢還。這個慢慢一拖就是十年。

重回一世,他還是沒變。

覃秀芳吸了吸鼻子,坐到他對面,伸出了手。

康大江給她把了脈,又問她什麼時候感染的風寒,有哪些癥狀,听完後,給她開了三服藥︰「拿回去,一天三頓,一副藥吃一天,要是明天不見好轉,再把藥提回來找我。」

「謝謝康叔,藥錢多少,等我好了上山采草藥抵藥錢。」覃秀芳拿起藥,朝他鞠了一躬,既是謝他上輩子的救命之恩,也是感激他今天的出手相助。

康大江倒沒拒絕︰「等你好了再說。」

「嗯,康叔,我先回去了。」覃秀芳向他道了別,出了門,慢慢往家里走。

沒走多遠,就看到劉彩雲跟幾個婦女坐在槐樹下在收拾玉米桿。曬干的玉米桿太長了,弄回家不方便,農閑的時候很多婦女會把它們折短,用稻草捆成一小把一小把的,這樣方便燒火做飯。

瞧見覃秀芳過來,那些人立即跟劉彩雲說︰「你兒媳婦來了。」

說話間覃秀芳走近了,挨個給大家打招呼︰「娘,三嬸,五娘……」

三嬸看著覃秀芳手里提的三個藥包,關切地說︰「芳丫頭身體不舒服啊?」

「咳咳咳……感染了風寒。」覃秀芳劇烈地咳了起來,一副快把心肝都咳出來的模樣。

看樣子病得不輕啊,三嬸幾個對視一眼,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听劉彩雲關心地說︰「你這丫頭,生了病就在家好好歇著,有什麼事吩咐你妹子去做。不然,你有個好歹,等家成回來,我怎麼向他交代。」

幾個嬸娘一听,注意力馬上轉移到了周家成身上︰「就是,現在你們家家成有大出息了,好日子還在後頭呢。看看你婆婆他們對你多好,芳丫頭,你可要好好保重身體。」

劉彩雲果真會做人,明明他們一家子都不管她死活,但在外面卻能三言兩句就裝出一個好人的模樣。

既然她這麼喜歡裝好人,那就裝到底吧!

又咳了一聲,覃秀芳虛弱地說︰「我曉得了,謝謝嬸娘們關心,我一會兒就回去。對了,娘,剛才我去抓藥的時候,你和爹都不在家,我就先找康叔賒了藥,想回去再跟你們說的。正巧康嬸來了,娘,你把藥錢給康嬸吧,也省得待會兒咱們再跑一趟了。」

劉彩雲素來帶笑的臉僵住了,這個以前三棍子打不出來一個悶屁的丫頭今天話怎麼這麼多?

劉彩雲不想掏錢,手模了一下口袋︰「哎呀,我今天出門的時候忘了帶錢,晚些時候再給你康叔送過去。」

「娘,讓康嬸子等一下嘛。咱們家的都是你在管,就幾步路,也省得回頭你還要特意走了一趟了。」覃秀芳招呼洗完衣服抱著木盆回來的丁怡,溫柔地說,一副為劉彩雲著想的模樣。

劉彩雲氣得差點吐血,這丫頭今天什麼毛病,一個勁兒地把自己家的錢往外掏,別是腦子燒傻了。

但當著大伙兒的面,她不能說不,不然回頭大家怎麼看她?劉彩雲只好勉強擠出個笑容問道︰「丁怡,你等等。秀芳啊,多少錢,我回去拿。」

「半個銀元,我病比較重,康叔開了不少好藥。」覃秀芳立即報出一個數字。

劉彩雲差點摔倒,半個銀元,這麼貴,怎麼不去搶?可話已經說出口了,而且剛才她還在大伙兒面前吹牛她家家成多能干,多有出息,現在要賴這半塊銀元的賬,回頭別人還不知道會怎麼笑話他們家。

要以前,讓他們笑話也就笑話了,但要是家成回來,也被人這樣笑話怎麼行?

