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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熹微的光線從窗外照入,有鶯雀鳴啼。

臥房之中,擺——一張檀木雕花——床, 足足佔據了房中一半地方。四方床柱高闊,床頭床尾皆雕刻出古樸花紋, 出入一側則做成圓拱形狀, 十分悅目溫馨。

塌上有人正安睡。

天青色雲紋錦被將床上人蓋住,還有些落在床沿。

葉雲瀾側——身, 烏長的頭發散在枕邊,只露出小半邊蒼白側臉,氣息很輕。

旁邊的沈殊早已醒了,正側——身, 指尖勾——自家師尊一縷烏發慢慢地卷。

他似乎覺得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一縷頭發卷來卷曲, 依舊樂此不疲。

修——者到了他這種程度,其——已經無需睡眠。

他只是想要陪在葉雲瀾身邊。

多靠近一點, 多熟悉一點。

他已算是發現了,他家師尊就像是一只貓,毛皮雪白漂亮, 卻十分不喜近人,唯有讓自己的氣息和它混熟悉了,順——它性子多討好一些, 才——偶爾願意被人抱在懷里,模模皮毛。

這模還不能過分, 否則便——炸毛生氣,一生氣就不說——,得哄好久才能哄回來。

沈殊一遍懶懶地卷——葉雲瀾的頭發, 一邊——索——今日給師尊準備什麼早食。

清晨不宜油膩,也不宜過——寒涼。

正好新磨了一些藕粉,便做一碗桂花杏仁藕粉吧。

想好後,便——始等。

等身邊人醒來。

葉雲瀾睡眠很淺,風吹草動便——驚醒,而且慣常——做噩夢,做噩夢的時候反而睡得極沉。這些事情,沈殊小時便已發現了。但那時候他並不能為葉雲瀾做什麼,而今卻不。

所以——他發覺葉雲瀾身體又——始輕輕顫抖——來的時候,直接長臂一伸,便把自家師尊撈進懷里。

葉雲瀾眉心緊緊蹙——,眼睫不斷輕顫,額頭全是細碎冷汗。

沈殊便抱——他,一——又一——輕撫他的背脊。

這樣動作仿佛有效。

懷中人的顫抖漸漸平復——來,呼吸也慢慢平穩了。

沈殊並不知道什麼事情能夠讓葉雲瀾這樣即便痛苦也一——不吭的人經年累月被夢境折磨,他只是將葉雲瀾抱——,沒有再放。

這樣的姿勢沒有辦法再舒適地卷頭發,他便低——頭,去數葉雲瀾的睫毛。

一根一根慢慢地數。

數到那人睫毛慢慢顫抖——張——,略顯迷茫的黑色眼眸里映出他的面容,沈殊便——口。

「早安,師尊。」

一碗桂花杏仁藕粉放在眼前。

竹杯中裝——琥珀色的熱茶,旁邊是竹葉墊——的芝麻軟糕。

葉雲瀾用——早食。

溫熱藕粉入月復,在舌尖留——淡淡清甜。

芝麻糕軟糯可口,帶——竹葉清香。熱茶則——炒米沖泡,暖胃去膩。

葉雲瀾將最後一口芝麻糕吃完,輕輕道︰「很不錯。」

沈殊支——顎看他,聞言便彎了彎眼,笑道︰「師尊喜歡便好。」

血色眼眸的青年笑意盈盈看——他,沒有那張猙獰鬼面,也沒有久經高位,生殺予奪後在身上沉積的那種無法揮去的血腥邪戾味道,葉雲瀾一時間有些恍惚。

他沉默一——,道︰「你其——……並不用特意為我做這些。多放些時間在修行上,精進己身,為師——更高興。」

沈殊︰「徒兒正好愛好——此,修行之事也從未放。師尊不必憂心。」

魔尊曾也對他說過自己有如此愛好。

可葉雲瀾知道,魔尊修煉九轉天魔體,致使視覺味覺都與常人有異,要做出正常的食物其——很難——

年在魔宮之時,他曾經生過一場熱病。魔尊第一次親自——廚給他熬了一碗粥,味道卻怪異地令人難以言述。

他——時只皺了皺眉,慢慢把粥給喝了。魔尊卻不知道看出了什麼,之後再沒有——過廚。

直到後來他們到中洲流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始,那人廚藝忽然突飛猛進,無論主食還是甜點,都能夠令人食指——動。

有一回,魔尊用畫糖人的手藝畫了一副鳳凰浴火的糖畫,又做了滿滿一盒杏花糕,蓋上紅綢,慶賀他生辰。

那時候他在浮屠塔里受的傷剛愈,精神還很不穩定。

他盯——那副畫一——,問魔尊是不是在其中花了許多功夫。

魔尊只是笑︰「愛好如此。我一向——東——都——得很快,仙長也是知道的。這些小玩意兒,看一——次也便——了。」

他喜甜。

但他那時身體,並不適宜吃太多甜食。也就是生辰,魔尊——給他做這許多甜食。不可錯過——

是吃了杏花糕,便拿——糖畫慢慢地舌忝。

魔尊慢慢看他吃完,才——口問︰「仙長可知,鳳凰涅槃之意?」

他不說。

自從浮屠塔出來以後,說——讓他感覺疲憊,——考也令他感覺疲憊。

如果有一個地方可以令他長眠,他並不介意就此躺。

魔尊也並不要求他一定回答,而是繼續道。

「……鳳凰涅槃,意味——新生。」

「鳳凰可以涅槃重生,人自然也能。過去歸——過去,未來還有很長。」魔尊幫他把指尖上的糖漬擦干,而後把他整個人都擁進懷里,親他的眼楮,道,「我想看到你在天空遨游飛翔,不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束縛,做自己想要做的一切。」

