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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鏡辭迷迷糊糊睡著, 等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天色剛剛放亮。

甫一睜眼,就見到孟小汀滿臉止不住的賊笑。

「昨夜吹了一整晚的冷風, 我睡在這山洞里, 被凍醒過好幾回。」

杏眼圓臉的小姑娘嘆了口氣,滿目盡是硬凹出來的失落悲涼,末了委屈巴巴看她一眼,意有所指︰「每當被凍醒的時候,我都會想,要是能有哪個好心人送我件外衫搭在身上——以身相許我都願意啊。」

謝鏡辭睡眼惺忪,下意識看了看身上披著的白衫。

然後一個激靈, 睡意全無。

昨晚她半夢半醒胡思亂想的時候,裴渡似乎來過。

瞬間清醒的大腦, 依次閃過少年人修長白皙、為她攏緊衣領的手,他傾身靠近時冬雪一樣冷冽的氣息, 還有她倦意襲來,不知怎麼就月兌口而出的那句話。

……什麼叫「獨寵他一個」啊。

當時一切都順理成章地發生,等事後再做回想,只覺得曖昧過了火。

謝鏡辭一個頭兩個大,匆匆瞥向洞口立著的頎長影子。

裴渡未著外衫,中衣呈現出淡淡雪色,勾勒出年輕劍修的筆挺腰身與肌肉輪廓,瘦削修長的脖頸沒有外物遮擋, 泛著漂亮冷白。

他許是听見孟小汀的那段調侃, 與她視線相撞時,長睫輕輕一顫,但很快便恢復了平日里的溫潤冷然︰「謝小姐。」

孟小汀︰「呼呼呼。」

「你的外衫, 多謝。」

謝鏡辭知曉這丫頭最愛起哄,抬手戳了戳孟小汀額頭,旋即月兌下白衫向前幾步,將它遞給裴渡︰「給你。」

孟小汀像個幽靈,特意站在謝鏡辭身後蕩來蕩去,雙眼里帶了點揶揄般的笑意,盯得裴渡耳根發熱。

他頂著這樣的視線,有些緊張地從謝鏡辭手里接過外衫,並沒有直接穿在自己身上。

布料上還殘留著她的熱度。

這讓裴渡有種隱隱的錯覺,仿佛這是謝小姐在輕輕觸踫他,用了無比輕柔的力道。

他不動聲色地攥緊袖口,用指尖撫過即將散去的溫度。

「問道會一共持續三日,我們還有兩天忙活。」

謝鏡辭並未察覺這個小動作,躊躇滿志︰「既然小汀能從其它妖口中得知我們的事跡,那咱們現如今的名聲應該不小,只要一鼓作氣,定能拿到寒明花。」

打從一開始,他們之所以會參加問道會,就只是為了幫裴渡取得療傷用的藥材。

莫霄陽剛來修真界不久,純粹想來見見世面,對名次渾然不關心;

孟小汀久聞問道會大名,來這兒最大的目的,類似于打卡知名網紅聖地,干什麼事兒都是圖一樂。

至于裴渡,以他的性子,就更是對奪得法會魁首一事並不關心。

幾個對名次絲毫不感興趣的人一拍即合,打定主意要在幻境里盡情搞事,把謝鏡辭推上神位。

接下來的計劃與昨日相差不大,同樣是四處搜尋霸居一方的大妖與魔獸,再出言將原本由其統領的小妖怪們馴服。

參加問道會的修士們大多掌握了竅門,知道無論對手強弱,給出的點數都差不太多,因此雖然大妖很容易被找到,也鮮少有人會去討伐。

這樣一來,無疑大大便利了謝鏡辭的行動。

裴渡是當之無愧最好的工具人,殺伐果決、出劍又快又狠,加之修為遠遠凌駕于幻境里的絕大多數怪物,往往莫霄陽和孟小汀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已經見他收劍入鞘。