為了自家的面子,為了有出息的兒子的面子,劉彩雲默默回屋拿了錢出來給丁怡。

覃秀芳立即感動得眼淚汪汪︰「娘,你對我真好,我以後一定好好孝敬你們二老。」

三嬸幾個也紛紛夸了起來,說周家是難得的和睦之家,兒媳婦勤快孝順,公婆體貼愛護小輩,如今兒子又有出息了,真是滿村打著燈籠都很難找到的人家。

只有丁怡狐疑地看了看劉彩雲僵硬的笑容,拿著錢回家了。

回去後,她就問丈夫︰「剛才芳丫頭來看病了?她生了什麼病,嚴重嗎?」

「風寒感冒,嗓子發炎。」康大江還在弄他的藥草,頭都沒抬一下。

丁怡听了這個之後,走到他面前,伸出了手︰「那,給你的!」

康大江看到她手里的半個銀元,嚇了一跳︰「你哪兒來的?」

「怎麼,你不知道啊?劉彩雲給的藥費。」丁怡撇嘴說。

康大江沒看到她的表情,兀自道︰「就一點治療風寒感冒的藥草,不用這麼多的,就一二十個銅板或者十幾個雞蛋就行了,你把銀元退還給他們。」

法幣不值錢,鄉下多用銅錢、銀元甚至是以物易物。

丁怡收回了錢︰「是芳丫頭對劉彩雲說藥費是這麼多的。」

聞言,康大江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頭思索了幾秒,長嘆了口氣。

丁怡從這一聲嘆息中嗅到了什麼︰「怎麼回事?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麼?」

「芳丫頭在周家的日子恐怕沒那麼好過。」康大江把今天的事和自己的猜測簡單地說了一下。

丁怡听後一點都不意外︰「我早就說劉彩雲那婆娘最假了,一家子都假得很,你還不信。剛才給我錢的時候,她可舍不得了,還要假裝大度闊綽,什麼玩意兒,這錢不還了,要退回去會給芳丫頭惹麻煩的。」

康大江沒意見︰「不退就不退吧,她這病還得繼續吃藥,就當她後面的醫藥費了。」

劉彩雲完全不知道,自己掏了錢,還被康大江兩口子扒下了偽善的面具,要知道鐵定得吐血。

就光是那半塊銀元就夠她心疼了,以至于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她還在嘀咕著這事。

「你說說,這丫頭是不是傻?像以前那樣,多干活,少說話多好,不說話沒人嫌她是啞巴!」

周大全在一旁抽土煙,听到這話,慢條斯理地掀了一下眼皮︰「可能是听說家成有出息了,人也跟著膨脹了吧。」

「老娘都沒膨脹,輪得到她一個丫頭得瑟?家成再有出息那也是從我肚子里爬出來的。」劉彩雲不滿地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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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全沒吭聲,他慣常不喜歡這些女人間的拈酸吃醋。

見他一直不作聲,劉彩雲有點煩,惱怒地說︰「他爸,你倒是說句話啊!」

周大全甩開她的手︰「想事情呢,你兒子讓咱們把秀芳給打發了,找啥理由呢?」

這幾年,覃秀芳在家干活勤快不頂嘴,他們又經常在外面做出婆慈媳孝的姿態,搞得大家都知道他們一家子關系挺好的。這乍然趕覃秀芳走,大家肯定會說他們家閑話。

都知道二狗有出息了,覃秀芳肯定也不會答應改嫁,畢竟這二婚的女人,能嫁什麼好人家?不是嫁給人做後媽,就是嫁給老光棍,覃秀芳只要腦子沒進水,就知道怎麼選。

劉彩雲听了他的煩惱,嘀咕了一句︰「就不能都選嗎?听說城里的媳婦可傲了,願意伺候你我,給咱們洗衣做飯端洗腳水,生病了整夜在床邊照顧咱們嗎?」

這顯然不可能。

見周大全不說話,劉彩雲拉著他說︰「老周,咱們家家成如今這麼有出息了,干脆兩個都娶了算了。新媳婦伺候他,秀芳留著伺候咱們,以前那些地主啊,有錢的老爺們不都是都娶好幾個……」

「住嘴,胡說八道什麼呢?現在是新中國了,只能娶一個。你不想害了你兒子,就給我打消你腦子里這種念頭。」周大全板起臉,呵斥她。

嘴上呵斥,其實他心里也覺得婆娘的話有道理,可惜為了兒子的前途不能這麼干。

想到這個,周大全就煩躁,將煙桿丟在一邊,躺了下來︰「睡覺,你找個機會,探探秀芳的口風,她答應最好,不答應……那也必須得答應,總不能影響了咱們家成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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