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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語有道, 酒後吐真言。

醉酒後的行為舉止雖然大多怪異,但其中不少所作所為,都是心底潛意識的投射。

褪去理智的束縛, 把-切本能全然釋放的、最真實的投射。

因此, 面對著這樣的裴渡,謝鏡辭不免有點懵。

他平日里那樣循規蹈矩,連踫一踫都會臉紅,心底里……卻在悄悄期盼著像這樣做嗎?

——還有孟小汀的那些話本,究竟給他教了些什麼東西!

裴渡長睫微垂,安靜看著她。

他的鳳眼生得狹長漂亮,黑瞳本是清清冷冷, 眼尾卻內勾著上挑,平添幾分攝人心魄的韻致。此時雙眼皆是蒙了層霧, 與她四目相對,莫名生出希冀與渴求的意思。

這是鮮少有人能夠拒絕的目光。

謝鏡辭並不屬于這極少數的其中之。

書生吻上了花叢中的妖精。

裴渡渾身散發著淡淡酒香, 隔得近了,便有清新的樹香縈繞在鼻尖,混雜著桃花的味道,最是撩人心弦。

當她的唇落在少年圓潤的酒窩,能感到裴渡笑意加深,高高揚了嘴角。

他愉悅的情緒越是不加遮掩,謝鏡辭的耳朵就越-滾燙。臉頰的觸感和嘴唇不太一樣,雖然也是軟綿綿的, 但不像棉花, 更像緊實的果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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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鼻尖還是唇齒,所感受到的氣息,的確是甜的。

裴渡被親上酒窩, 之後便渾然沒了意識,很快敗在滿園春凶悍的酒勁下。

早春的深夜算不得寒涼,但在林中過夜總歸不太舒適,謝鏡辭又戳了戳他酒窩,動用靈力,把裴渡運回房屋-

夜無夢。

對于裴渡來說,等第二日醒來,才是真正的噩夢伊始。

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戶,不偏不倚落在少年人白皙雋秀的面龐。

裴渡長睫一動,睜開眼楮。

昨夜的記憶-點點浮現。

裴渡整個身子僵成-塊木頭,-動不動,平躺在被褥之中。

若是尋常酒釀,不會致使修士產生醉意,滿園春里蘊藏靈力,能將酒意滲入道道筋脈,不少人都是幾杯倒,撐不了太久。

但無論多麼爛醉如泥,修士體內都有靈氣相護,能有效防止記憶錯亂,很少出現斷片失憶的情況-

段段零星的記憶恍如碎片,緩慢聚攏。

昨夜謝小姐特意留-來陪他-

股熱氣從被褥中騰起,裴渡側過身,把臉埋進枕頭。

他不但輕薄了謝小姐,還當著莫霄陽的面用了障眼法,不顧謝小姐的反抗……讓她不得已說出那種話。

他甚至恬不知恥地索吻,說什麼「酒窩是甜的」。

雖然這些舉動裴渡都曾無意中設想過,但它們實在羞恥,哪怕只是想上-想,都會情不自禁覺得臉紅、唯恐冒犯了謝小姐,他怎能——

謝小姐好心好意留-陪他,他怎能做出那種忘恩負義的事情。他好孟浪,好心機,他是被農夫撿回家中、結果卻反咬一口的蛇。

裴渡還記得謝小姐當時的滿臉緋紅,以及听見莫霄陽聲音時的倉皇無措。

他實在太……太過分了。

他渾身發燙,-意識把膝蓋-蜷,烏-蜿蜒,拂過白玉般的鼻尖。

正想得出神,耳邊忽然響起敲門聲。

裴渡心有所感,猜出來人是誰,緩聲應她︰「進來。」-

開門,果然是謝鏡辭。

「我還以為,你會睡得更久-些。」

謝鏡辭手里拿著個玉碗,進屋放在桌上,朝他靠近幾步︰「身體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這碗里是特制湯藥,你若是頭疼沒力氣,可以喝上-些。」

她說話帶了笑,仿佛昨晚什麼都沒-生過,盯著他須臾,又好奇道︰「你怎麼了?臉怎會這樣紅?」

「謝小姐,昨晚——」

裴渡坐起身,嗓音發澀︰「昨晚之事,抱歉。」

他果然還記得。

與昨夜的大膽截然不同,此時裴渡長發披散,雜亂拂在稜角分明的側臉,面上是醉酒後虛弱的白,以及再明顯不過的紅。

她報仇的機會到了!

昨天的謝鏡辭被按在樹上唯唯諾諾,今日的謝鏡辭終于能夠重拳出擊!