一來二去,又到了一日的黃昏。

打打殺殺整整一天,最是惹人疲憊勞累。

孟小汀從沒在一日之內持續走遍這麼長的路,快成了棵蔫蔫的野草,謝鏡辭看得心疼,便提議在其中一處聚落歇息下來,尋了處房屋住下。

「在昨日,我們除掉了幽蛟、雷鳴獅、毒王藤和赤火鸞,加上今天的收獲,總共收下九個群落。」

莫霄陽像是永遠不會覺得疲累,樂樂呵呵咧著嘴︰「跟在謝小姐身邊狐假虎威的感覺實在太好啦!我的點數一直在加,從來沒停過。」

「我的也是!就算坐在這兒什麼也不干,居然還是能蹭蹭蹭往上漲,好神奇啊!」

孟小汀忍不住得意,說著眯眼笑笑︰「其他參加問道會的人,鐵定想不到這一招。不過話說回來,你們有沒有覺得,從今天正午開始,點數增加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此話不假,謝鏡辭亦有察覺。

之前的恐懼值雖然也在一直上升,但速度都稱得上平緩,直到今日,突然像是陡然擴散的瘟疫,呈指數狀態暴增。

雖說今天又忽悠了好幾群小妖入伙,但僅憑它們,絕對無法造成如此劇烈的變動,要究其原因——

「因為其他修士。」

正坐著的裴渡沉聲開口︰「修士們突然侵入此地,經過昨日整整一天的殺戮發酵,矛盾在今日全面爆開——妖物奔走相告,修士的惡名遍布整個幻境,而唯一能為它們提供庇護的,唯有我們。」

在所有人都展開大屠殺的時候,只有謝鏡辭選擇了與之截然相反的道路。

她逆著洪流,自然也就承擔起了整個洶涌的逆潮,將一切因果盡收囊中。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

莫霄陽很是激動︰「這樣一來,如果真要保護那些小妖,我們豈不是注定會和其他修士交手?」

打架!拔劍!數不清的修真界青年才俊和獨門功法!

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叫他興奮到頭皮發麻!

孟小汀若有所思地覷他一眼,面無表情往謝鏡辭身邊挪了一步,下定決心要好好遠離這個戰斗瘋子。

「應該是這樣,小汀不也說過,裴鈺很可能會來討伐所謂的‘統領者’麼。」

謝鏡辭同樣雙眼發亮︰「我已經很久沒和他們比試了,到時候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咱們倆可以平均分!」

孟小汀︰……

差點忘了這也是個狠人!

不過嘛,如果對象是辭辭,那就不是「戰斗瘋子」,而是盡情用戰斗展現該死的魅力。

別說待在她身邊,就算讓孟小汀變成謝鏡辭手里的刀,那也絕對樂滋滋,一萬個心甘情願。

她正捧著臉,想得心神蕩漾,猝不及防之時,突然听見一道敲門聲。

謝鏡辭在妖族面前的表現堪稱人渣,把一眾小妖怪嚇到花容失色、完全沒有妄圖靠近她的膽量,正因為此,這道敲門聲就顯得格外突兀且怪異了。

孟小汀與她對視一眼,上前把房門拉開。

「謝、謝小姐……謝小姐在這里嗎?」

不是想象中的端茶送水或刻意套近乎,木門剛一打開,伴隨著吱呀脆響,便有一只貓妖慌不擇路地竄進來。

幾乎是在一瞬間,謝鏡辭聞到了如影隨形的血腥氣。

「您——您就是謝小姐?求您救救我們村子吧!那個男人瘋了……大家全都快沒命了!」

貓妖是個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由于修為低下,沒能徹底化作人形,一對耳朵和尾巴格外顯眼,隨她的動作輕輕顫抖。

她似是害怕得厲害,白淨面頰沾染了泥漬與血污,說話時嗓音一哽,在見到謝鏡辭的剎那,從眼底倏倏落下淚來︰「求求各位……只要小姐願意出手相助,我們願獻上村子里的所有寶貝!」

