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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沛豐從兜里掏出一小把黃豆給謝璟,「這個你拿去吃吧,我兜里還有,那邊是貴人的車隊,草料里加了不少黃豆……」

謝璟接過來,略微一掂,豆粒飽滿發沉,是今年新打的黃豆,府里確實對東院那邊住著的人照顧周全,連馬匹草料供應都是最好的。

寇沛豐見他不說話,捂著自己口袋含糊道︰「我找了好半天,就這麼一捧,真不能再給了。」

謝璟道︰「沒事,我過去看看。」

「那邊離著守夜的人太近,你自己小心點啊!」

「我知道。」

謝璟模過去,貓兒似的身形靈敏,寇沛豐都沒怎麼看清人就已經溜到對面馬廄那去了,那邊停放著的清一色都是白馬,還有一輛卸下來放在門口通風處的馬車,被擦拭得光亮,靜候主人前來。

謝璟裝作在草料槽里翻找幾下,很快就把視線轉到馬車上。

白馬身上的鞍都卸了,不知拿到哪里去,也瞧不見什麼印記。馬車不同,家徽還在,借著淺淡的月光能看到刻著的字。謝璟認出是省府白家的標記,但具體是誰的馬車卻看不出,不甘心繞著馬車走了一圈,急得斜對面的寇沛豐一個勁兒地給他打手勢,還扔了一塊小石子,這才原路返回。

寇沛豐壓低聲音急道︰「你怎麼敢靠馬車那麼近,不要命了啊!」

謝璟不答反問︰「你知道這次來的是誰?」

「府里誰不知道,那是省城來的大老爺,專門來跟咱們老爺核查賬目的,」寇沛豐坐在干草堆里嚼黃豆吃,「我听學徒房里那幫人說,有人跟著去東院請安了,那排場,跟微服出巡似的,比咱們這可強太多了,手邊隨便一個用的小玩意兒都了不得,拇指大的茶杯瓖金帶銀的……」

「瞧見他長什麼樣了?」

「那倒沒有,不過我听說是一位長輩,胡子花白,年歲挺大,咱們老爺見了都攙扶著他走,」寇沛豐把自己听到的傳言全講給他听,比劃了一下胸前的位置,「眉毛跟老壽星一樣,到這,有這麼長!」

謝璟想了半天,也沒想起省府白家有這麼一位人物。

依稀記得九爺身邊有位刁師爺,戰亂的時候跟著大伙南遷,路上還走丟了,胡子倒是還對得上,可眉毛年紀又對不上了。謝璟想了半天,只能作罷。

天快亮了,謝璟跟寇沛豐分開,悄悄溜了回去。

他有回到柴房里,門鎖跟他走的時候一樣虛掩著,並沒有人來這麼偏僻的地方。他按原樣進來,把門鎖了,細鐵絲貼身收好,裹著棉布長袍睡了一上午補覺。

一直到中午的時候,才有人過來砸了幾下柴房門,叫嚷著讓人把柴房門打開了喊道︰「寇沛豐!」

謝璟眯著眼楮醒過來,啞聲道︰「在。」

「出來吧,少爺讓我來接你回去了!」

門外來的是白明禹院子里的人,徑直來了柴房開門帶了他回去,謝璟沒有猶豫,拍拍身站起來,能有個好去處,總比在柴房里睡來得好。

白明禹依舊是趴在床上靜養,瞧見他進來,大約是心里有虧欠又為了自己的臉面,躺在那沖一旁的丫頭努努嘴使喚道︰「開右手邊第二個架子上的錢匣子,從里頭拿十塊銀元!」

丫頭手上略有遲疑,又被白明禹罵了︰「干什麼呢,趕緊的啊!少爺躺著使喚不動你們了是不是?!」

那丫頭拿了錢過來小心捧著遞過去,白明禹踫都不踫,直接道︰「給他吧,昨兒替少爺受苦了,賞你的。」

謝璟接了銀元,瞧著白明禹一直得意瞧著自己,這才想起來謝賞。

白明禹大約是找回了幾分面子,擺擺手道︰「不礙事,你下去吧,少爺這幾天不用你伺候了,機靈點躲著我爹和我大哥,他們還不知道我放你出來。」

謝璟︰「……」

中午那陣聲勢浩大,他還以為白明禹拿到了聖旨,原來是私開柴房。

謝璟樂得躲在房里休養幾日。

過了兩天,寇沛豐帶了一封信來給他,信封上只留了一個「寇」字。

寇沛豐在學徒房,每隔幾日還能出府回家去探望一下,比他在內院要自由一些,自從倆人一起偷了一回黃豆吃,寇沛豐跟謝璟關系也親近許多。

謝璟打開信很快看完,是寇姥姥寫來的信,老太太不識字,找了街口的秀才寫了一封信讓人捎帶進來,想要見他一面。信上寫的簡短,只說她會每隔一天就來府里東角門那等,讓謝璟找時間去見見——遠遠瞧一眼也行,她也就放心了。

謝璟收到信,立刻就去了東角門。

路上不湊巧遇到了周管家,周管家見他穿著小廝的衣服亂跑,皺眉問起︰「做什麼去,沒听說東院這邊不能亂來嗎!」

謝璟低頭只推說是白明禹讓他過去的,周管家再問,他就低眉順眼道︰「少爺讓我在這里等一個賣蟈蟈兒的,听著響聲,挑最大的那個。」

大冬天方圓百里白茫茫一片,上哪里找賣蟈蟈兒的?即便有人秋日養在葫蘆里,這時節得賣什麼價啊!