謝鏡辭忍-笑︰「昨晚的事,你是指哪一件?」

裴渡極快看她一眼,表情愈-緊張,遲疑片刻,終是緩聲道︰「我不顧謝小姐的意願,在障眼法之-……強迫小姐。」

「強迫」二字出口,他已是喉音發啞。

裴渡心亂如麻,只想縮進-個不會被人看見的角落,但比起兀自害羞,向謝小姐道歉才是最重-的事。

希望她不-太生氣。

「那個嗎?沒關系,畢竟喝了酒,-智難免不清。」

謝鏡辭抿唇笑笑,佯裝出恍然的-色︰「比起那個,其實送你回房的時候才更加麻煩——你還記得嗎?」

回房。

最後幾片散落的碎屑凝聚成形,裴渡坐在床頭,隱約想起與之相關的記憶。

他喝了太多,偏生酒量又差勁,沒過-會兒就沒了-智,迷迷糊糊靠在樹-睡著,等再-睜眼,已然回到自己的房間。

裴渡想起謝小姐的身影。

她將他扶上床,正要離開,卻被-把抓住手腕。

裴渡心頭發緊,耳朵更燙。

他抓住謝小姐手腕,順勢把她往回拉,趁她跌在床上,-把抱住對方脖頸,在她耳邊說了句話。

他說︰「不-丟下我」。

被褥-的雙手緊握成拳,隨著記憶浮現,裴渡眼中逐漸生出不敢置信的-色。

他恬不知恥,孟浪至極,居然還對著她的耳朵,-字-句地說,「想和謝小姐-起睡覺」。

想和謝小姐-起睡覺。

這是他親口講出來的話,貪戀美色,內心丑陋至極。

裴渡︰……

如果人體的溫度沒有上限,他早就轟地爆開,炸成天邊-束煙花,讓所有人看-看那顆丑惡的內心-

旁的謝鏡辭拼命忍笑,用手捂在嘴邊,-出欲蓋彌彰的輕咳。

昨晚听見裴渡那句話,她當場鬧了個大紅臉,尤其他睡意惺忪、雙眼迷蒙,散了長發笑著凝視她,還帶了點可憐巴巴的意思,殺傷力大到恐怖。

她腦海中的思緒激烈交戰,殺得你死我活,然而還沒做出決定,裴渡就已經睡著了。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昨晚他所有的橫,都會變成刺向裴渡自己的刀。

他臉紅不知所措的樣子,真的好可愛好可愛啊。

「如果身體沒有不適,就盡快起床吧。」

謝鏡辭按耐-雀躍不已的心跳,朝他又靠近-些,伸手-撫,壓平裴渡頭頂一根翹起的呆毛︰「我、莫霄陽和孟小汀打算商量一-東海之事,听說那里不怎麼太平,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她的觸踫猝不及防,裴渡胸口一跳。

緊隨其後,是愈-猛烈、恍如鼓擂的心跳——

「對了,酒窩里是挺甜的。」

謝小姐聲音很低,擦著他的耳朵,輕輕笑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來日方長嘛。」

心里的小人愣在原地,軟綿綿蜷成了-個球,開始呆呆傻傻滾來滾去。

裴渡無聲抿唇,掩蓋嘴角陡然上揚的弧度。

「瑯琊秘境開啟時間不定,-想蹲點,唯一的選擇是凌水村。」

孟小汀手里拿著地圖,細細打量︰「但問題恰恰出在這個凌水村——此地偏居-隅,與修真界相距甚遠,被稱為‘無主之地’,近日以來,-生了不少離奇古怪的事情。」

莫霄陽好奇道︰「什麼事兒?」

「比如壯年男子離奇失蹤啦,東海之中妖物肆虐啦,听說有人在夜里上山,還見到了好幾具並肩而行的干尸。」

她說著嘴角微撇,壓低語氣︰「關于凌水村的事情眾說紛紜,其中最為可信的,是有人養蠱作亂,用村民為引子,通過獻祭的方式增進修為。那村子地處偏遠,沒什麼修士鎮守,就算查明真凶,也不會有人是蠱師的對手。」

謝鏡辭挑眉︰「蠱師?」

修真界中道法眾多,以情入道、以食入道者皆有之,養蠱亦是其中之-,極其罕見,算不得什麼正道法門。

蠱毒變換多樣,不少能叫人生不如死,倘若真有蠱師興風作浪,對于尋常百姓而言,無異于天降橫災。

他們此番前去,必定-在凌水村住上-段時間,倘若恰好與那人撞上,很可能會迎來一場惡戰。

「而且凌水村靈氣稀薄,修士到了那兒,修為起碼降低四成,還-時時刻刻注意,不能把靈力用光。」

孟小汀正色蹙眉︰「在那種情況下,蠱師是非常佔據優勢的。我們還是盡量小心,不-與那人-生正面沖突——不過倘若當真遇上,還是要打吧?那種草菅人命的家伙,總得教訓一。」

「東海之畔確實邪門。」

謝疏在一旁听了許久,模模下巴︰「你們最好連御劍飛行都不-用,-旦用光靈力,進入瑯琊秘境會很吃虧。」

他說到此處,把視線轉向裴渡︰「今日你尚未醒來,藺缺就已經到了。他整日來去無影,不知在忙活什麼,由于急著趕路,趁你入睡時查探了-番經脈,沒發現有殘存的魔氣。」

藺缺身為藥王谷長老,修為不低,醫術更是修真界-絕。

那團不知名的黑氣理應屬于魔息,寄生于識海,卻連他都無法察覺,實力之強,很可能遠遠超乎想象。

如今修真界里,凌駕于謝疏與藺缺之上的魔修……當真存在嗎?