「哎呀,你你你別哭!」

孟小汀容易心軟,最見不得小女孩掉眼淚,見狀趕緊低了腦袋,拿出手帕為其拭去淚滴︰「咱們慢慢來說,‘那個男人’是誰?你村子又在哪兒?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

「我……」

貓妖哽咽一聲,努力咬了咬牙,不讓自己的敘述被哭聲打斷,眼淚仍然不停往下掉︰「昨日林子里突然多出許多從未見過的陌生人,見妖就殺。我們村長發現不對勁,便領著大家進入地下暫時躲避禍端,沒想到——」

她狼狽地抹去淚水,脊背不停發顫︰「有幾個妖覺得他小題大做,根本不听勸告,繼續在林子里四處閑逛,結果被一個男人抓住……為了活命,他、他們……」

話題進行到這里,她就再也說不下去,孟小汀心下一動,低聲接話︰「他們為了活命,把你們的藏身之地告訴了那個男人,想要用你們的死,換取他們的活?」

貓妖哭得更凶,重重點頭。

村里的大家盡數藏身于地下密道,那個男人來得突然,劍氣震蕩之下,只需輕描淡寫地一掃,就能讓修為最高的村長口吐鮮血,再起不能。

最令她感到驚懼的是,那人並沒有直接殺死他們,而是如同看戲般立在一邊,用各種殘忍至極的手段,一點點折磨她朝夕相處的家人與伙伴。

她嚇壞了,與幾個朋友一起,打算趁其不備迅速逃開。

當邁開雙腿的時候,耳畔是呼嘯而過的風,身後則是朋友們的哀嚎——這是他們用性命鋪出的一條生路。

她無處可去,唯一的寄托,便是在昨日偶然听見的「統領者」,跌跌撞撞尋遍一個又一個聚落,才終于在此地找到了紅衣女郎的行蹤。

房間里安靜得可怕,她咬緊牙關,不敢哭出聲音。

對方有充分的理由拒絕她。

她的村子未曾宣誓過歸順,就算有,或許所謂的「庇護」從頭到尾都是謊言,不過是用來籠絡忠心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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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修為低下,只要他們在這里不聲不響把她殺掉,統治還是會一如既往地繼續,沒有誰能戳破謊言。

……但她真的無路可走了。

「求求你們,他從孩子們動手,我們已經……已經沒有辦法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在滿室寂靜里,女孩听見一串極其輕微的腳步。

一抹影子籠上頭頂,當她抬頭,透過滿眼淚光,望見紅衣女修近在咫尺的面龐。

謝鏡辭抬起手,為女孩擦去滿臉濕漉漉的水漬。

這位傳說中暴戾無度、喜怒無常的刀修,相貌是她從未設想過的美艷昳麗。

柳葉般的眉眼烏黑如墨,被窗外流瀉的晚霞與暮色浸染出團團微光,如同一幅被精心勾勒的水墨畫,殺氣不再,安靜得近乎于柔和。

俄頃,籠罩在她周身的柔意漸漸凝結,愈來愈利,愈來愈濃,好似溫軟的糖衣被倏然褪去,顯出隱而不發的煞氣。

「帶我們去你的村子。」

謝鏡辭道︰「那個男人……有何特征麼?」

她答應了。

像被一場夢砸中一樣。

女孩呆了一瞬,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涌下來︰「他、他拿著把劍,穿了黑色衣服……對了,他好像把那把劍叫做‘湛淵’!」

