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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六二章 天下第一(五十三)

厚重壓抑的烏雲終于散去,皎潔的彎月倔強地從淡霧後方探出頭來,如同一位裹著薄紗的好奇少女,明眸中閃爍著銀光,如瀑般灑向大地。

已經接近黎明時分,原本該是夜里最黑暗的時段,卻因為明亮的月輝,加上小鎮中升騰的火光,而顯得如同白晝。

絲荻拉北門,碉樓樓頂,遲小厲坐在橫欄之上,用不知從哪個護衛身上扯下的布條包扎傷口,目光卻一直注視著城中方向,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哀愁。

「真是恍如隔世……歷史長河中的片段,竟然能夠讓我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仿佛自己真的曾經生活在這個時代一樣……將本不該體會過的歷史,化作具有真實感的記憶與直覺……難道這就是時間魔法的最終奧秘?」

遲小厲失神自語著,看著視野盡頭那座幾不可見的城堡輪廓,不由在心中輕嘆一口氣。

「醒來」後手腕上莫名出現的環狀痕跡,越來越痛了。

遲小厲收回目光,低下頭,皺著眉毛端詳起那些類似灼燒過的痕跡,心中不由升起某種猜測︰「難道隨著我在這段歷史中接觸越來越深入,對烏托邦真正歷史的獲知越來越多,就會逐漸恢復對時間魔法的操控?」

遲小厲剛嘗試過一次,仍舊無法使用魔法,體內也聚不起絲毫魔力,可手腕上的圓環痕跡,讓他隱隱有種直覺,似乎隨著對烏托邦這座「夢幻國度」越來越了解,他的魔法也會逐漸解封。

直到發現烏托邦真正湮沒在歷史長河中的真相那一刻,自己就將會徹底恢復巔峰。

「不知道到那時這些‘冒牌’劍技還會不會保留……雖然我更習慣使用魔法,但偶爾用用劍過把癮,感覺好像也不錯。」

遲小厲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同時揮去心中那份淡淡的憂愁。

綁好傷口,從房檐上起身,遲小厲拍拍**,對著那條埋葬了兩位結識不久卻觀感極好的「朋友」的方向,點了一下頭,然後轉身躍下城樓。

城門外的空地上,早已是尸骸遍野,除了全軍覆沒的精靈衛隊以外,尸體附近還摻雜了許多粘稠並散發惡臭的黑色液體,正是之前「遠渡重洋」趕來的暗鴉軍團。

那個疑似奧丁這一代化身的分身的男人逃走後,遲小厲就算是徹底放開了手腳。

掌握兩位至聖加數十位劍聖的劍術,而且不會受到劍氣耗損的限制,對付區區幾百號人,遲小厲根本就立于不敗之地。

之前是為了引蛇出洞,所以沒有在那位精靈女王面前展現太多東西,等提波休斯跑路,已經確認了對方身份,遲小厲也算達成目的,再不需要有任何顧忌,當即就展開了一場屠殺。

原本遲小厲還有些期待那些鴉將能帶給他一些驚喜,然而沒想到這些看上去挺唬人的魔法生物,竟然都承受不了皮爾並未發揮全力的一劍。

遲小厲猜測,造成這種類似紙糊效果的結果,一半是皮爾的劍術天生克克制這種以暗系為基礎構造的魔法生物,一半則還是這些鴉將本身就處于不完全狀態。

小鎮中的獻祭大陣被破壞,使得它們缺少了唯一的補充地點,而那些海獸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肥豬,沒有如果不是趁著他們休眠期虛弱的空當發動突襲,估計這些暗鴉很有可能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在確認鴉將不能帶給自己更多樂趣後,遲小厲徹底沒了糾纏下去的心情,三下五除二解決掉所有鴉將,然後對精靈衛隊展開單方面的「屠殺」。

這些精靈中或許有一部分只是听命行事,並不像維奧尼亞或者莉爾絲娜一樣陷入狂熱的信仰,而拋棄了所有良知,但要想短時間內將這些人分辨出來,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恰好遲小厲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提波利斯回歸本體上報情況,他這邊必然要緊隨其後,在不引人注目的前提下,試著挖掘出真相。