「你該是這世上最自——的鳳凰。我的小鳳凰。」

回憶仿佛仍在昨日。

葉雲瀾捧——茶杯的手忽然收緊。

他沙啞道︰「炒米泡茶太過容易燥熱上火,沈殊,你換一壺菊花茶過來。」

有些無理的要求。

沈殊卻十分任勞任怨,道了——「好」,便拿——茶壺走去後院燒水。

待沈殊身影消失,葉雲瀾便再也忍不住,咳嗽——來。

胸口悶痛連綿成一片,綿密如針扎。

他拿出一塊絹布,低低咳嗽——,血跡很快從絹布上暈。

這幾日,他咳血已經越來越頻繁。去往幽冥秘境一趟,消耗了他太多精氣神,而今即便稍微情緒——伏波動,也——引發傷勢。

他不想沈殊知曉這些。

承諾的永遠太遠,過去的過去也太久,他連能夠抓住的現在,都已不多了。

咳嗽——慢慢平復——來,他擦干淨唇上的血,又將沾了血的絹布放入懷中,慢慢飲——一口茶,眉目低垂,恢復平靜。

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

沈殊正在後院燒水煮茶。

卻有陰影從內室之中掠出,匯入他腳邊。

葉雲瀾咳血的情景映入他腦海,沖泡菊花茶的動作微僵,臉上笑意隱去了,血色眼眸暗沉如淵。

這幾日,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葉雲瀾咳血。

他家師尊以為自己瞞得很好,卻不如,這竹樓之中一切,都被他牢牢看在眼中,沒有一寸遺漏之地。

為了尋找療傷的辦法,他已經搜尋完了宗門藏書閣之中的書籍,甚至去到封印在腦海中一處的魔尊記憶之中找尋。

卻依舊沒有找到合適的辦法。

而因那份記憶分裂出的另一個意識也因此活躍——來,就如——此時——

「他傷勢太重,又無修為護體,任何解——封印,強行取出神火的辦法都——使他經脈破裂,即刻喪命,唯有雙修之法引渡,可以救他一命。」

魔的——音充斥邪氣和蠱惑。

「你不敢,是不是因為你怕了?你怕自己不能夠承受神火燒灼,所以才不敢救自己心心念念的師尊?」

「可你明明知道,只要按我的辦法,去魔淵之底,煉成九轉天魔體,區區神火,還能奈何得了我們不成?」

「你身體已吸收光了幽冥秘境之中的魔氣,現在還想要走回道途,已經難了。咱們師尊還不知道吧,你一直猶豫,是怕他對你失望?」

「夠了。」沈殊口中發出低吼。

「師尊答應了如果我不再動用體內的——量,安安靜靜修行,就——永遠陪——我,我也想要如他所願,一直陪——他,讓他不被塵俗所累,順心地活——……」

「——然後看——他死?」魔尊反問。

沈殊沉默了。

握——茶壺的手卻越握越緊。

葉雲瀾正在等沈殊泡茶。

門口風鈴——忽響。

他還未——身,——門便已經輕輕——了。

一身鶴氅白衣的男人站在門口。他肩上還有未曾飄落的桃花花瓣,一向潔白的鶴氅——擺也沾了泥,白發高冠,清俊冷冽的面容好似凝冰。

棲雲君。

葉雲瀾此世最不想見到的人之一。

他覺得胸口的悶痛似乎又隱隱浮現了——來,伴——難以言說的幻痛。那種痛楚,即便已過去數百年,依舊糾纏在他夢中,經久不息。是這些年他噩夢的來源之一。

「宗主來做什麼。」他面無表情——口。

說——時,他依舊端坐——案前,沒有——身相迎的意。

這很不禮貌。也很不尊重。

世間少有人在棲雲君面前這樣放肆。

但棲雲君什麼也沒說,只是邁步走到葉雲瀾面前,然後從懷中拿出一件東——,彎身放在他面前桌上。

是一枚墨玉。

一枚本來已經破碎不堪,卻被人仔細地、一片又一片粘合——來的墨玉。

葉雲瀾低頭看了一眼,沒有伸手去拿。

「宗主此舉,是什麼意——?」他問——音極其冷淡。

棲雲君沉默了一——,道︰「這是你的東——,你——收好。」

葉雲瀾︰「我記得先時宗主才說,這枚玉世上獨一,乃是宗主信物,不——為我所有。而今宗主又說他是我的東——,未免有些可笑。」

棲雲君沉默得更久了一些,才沙啞道︰「是我認錯了人,算錯了因果,也……毀錯了玉。」

他一生無欲無情,極——劍道,從來未曾向誰認過錯。

對葉雲瀾,是他的第一次。

他也從來沒有後悔過什麼東。

卻第一次把自己毀去的墨玉,一片一片細細粘好。

他道︰「而今玉還——你,我欠你的因果,也一定——還——你。」

葉雲瀾︰「一塊碎玉,我要它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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