湛淵。

謝鏡辭眉心一跳,不動聲色抬了視線,極快望一眼裴渡。

這個名字她再熟悉不過。

名劍湛淵,曾經屬于裴家小公子的佩劍。

也是……在那日的鬼冢里,裴鈺從裴渡手中奪走,並據為己用的劍。

「拿劍的,那應該是個劍修!」

莫霄陽來了興致,騰地站起身來︰「即便是問道會里的幻境,也絕不應當用折磨幼童此等低劣的手段——咱們去將他打個頭破血流吧!」

「那人的確是個低劣的混蛋。」

謝鏡辭聞言笑笑,指尖觸到腰間冰冷的鬼哭刀刀柄,慢聲道︰「走吧。」

幻境之外,此起彼伏的議論聲不絕于耳,交織成密密麻麻、錯綜復雜的絲線,叫人做不到源頭,只覺耳邊有如蚊子嗡嗡,心生厭煩。

「裴鈺這樣……有點過了吧?」

一名五大三粗的刀修眉頭緊擰︰「不但把整個村落的妖物聚起來折磨,還搶先從孩童下手,哪怕是幻境,也未免太不人道。」

「這也是一種策略。」

另一位樂修輕哼道︰「父母對關心的自然是孩子,讓他們眼睜睜看著小孩受難,定然能產生難以想象的巨大恐懼——能想到這一層,可見他的確下了心思。」

「又不是頭一回見他這麼做,道友難道還沒習慣?更何況幻境里的其他修士,大多都在進行屠殺,只不過裴鈺實力強,殺得多些。」

站在一旁的鬼修搖頭笑笑︰「裴家二公子實力強橫,人盡皆知,他定是想與其他人拉大比分,趁此番問道會,把其他金丹期修士遠遠甩在腦後。」

他說著一頓,嘖嘖補充︰「就現在來看,他也的確成功了。」

「不說裴鈺,我如今最感興趣的,還是那所謂的‘妖中之主’。」

有人隨即接話︰「之前有個小女孩逃了出去,你們說,她會不會去將那位請過來?」

「妖中之主?」

刀修漢子斂了神色,搖頭沉聲︰「就算它當真會來,哪能斗過裴鈺?當裴鈺擊敗它的時候,必定妖心盡散,讓他一躍成為無數妖物的夢魘——到那時候,裴鈺身上的點數,就真是實打實的‘一騎絕塵’了。」

「對啊。」

樂修輕笑一聲︰「從昨夜起,裴鈺就在四處尋找它的蹤跡,就算那女孩不將它帶來,他也遲早能靠著自己找到。雖然叫什麼‘妖中之主’,說白了,不過是來送點數的工具。」

此話一出,哪怕是周圍一些不認同裴鈺做法的修士,也情不自禁露出贊同之色。

要論實力,在金丹期修士里,這位裴家二公子必然位居頭名。更何況……他手里還拿著名劍湛淵。

不知是誰小聲說了句︰「我听說,他用的那把劍,是裴小少爺從劍冢里帶出來的哦。」

這句話聲音很小,不消多時便被埋沒在連綿不絕的議論聲里。

在四下嘈雜中,有人驚呼一聲︰「你們快看,那邊好像有動靜!」

寬大的圓鏡之上,立于最中央的,是裴家二公子健碩挺拔的身影。

裴鈺嫌棄地下太窄太暗,便將所有小妖驅趕到了林中空地。

他正漫不經心地手下用力,感受充盈于鼻尖的血腥味越來越濃,猝不及防之間,听見不遠處傳來枝葉輕動的低低響聲。

青年停下手中動作,不耐煩地抬起頭。

如今已近黃昏,天邊斜陽傾頹,映著流淌著的濃郁血色。

密林間已然生出了幽暗夜色,順著每一片樹葉緩緩暈開,好似傾灑的墨,同血光無聲勾纏,吞噬著所剩無幾的白晝。

林間有風匆匆而過,似嗚咽,亦如低語。

一道影子在樹叢中迅速閃過,又很快消失無蹤,不等他前去一探究竟,便听見更多、也更密集的響聲。

是幻境里的其它小妖。

這些小妖應該來自于另一處聚落,有的化了人形,有的仍然保持著原型的模樣,在山間與林中紛然探出腦袋,無一不是帶了驚恐與厭惡地盯著他瞧。

怎麼回事。

一絲困惑從心底悄然升起,裴鈺不由皺起眉頭。

要是在以往,每當他拔劍動手,周圍的小妖們無一不是四竄奔逃,哪會像此時這般……

在一旁靜候著旁觀。

他們想看什麼?難道不想逃命麼?