所以遲小厲對所有人「一視同仁」,並沒有戀戰,直接給予最簡單痛快的絲網

其他人臨死前露出的驚恐表情,或者趴在地上痛苦求饒,都沒能讓遲小厲產生任何猶豫。

作為一個早在巴布大陸上游歷過幾十年的人,遲小厲從來都不是一個心慈手軟之輩,也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正義之士」。

在解決這些精靈的時候,不知為什麼,遲小厲就莫名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成為現在的「遲小厲」,心境旅程其實經過了一波三折。

一個善良的人,是不可能憑一己之力,在不足十歲的年紀,遠渡波濤洶涌、人心更詭詐莫測的東海,從偷渡船上苟活下來。

所以童年時代的遲小厲,在見識了無數人心算計,飽受貧困與饑餓之苦後,無論如何都不會是一個單純的少年。

只不過後來先後跟了兩位老師,接受兩人孜孜不倦的教導,少年心中的戾氣淡去不少,逐漸敞開胸襟,與過去的遭遇劃清界限,為了幫助更多像曾經自己的人而努力。

再往後,兩位老師接連因為「意外」而去世,年輕的遲小厲終于覺悟,學醫救不了所有人。

那段時間,也是遲小厲心境最黑暗的光陰。

又過了不知多少年,在大陸各地游歷,年輕醫者已經蛻變成實力強大的魔法師,心中的戾氣也逐漸消磨,然而那份濟世救人的心,也漸漸冷卻。

直到再後來,一次偶然路過,不經意間救下了那個看上去跟黑炭似的小丫頭,身心疲憊的旅人,塵封已久的心扉終于再次撬開一道裂縫。

遲小厲已經記不清當時為什麼會答應那個瀕死的黑暗精靈女人,或許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或許是對方那渴求而真誠的眼神讓他有所觸動,回憶起曾經的理想,總之等遲小厲回過神來,身邊就已經跟了個拖油瓶似的小姑娘。

大概也是從那時候起,遲小厲顛沛流離的生活算是告一段落,選了個熟人比較多的地方安家,從此與小黑炭過上貧乏且無味的生活。

「現在回想起來……上一次殺掉這麼多人,似乎還是在遇到芙蕾雅之前……嘖嘖,看來還是被那個臭丫頭潛移默化影響了不少。」

遲小厲撓了撓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莫名其妙承擔起了監護人的責任,遲小厲本人好像從來沒有重視過,然而在一些處事風格上,卻悄悄發生了變化。

在此之前,遲小厲絕對算是一個殺伐果斷的人,也從不講究什麼大人有大量,凡事敢主動招惹上來的,提醒一句不听,那就別後悔了。

當然,遲小厲也沒有濫殺無辜的癖好,可如果對方不知好歹非要擋路,無論是劍聖、大魔導師,亦或者平民,遲小厲不會嗦,直接給對方一個痛快。

總之就是一句話——別惹我,相安無事,否則斬草除根。

大約八九年前,就是因為一個奴隸商隊的問題,遲小厲跟納烏拉來了一場放在兩人交手記錄中也算最有火藥味的戰斗。

起因是遲小厲當時夜宿的獸人村落,被那個奴隸商隊襲擊了,隊伍中有不少好手,二話不說就要屠村。

結果自然是被遲小厲全部拍入土里,一個都沒放過。

這位奴隸商隊的老板在那片區域還算比較有名,所以消息很快擴散出去,納烏拉自然而然知道了這件事,當即便猜到是遲小厲出手。

結果納烏拉就主動上門理論,他覺得商隊中或許大部分都是利欲燻心、不在乎他人生死的混蛋,可仍舊有一部分,會是家境貧困,為了養活妻兒不得不鋌而走險加入商隊的,遲小厲不該一棍子打死。

結果兩人誰也勸不了誰,最後就演變成大打出手,如果不是最後坦坦圖奇都被驚動親自現身拉架,兩人當時踫面的小鎮,現在恐怕早就變成歷史了。

直到今日,遲小厲也不覺得自己當時做錯了,雖然確實有更為柔和的方式,但就算他真的挨家挨戶查,分辨出其中哪個是壞人,哪個只是一時鬼迷心竅的「好人」,讓後者活了下來,誰又能保證這些人未來不會成為下一個奴隸主?