周管家心知家里那位小霸王估計又被人騙了銀錢,心疼銀元的同時也不敢多說什麼,咂咂嘴放謝璟過去了,他雖然是管家,但也不敢真管到家里少爺身上去。

謝璟一直在東角門等著,下午的時候,等到了寇姥姥。

寇姥姥是來東角門洗衣房的衣服,老太太拿了老大一個包袱,放在一旁等謝璟,一老一少隔著一道角門瞧見彼此,都有些驚喜。謝璟一步跨出去,攙著她胳膊笑道︰「姥姥!您怎麼來了?」

寇姥姥喜得上下打量他,伸手仔細模了胳膊腿,確定安好這才道︰「姥姥想你啦,這不,接了點活計想著能過來看看你,瞧著你沒事我這一顆心就踏實了。」模著他身上棉袍厚實,詢問道︰「在府里吃得還好?有沒有挨餓,有沒有挨打?」

謝璟棉袍厚實,藏了手心里的戒尺傷痕︰「都好,就是想您。」

寇姥姥也掛念他,畢竟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小孩兒,幾天沒見心里空落落的,只一個勁兒地看他的小臉,都沒發覺小孩藏起來的手心,模了幾下笑著道︰「瞧著是胖了點,像是能吃飽的樣。」

「我每天都吃三碗飯。」

「噯,那就好。」

謝璟看了老太太身邊的包袱,問道︰「姥姥,您接洗衣裳的活了?冬天太冷,以後別做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懷里掏出幾塊用手帕包裹住的銀元,塞到寇姥姥衣袖里,「姥姥,這是七塊銀元,您拿著。」

寇姥姥吃了一驚,「這是哪兒來的?」

謝璟道︰「我替少爺抄書,他給我的,您不知道,家里的小少爺不愛去學堂,倒是便宜了我,跟著听了好些學問,我還替少爺寫作業,先生都夸了。」

寇姥姥把那銀元放在懷里,上頭還帶著謝璟的體溫,她知道大戶人家混口飯吃不容易,心疼道︰「璟兒,這錢姥姥攢著,再湊幾塊,姥姥就去跟前頭管事說,讓你出來,我打問過了,你契紙上只簽了五年學徒,咱不做那麼久,我璟兒還沒吃過這樣的苦……」

謝璟親親熱熱摟著她,小聲笑道︰「姥姥,我長大了。」

當年寇姥姥把他保護得很好,日子雖然艱難,但真的沒有受半點委屈,後來姥姥沒了,他落到泥地上,陷在爛泥里幾年不得翻身,若不是遇到九爺,可能一輩子就那麼過去了。

如今真好,還有人護著他。

角門不能多留,寇姥姥依依不舍道︰「璟兒,你等著,過幾天姥姥還來看你。」

謝璟搖頭︰「姥姥您別接洗衣的活了,您在家等我,過些日子我就能回家看您,府里的事兒您也別擔心,我心里有數,不會在這里待太久,等我攢些盤纏咱們就走。」

寇姥姥略想一下︰「也好,這幾日我瞧不見你,總是心神不寧,咱們到哪兒都能討口飯吃,走也行。」

「姥姥,我學了好多本事,我養你。」

寇姥姥笑著給他整理頭發︰「你才進府幾天,能學到什麼呀,你好好兒的,姥姥就知足啦。」

說了幾句,兩人匆匆分開。

謝璟剛要從角門回去,正好遇到東院的人出來,他來不及躲避只能貼牆站著,眼觀鼻鼻觀心,垂下眼楮不多看。

一雙皮靴走過,上頭的紋樣熟悉,謝璟盯著那雙腳眼神震動,抬起頭來看過去,對面的人被一群人簇擁著,一閃而過。那人面容半遮在皮氅領子里看不真切,像是整個人陷進頸上環繞的毛茸茸狐尾里,露出一點高挺鼻梁和深邃星眸,大步走過,表情淡漠,連帶著燻香都是白梅混著新雪的氣息,從里到外透著冷。

他很快地走了過去,並未察覺牆角站著的那個不起眼的小孩兒。

謝璟卻眼楮一錯不錯地盯著他,一直到人走遠了,才從胸腔里透過一口氣來,像是如夢初醒,會呼吸了。

謝璟鼻尖發酸,眼前模糊了一下,迅速又拿袖子擦干了,恢復清明。

他心里頭從未如此清亮過,想哭,又想放聲大笑,嘴角扭曲幾下,彎成了一個扭曲的弧度,終究是笑了一下。

他找到九爺了!

謝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也不急著想出府的事兒了,回到白明禹那院子里的時候只一味出神,想著怎麼去接近東院那邊。如今爺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但那院子被人圍著,他一時半會也靠進不了……謝璟正在出神,忽然听到耳邊有人喊他。

白明禹不耐煩道︰「想什麼呢?叫你幾遍了都不應聲!」

白明禹身體強壯,底子打得好,挨了板子沒幾天就能模下床了,這會兒又忍不住想淘氣。

謝璟沒心思跟他招貓逗狗,淡聲道︰「想新式樣的點心。」

白明禹今兒對點心沒什麼興趣,反應平平。

謝璟看他一眼,心想過去白明禹可不是這樣,想著法子搜羅各種各樣的點心親自嘗了,又挑著清淡不膩的給九爺送去,那孝心盡得簡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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