這個念頭在心口匆匆掠過,也正是此刻,林間妖物不約而同地動作一頓。

薄薄暮色勾勒出妖物們四散的影子,有如藏于深林中的魑魅魍魎。瀕死的太陽降下最後幾絲幽光,點亮一雙雙詭譎妖瞳,裴鈺無比清晰地看到,它們同時轉向了身後的某處。

青年心底警鈴大作,握緊手中湛淵。

微風下的樹影翻涌如浪,似要將整片密林吞沒殆盡,血色夕陽沉甸甸地暈開,在諸多妖物的注視下,于無邊幽暗之中,現出一道利刃般鋒利的影子。

視線所觸,是團火一樣的紅。

裴鈺不敢置信地陡然睜大雙眼。

「等等,這、這誰?」

幻境外的修士們瞬間炸開鍋︰「這個架勢,不會真是那個妖族里的‘統領者’吧?不對——這怎麼像是個姑娘?六條腿六只手呢?!」

「你們覺不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圓鏡前默了一瞬。

「——我靠靠靠靠靠!!!」

短暫停滯後,終于有人驚呼出聲︰「謝鏡辭,這是謝家的謝鏡辭!!!」

謝鏡辭?

那個昏迷不醒整整一年的謝鏡辭?她什麼時候醒過來的?不對……她不是神識受了重創嗎?!

滿堂嘩然。

置身于問道會中的裴鈺同樣驚訝。

他在鬼域見過這臭丫頭,因此對她的出現並未感到十分奇怪,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群小妖對她的態度。

他能看出來,那是再明顯不過的臣服。

一只貓妖從她身後瑟瑟發抖地站出來,瞥見裴鈺身後的三名妖族男子,咬牙露出憎恨之色。

謝鏡辭語氣淡淡︰「就是他們出賣了你的村子?」

女孩點頭。

「哦。」

她眼底黝黑,恍如深潭,聞言微微頷首,語調慵懶得像在家常閑聊︰「廢物東西。」

話音剛落,裴鈺便感到一陣狂涌而至的刀風。

他下意識要擋,卻發覺刀風並未對著他——

還沒來得及回頭,身後就傳來三道撕心裂肺的痛呼,與身體重重倒地的響音。

「謝小姐。」

她不會不知道,那三個是他承諾放過的妖,如今剛來就致其于死地,無異于同他對著干。

裴鈺知道幻境外有人圍觀,勉強露出一個和善微笑︰「你這是做什麼?」

「這種良心爛透的廢物,難道有不殺的理由?」

謝鏡辭不帶感情色彩地睨他,不知想起什麼,唇邊忽地勾出一抹笑︰「別人死心塌地好好對他,他卻心懷鬼胎、恩將仇報,僅僅為了一己私欲,非要把恩人置于死地——听起來就令人犯惡心,仔細一想,還是死了比較干淨,你說呢裴二公子?」

裴鈺眼角一抽。

他不傻,能听出來謝鏡辭在罵他。

「心懷鬼胎恩將仇報」,說的分明就是他陷害裴渡的那件事,奈何他不能當眾承認,只能握緊雙拳,強行壓下怒氣︰「幻境而已,形勢所迫,謝小姐不必較真——不知小姐來到此地,所為何事?」