而且奴隸商隊當時確實威脅到了那支好客的獸人村莊,如果不是遲小厲恰好在那里,事後誰又來為這些善良的獸人伸張正義?

關于善惡的定義,遲小厲以前也曾跟安東尼閑談過,當時這位閱歷豐富見識廣博的老人提了幾個問題。

「如果十個人中有一個好人,其他全是無惡不作的壞人,在無法分辨的情況下,你會選擇全部殺掉,還是為了這一個好人而放過所有人?」

當時遲小厲毫不猶豫,直言全部殺掉。

然後老人又將好人的數量變成兩個,遲小厲依舊這麼回答。

一直到五個的時候,遲小厲仍然這麼回答,老人終于問了一個不一樣的問題︰「明明好人壞人數量一樣多,為什麼你仍舊毫不猶豫?」

遲小厲當時的回答是︰「好壞的定義,從沒有一個統一標準,永遠只是相對而言。無惡不赦的犯人,未必不是一個孝順的兒子,所以我只會對對我造成威脅的人出手,無論他們在大多數人眼中是什麼樣的,當這些人選擇與我對立時,他們就全部都是壞人。所以你的問題無論加多少個數,即便最後十個全部都是好人,只要跟我敵對,就全部都是敵人。」

听了這個回答,當時老人沉默了很久,神情似乎頗為復雜。

最後老人只是輕嘆一口氣,留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然後就結束了那次長談。

「你還是沒有找到那個可以劃定你內心標準的信念。」

當時遲小厲還嗤之以鼻,對老人無緣無故打機鋒有些惱火,卻並未深思這句話。

直到後來身邊跟了個拖油瓶,當某一天在遇到相似的事情,就在遲小厲準備向以前那樣出手的一瞬間,旁邊多出了一道略帶好奇與緊張的視線,讓他竟莫名有些慌張。

從那以後,遲小厲就幾乎不怎麼出手了,就算再遇到奴隸販子試圖拐走芙蕾雅,也只是只針對個人,而不牽連其他人了。

當然,隨著芙蕾雅的成長,類似的事情就不怎麼需要遲小厲操心了,真要是有不長眼的奴隸販子撞到這個滿腦子歪點子的鬼精丫頭身上,反而要自求多福。

現在再回想起已經不在的老人的問題,遲小厲感覺自己可能會有跟之前不一樣的回答。

不管十個人中有多少好人壞人,他現在都只會找到最源頭的那個,從根本上杜絕同樣的問題。

「一個芙蕾雅就讓人夠操心了,現在又多出來兩個……不對,看霍弗的態度,恐怕以後還得把森加摁在我身邊……真是令人頭疼呢。」

嘴上發出苦惱的抱怨,遲小厲嘴角卻始終上揚。

「唔……」

略顯沉悶的呼聲從旁邊傳來,遲小厲扭過頭,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差點忘了還有你……」

原本意氣風發的精靈女王,此時卻只剩下一口氣,手腳都被斬斷,一頭金發也被血污染紅。

她听見腳步聲接近,勉強睜開雙眼,看著近在咫尺那張宛如惡魔般的笑臉,身體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歇斯底里吼道︰「有本事殺了我!」

「放心,我沒有什麼虐待癖,留你一條命,是因為有些事情需要確認。」

「痴心妄想!你休想從我嘴里得到任何情報!」

如果不是魔法之心都被這個可恨的男人攪爛,維奧尼亞現在絕對會自爆,與對方同歸于盡。

然而這個自稱沒有虐待嗜好的男人,直接杜絕了她所有自殺的方法,卻恰到好處的讓她苟延殘喘,這份前所未有的屈辱,讓維奧尼亞不甘又無奈。

「放心,不是跟提波休斯有關的事,比起你這個可憐的棋子,或許我對他的了解更多。」

遲小厲搖搖頭,看著對方那張精致無暇的面龐,直到此刻,如此狼狽的狀態下,依舊如同高貴不容侵犯的聖女——更與記憶中那張似乎總是隱藏在黑霧中的面龐無比相像。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曾經見過‘那五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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