「你還在思考我的身份?」

耳邊傳來熟悉的咯咯笑聲︰「憑他們幾個,怎能發現我的存在?」

腦海中傳來陣陣刺痛。

裴渡沒回應它,又听謝疏繼續道︰「你修為增進飛快,上次在歸元仙府又受了傷,有幾處經脈被瘀血堵住,他已經為你疏通。如果仍有不適,-定-告訴我。」

裴渡點頭︰「多謝前輩。」

「你干嘛不回答我!」

耳邊的聲音氣急敗壞,在他識海里橫沖直撞︰「不理我、不理我!我最恨你這種樣子,真以為自己多麼高潔,多麼了不起?最後還不是要被我吞噬理智,變成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

它說著笑出聲,桀桀怪音尖銳刺耳,像是想起極為好笑的事情,但在片刻之後,又做出惱怒不堪的模樣︰「你什麼都不知道……你這個小偷!讓我進去,讓我進去!」

它想進入他的識海深處。

劇烈疼痛-波接著-波,裴渡蹙眉抿唇,竭力止住戰栗,不讓身邊的人看出異樣。

修真界里那麼多修士,-說天生劍骨,也不止他-個。

魔氣卻自他身邊生出,執意想要控制他的身體,就連在它周身,也環繞著某種似曾相識、極為微妙的氣息。

莫非……他與這魔氣曾有什麼關聯?「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和「小偷」又是何意?從它的語氣听來,他們曾經認識?

「多帶些靈藥和法器,以備不時之需吧。」

謝鏡辭道︰「東海如此險情,還-讓大家隨我-並前行……多謝。」

黑氣本在大喊大叫,听見她的聲音,動作出現了瞬間的怔忪。

「我早就想抓到凶手了!」

孟小汀斗志昂揚,說到一半,露出有些好奇的-色︰「不過我還挺好奇的,那玩意兒不偷法寶,也不踫金丹,只拿走了-小塊-識……那神識里究竟是什麼?」

莫霄陽同樣興奮︰「我還從沒見過蠱師,只听過-些傳聞,什麼情蠱、絕心蠱、噬心蠱,早就想見識——了。」

「你說的這些蠱毒,都是給心有所屬之人用的伎倆。」

孟小汀呵呵,戳穿得毫不留情︰「像我們這種,只能得到萬蟻噬心蠱、天雷蠱和傀儡蠱。」

莫霄陽︰……

「那我們休息兩日吧。」

謝鏡辭點頭笑笑︰「兩日之後,前往東海凌水村。」

與此同時,裴府。

夜風吹動層層帷幔,燭火映著輕紗,在偌大房間里,勾勒出一道縴細的女人身影。

有人敲門而入,快步走向女人身側,腳步輕捷,沒發出半點聲音。

白婉放下手中書冊,听來人耳語半晌,末了,眼底劃過-絲幽戾之色。

她語氣沉沉,若有所思地挑眉︰「東海?」

「正是。」

來人道︰「東海近日並不太平,瑯琊秘境亦是詭譎莫測,他們此行必不可能一帆風順。」

白婉冷笑。

她听說過當初-生在瑯琊秘境的變故,謝鏡辭遭遇突襲性命垂危,昏迷了整整一年。

怎麼能只昏迷一年呢。

倘若謝鏡辭在那時就已經死去,-切都會變得全然不同。裴渡在鬼冢的懸崖-孑然一身、尋不到絲毫倚仗,哪里會像現在這般,肆無忌憚騎在他們頭上。

還牽連了她的小鈺。

自從裴鈺一事傳遍修真界,裴府便元氣大損。

裴風南最好面子,這幾日四處奔波,想方設法把影響降到最低,從沒回過家。白婉對他最後的印象,是那人氣急敗壞,指著她的鼻子罵︰「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鬼冢之事,到底是不是你們動的手腳!」

她沒回答,裴風南也沒多問。

他在內心深處,定然恐懼著真相——倘若那天的罪魁禍首真是白婉,那他對裴渡的所作所為,無異于不分青紅皂白,平白無故冤枉了好人。

裴風南在竭力避免真相,讓自己不受良心的譴責。

無論如何,拜那群人所賜,她的兒子、道侶與名聲全都沒了。如今裴家成了個笑話,更有不少人談及那日的鬼冢,說她和小鈺是惡有惡報。

白婉眸色幽暗,眼底凝了層冰冷寒霜。

他們說她是惡人,那她就把這個惡人當到底。

謝鏡辭能在瑯琊秘境里出一次事,那就理所當然,也可以撞上第二遭十死無生的險境。

瑯琊秘境人跡罕至,也沒有監控所用的視靈,不管發生什麼事,外人都絕不可能知道。

謝鏡辭,裴渡,還有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詆毀小鈺的小輩……

這-次,她定-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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