立于幽林中的紅衣女修上前一步,當她前行,漫天樹影亦隨之一動,有如血浪翻涌。

「我允諾過給予他們庇護,如今自是兌現諾言的時候。」

謝鏡辭揚眉笑笑︰「二公子,幻境而已,形勢所迫,待會兒你被殺了,不必較真。」

此話一出,幻境之外徹底炸開了鍋。

「這都什麼跟什麼?我期待了好久的妖中之主……居然是個參賽者?!她是怎麼做到的,太牛了吧!」

「謝鏡辭她圖什麼?救下這些妖,變成他們的救命恩人,這樣哪能得到點數?」

「後邊站著的,是不是裴家小公子?他們什麼時候成了一路?而且她和小公子都受了重傷,按照如今的狀態,應該沒辦法打過裴鈺吧?!」

最後這句話說到了點上。

無論謝鏡辭還是裴渡,哪怕曾經是萬眾矚目的天才,現如今變故突生,實力定然大不如從前。

尤其裴渡,听傳聞里說,他已經連靈力都無法感知,徹底成了個廢人。

「謝小姐想要同我一戰?」

青年冷聲笑笑,手中名劍傾瀉出流水般的白芒︰「以謝小姐的實力,恐怕無法勝過在下。」

「不必多言。」

她語氣極輕,卻攜了毫不掩飾的不屑與張揚︰「來吧。」

裴鈺听見長刀出鞘的嗡響。

對決一觸即發,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殺氣,他不帶任何猶豫地揮動手中長劍。

劍氣如刃,皆化作鋒利無比的罡風,一並刺向密林中的那團火紅。

然而謝鏡辭並未閃開。

——在劍氣擊中之前,有道白色身影倏地出現在她跟前,雪華般的劍光刺破夜幕,在四散開的劍氣里,裴鈺見到一張無比熟悉的面孔。

他下意識握緊手中的湛淵劍。

「此等貨色,不必謝小姐親自動手。」

少年清越的嗓音如清泉擊石︰「交給我便是。」

「這是……裴小少爺?他不是修為盡失嗎?怎能如此輕易擋下這一劍?」

看客中鬧成一片︰「莫非……莫非他神識仍是完好?那裴鈺——」

原本一邊倒向裴鈺的局面,因他的出現,瞬間出現傾斜。

裴渡年歲小他許多,修為或許不及裴鈺高,但要論天資,毫無疑問是修真界難得一見的奇才。劍修最擅越級殺人,如今他在玄武境中修為仍存,若是拼上一拼……

或許真能將裴鈺斬于劍下。

那可是問道會一騎絕塵的頭名啊!

他們爭論得熱火朝天,沒發覺在幽暗叢林里,謝鏡辭自嘴角浮起的一抹笑。

她知道自己修為受損,雖然有把握能勝過裴鈺,但想必是不怎麼好看的險勝。

幻境里的小妖們將她視為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旦在對決中顯出難堪,威望必然會大大減少,這種時候,就得輪到另一個人出馬。

這是他們早就擬訂好的計劃。

再次重復一遍,裴渡,真好用啊。

一切都在既定軌跡中合理運行,謝鏡辭對他的實力有一百個放心,心里已經迫不及待見到裴鈺被暴揍的景象,面上還是得佯裝出深不可測的模樣︰「你多加小心。」

她覺得這個人設不應該是暴君。

這簡直是妥妥的高貴逼王,裝逼如風,常伴吾身。

按照既定劇情,裴渡本應該拔劍就上。

但擋在跟前的修長身影忽然微微一滯,謝鏡辭見到裴渡回頭。

他眉目雋朗,方才擋下裴鈺那一劍時,周身盡是勢如破竹的煞氣,然而此刻回頭與她對上視線,眼底竟是出乎意料的溫順。

如同倒映在血泊里的月亮,美艷而肅殺,連溫柔都是驚心動魄。

縴長眼睫輕輕一顫,裴渡無聲勾起嘴角,兀地伸出手,為她攏好一縷散在側臉的黑發。

他聲線很低,卻足夠清晰,隨著一道破雲而出的月色,一同降在她耳邊︰「……願為小姐死。」

謝鏡辭的心髒,很沒出息地開始狂跳。

旋即裴渡轉身,拔劍。

腦海里的數值,正在不斷狂飆。

一千五百零九…一千七百零一…一千九百…

劍光吞吐夜色,月色與殘陽彼此交纏,映亮少年精致漂亮的面龐。

自今夜起,謝小姐會成為這片幻境當之無愧的「暴君」。

他會用他的劍,讓所有妖與魔敬畏她,崇拜她。

最後心甘情願地臣服,並恐懼于她。

而裴鈺,將成為滋生一切的養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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